「那是……」雲阿丹戈勒的臉上漸漸變得煞白,露出驚怒交加的神色,他周圍的蠻兵們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一群上不由自主的湧上前去。:
「大人……」感到越來越頭暈目眩的倖存傷兵奔回來的路程中並沒有驚慌失措,能夠懼拚命的凶悍善戰之士才有資格跟隨花公穆爾圖這位揚名黑山的勇將身邊,這些常年在外搏殺征戰的蠻騎兵幾乎個個都沒少受過重傷,起初他以為這只是流血過多的徵兆,只要回到營寨好好調理一陣,自己又能跨馬殺人,然而在他已然騎到離雲阿丹戈勒十米左右的時候,一聲「大人」喊出後他竟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竟然那麼的虛弱,而且自背部的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眼一黑一下子險些從馬上跌落下來,一股不祥的預感霎時籠罩住自己的心頭。
對面的雲阿丹戈勒等人也被突如其來的景象驚了一下,只見自己的同伴只是張了一下嘴,一股夾帶著數氣泡的粘稠血液竟隨之噴淌而出,而他似乎也毫預兆的猛地俯身栽倒在馬背上,差點跌下馬來,隨著他的低頭,眾人才發現他的背部竟然插著一支投矛!如同一聲驚天霹靂在耳邊炸響,雲阿丹戈勒立刻催馬上前!
伊屠族「墨獒」騎兵的投矛準確誤的扎中這個蠻騎的右肺葉,而且力道把握的精準得令人髮指,剛好讓矛尖刺破肺葉而沒有直接戳穿或擊碎,若這個受傷的蠻騎兵不開口說話,說不定活得還長一點,若他一旦開口說話,內外失衡的壓力會迫使矛尖繼續扎入直至他因肺部充血窒息而亡。
此刻,眼前已漆黑一片如同溺水的感覺一般的受傷蠻騎已感到死神就站在自己的旁邊,因為窒息而大腦缺氧以至於意識模糊的他拚命的想說些什麼,而此時決定其說話內容的是大腦中所受刺激最深的景象。
「……伏……擊……」這短短兩個字就是已奔到跟前一把扶住剛剛失去生機的手下的雲阿丹戈勒聽到的最後兩個字,他呆愣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的轉向那片草丘,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自己手下最勇猛的戰將花公穆爾圖和一百五十名精銳的燒當羌白馬騎就落得如此全軍覆沒的下場,這讓雲阿丹戈勒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強止住了自己搖搖晃晃下墜的身體。
嘴中濃郁的血腥味此刻是那麼的苦澀不堪,此次黑山山脈的九大兕蠻部落集結所有的精銳共計三千一百人傾巢而出,只因那人說此行目標之重要非常,僅自己的本部落燒當羌就派出了最身強力壯的六百名久經沙場的白馬騎兵,然而此刻還未到達預定的集合地點,這群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兵就在剛才的幾場莫名其妙卻慘烈異常的戰鬥中折了一半,整個九大兕蠻聯軍損失了六百多人,要知道,自己之所以成為這支成分複雜、矛盾重重、桀驁不馴、凶悍紀的蠻軍統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手上控制著一支本部落的支柱軍事力量,然而現在這支隊伍實力大大受損,能否繼續壓其他部族軍隊的不滿尚且不得而知,想要和以前一樣讓所有人根據自己的安排乖乖聽命是絕對的天方夜譚了,雲阿丹戈勒使勁的嚥了一口充滿鹹澀口味的口水。
剛才自己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確信敵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力排眾議不予追擊而只是派一支精銳的騎兵前去探查情況,誰知結果竟如此的出乎意料,敵人竟在離自己的大部隊如此近的地方在很短時間內乾淨利落的吃掉了這支騎兵,這在自己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依照自己對花公穆爾圖這支隊伍的瞭解,雖然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個個身經百戰、全副武裝、騎**良、戰陣熟練、騎術超群,就是碰到一支千人隊的攻擊,他們也不會出現全軍覆沒的結果,打不過跑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然而結果就是這麼殘酷,竟然一倖存。
而奔逃回來的那個蠻騎最後的「伏擊」二字是讓雲阿丹戈勒感到瞬間通體冰冷,說好聽了這叫做指揮失誤,白白斷送了手下的性命,說嚴重了這就叫畏敵怯戰,貽誤戰機,是被蠻人勇士們所唾棄的。
