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韓山等起床洗漱後,有人來請他們到前面吃飯。
正如昨日所說,牛代棠已暫時解散了飛鶴鏢局中大部分人等。現在幾重大院都是冷冷清清,除了牛代棠一家外,只剩下他的徒弟宋小刀、幾名無家可歸長期住于飛鶴鏢局和鏢師和夥計以及於伯、兩個管做飯的廚子、幾名丫環奴僕等廖廖數人而已。
這一頓飯自比不得昨日中午那餐豐盛,但和昨日晚上那頓一樣,依然是八菜一湯,美酒兩壺,不夠即添,而且有六七道菜和昨晚的還並不相重。
正吃喝間,韓山忽向牛代棠微微一笑,道:「牛總鏢頭,在下有一事冒昧相詢。」
牛代棠停了筷子,道:「韓少俠請講。」
韓山道:「有關這失鏢一事,總鏢頭自要和葉府商議出一個妥善的處理之法,卻不知總鏢頭定於何時和葉府掌事之人見面呢?」
牛代棠道:「這正是當務之急。若不馬上就此事給葉府一個交代,葉府又怎肯願意?昨日歸來牛某就決定今天去葉府一趟,怎麼了?」
韓山道:「在下並無他意,只是希望能陪總鏢頭同走一遭,就送寶一事向葉府掌事之人請教幾個問題,不知方不方便?」
牛代棠略一思索,道:「這也無甚不妥。待會兒吃過飯後,咱們就同去葉府見一下葉夫人。」
韓山微然一笑,點了點頭。
吃過飯,牛代棠讓韓山到大廳中稍等,回臥室換了身衣服,到大廳向韓山道:「韓少俠,葉府位居城中,此處卻在城西,路不算近,咱們是騎馬還是坐車?」
韓山道:「客隨主便,一切聽從總鏢頭安排。」
牛代棠即令手下牽兩匹馬到大門前相候,和韓山在廳中稍坐片刻,有人來報說馬已備好,牛代棠和韓山便一同來到府外,上馬朝那葉府緩行而去。
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便到了一處高門大院之前,宅門之上高懸著一塊巨匾,匾上書著「葉府」兩個鑲金大字。門口處砌有寬約六丈的四節階梯,梯上門洞之前兩側各擺著一頭面目猙獰的石獅,後面門簷之下站了四名黑衣黑帽的守門家丁,正有說有笑地閒議著什麼。
牛代棠和韓山勒馬而立,一起翻身下馬。牛代棠走上前向那幾名家丁道:「勞煩幾位入內通稟一聲,飛鶴鏢局總鏢頭牛代棠攜同浪蕩八帥之一韓山韓少俠前來造訪。」
那幾名家丁不敢怠慢,其中一人道:「請牛總鏢頭和韓少俠進府稍坐,小人這便去報於家主知曉。」匆匆進門去了。
又有兩人過來牽了馬匹,門口剩下的那家丁伸手道:「請。」引著牛代掌和韓山進了府來。
這葉家果然是揚州巨富,韓山觀其府第富麗堂皇而不失清雅秀麗。入府後一路走來,所見房屋、走廊、欄牆、院中石路皆修飾得精美之極。各處更是不乏假山流水、琪花瑤草之裝扮點襯。這等景象雖非韓山第一次瞧見,卻也不由讚歎:好一處精美之所!
連過兩處穿堂,來到一間廳前,引路家丁請牛代棠和韓山進廳相候,然後退身去了。牛韓二人甫一進廳,便有下人奉茶而至。
在此等了約有一刻,方有一人進了廳來,正是葉府大總管葉律為。
牛代棠和韓山起身而立,牛代棠向走到近前的葉律為抱拳道:「葉總管。」
葉律為還了一禮,道:「令兩位久等了。」
牛代棠將葉律為和韓山互相介紹了一遍,雙方見過禮後,葉律為道:「來此不必拘束,請坐。」和牛韓二人一同落座。
牛代棠道:「牛某昨日方回,本當即時就失鏢一事給葉夫人一個交代,但因處理了一些雜務之後為時已不算早,不便再來攪擾,故而耽擱了一夜,尚請葉總管恕罪。」
葉律為道:「哪裡,牛總鏢頭一路舟車勞頓,今日能來足顯誠意,律為又從何怪罪得起?」
牛代棠淡然一笑,道:「那麼有關失鏢善後事宜,牛某是直接向葉總管說呢,還是親自向葉夫人解釋清楚?」
葉律為面現歉疚之色,道:「按理本當家主親來見客,奈她這兩日微染小恙,所以牛總鏢頭只需說於律為便了,一切情況在下自會稟報家主知道。」
「既然如此,牛某就長話短說了。」牛代棠微一直身,正色道,「牛某不才,此番走鏢未能將貴府所托寶物安全送達,中途被劫之責任全在牛某身上,若寶物不能追回,牛某自當按保價賠償,分文都不能少。」
葉律為輕輕歎了口氣,道:「律為與牛總鏢頭同行一路,對牛總鏢頭之盡心盡力全看在眼裡,爭奈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寶物被劫是誰都不願見到的。牛總鏢頭意外失手,也不必過分自責。」
牛代棠道:「今日牛某主要想對葉總管說明的是有關失鏢的賠付問題。牛某只希望葉總管能夠寬限一些時日,使牛某能在這些時日內想想辦法看能否查明那劫寶之僧的來路及下落,使得寶物完璧歸趙。如若天遂人願牛某僥倖成功,那麼在你在我自然全無害處,雙方可謂皆大歡喜,其它問題則都成了細枝末節,無關緊要了。如果在一定期限之內牛某並不能將寶物完整尋回,一切都不必再說,牛某只需按價包賠就是了。」
葉律為道:「牛總鏢頭認為此寶可還有尋回的希望