不用抬頭張望,耳中聽到周圍一些地方傳來的陰陽怪氣的憤懣語言,雲阿丹戈勒緊緊閉上了眼,現在這個群情激憤的時刻,似乎只剩下一個命令才不會引起反對、分裂甚至兵變,而自己的所有謹慎與擔憂只能被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他猛地睜開眼睛,微不可查的輕輕歎了口氣,雲阿丹戈勒手輕輕上揚:「花公穆爾圖和一百五十名燒當羌勇士用生命為我們指明了前進的道路,全軍追擊,逮到那群可惡的敵人,一個不留!」
「烏裡章洪頭領!」雲阿丹戈勒頭也不轉的冷冷冒出一句話。
正在跟旁邊幾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頭領樣人物竊竊私語的一個高瘦之人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光禿頭皮上那像數根蚯蚓扭曲盤纏一般的噁心疤痕,胸前幾個碗口大骷髏頭串接起來的筋鏈隨著他的挺身「匡啷啷」碰撞著,也許是最終承受不了那形的壓力,他緊皺著眉頭應了一句,心裡卻升起一股不安,「大人有何吩咐?」
「縱然河湟、鬼章、東爨烏蠻等族不擅馬戰,然而此番追擊,必有一場惡鬥,為了保存體力,我以九大兕蠻部落聯軍統帥之位下令,立即徵調你們戈基部富餘的的駏驉配給所有步兵當坐騎使用,此役過後,全數返還,如有遺失,再行補償!」
烏裡章洪騰的一下子繃直了身子,唾液橫濺的在馬上撒起了潑,一臉匪夷所思加不可置信的看著雲阿丹戈勒:「什麼?!這,不行,絕對不可能!比英明的雲阿丹戈勒大人,即使你是聯軍統帥,即使你報仇心切,你也權肆意徵調我們的駏驉,這些都是我們部落多年來悉心培養的寶貴成果,我們的戰士都視之為珍寶,怎能交給那些從未駕馭過戰馬的……」
然而,烏裡章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硬生生打斷了:「我倒是覺得雲阿丹戈勒大人如此安排沒什麼不對,反而甚為妥當,多保存一分體力就多一分戰力,難道這麼簡單淺顯的道理烏裡章洪統領想不明白?」
烏裡章洪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驀然呆愣的緩緩轉過頭去,發出這句陰陽怪氣語調的人竟然是河湟部落首領隆康巴奴兒,這個剛剛正悄聲與自己商談要趁雲阿丹戈勒實力大減之際尋機奪權的同伴。還未等烏裡章洪反應過來,其他幾個聲音也陸續在耳邊響起:
「駏驉再珍貴也是畜生,再說你們戈基部既然把它們帶來不就是為了打仗用的嘛,怎麼,只許你們戈基人騎乘,而不准我們的戰士坐坐,哼,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吧!」
「雲阿丹戈勒大人畢竟仍然是九大兕蠻聯軍的統帥,他既然明確下令了,作為屬下就應該遵從,豈容推三阻四,這般抗命可是有違軍法啊!」
「前方惡戰將起,烏裡章洪統領卻在這為了一群畜生較勁而耽誤了大事,這樣可不符合我們黑山勇士的傳統!」
「雲阿丹戈勒大人不是說了『此役過後,全數返還,如有遺失,再行補償』嘛,你還有什麼顧慮可言,難道真如他們所說,我們戰士的性命還抵不上一群畜生?!」
烏裡章洪臉部漲得通紅,剛才所有指責他的聲音都來自剛才與他密談趁雲阿丹戈勒實力大減之際尋機奪權的其他各部落首領,這些人此刻竟翻臉不認人的眾口一致指責他,讓烏裡章洪啞口言之際還可奈何,眾怒難犯啊!
戈基部的駏驉群很便被其餘各族的兵將們強行從戈基人的手中牽走,不多時,一支全員上馬的騎隊便組建完成,雲阿丹戈勒掃視了一圈,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不是不知道其餘幾部落間的貓膩與陰謀,此事他正是借助於戈基部統領烏裡章洪的愚蠢與過激反應製造了一場矛盾,將本就不怎麼牢固的聯盟暫時拆散,人都是自私的,當自己的利益能夠得到時,別人的利益永遠不會真正放在自己心上,善於算計的雲阿丹戈勒看著垂頭喪氣、充滿憤懣的烏裡章洪,投去蔑視的一抹冷笑。
「九大兕蠻聯軍的勇士們,敵人的頭顱和鮮血等待著我們去收取,前進!」
「嗷!嗷!嗷!」兩千多名嗜血殘暴的九大兕蠻部落兵將揮舞著手裡的各色利刃兵器,嘶吼著爭先恐後的湧衝向草丘!
※※※
遠處遼闊的大草原上,一群黑點在前面若隱若現,如同飢餓狼群前頭已然氣力不支的肥羊,又如同餓漢們眼前噴香撲鼻的紅燒肉,刺激得渴望復仇雪恨的蠻軍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兩眼通紅嗷嗷叫著策馬奔馳。
狡猾的他們已然看出前方的騎手們胯下的戰馬似乎已然體力不支,鼻子中噴出的白氣清晰可見,幾乎連成一片氣霧,所以蠻軍們毫顧忌的鞭馬前衝!
然而他們沒有望見的是,氣霧繚繞的前面,卻是血海滾滾的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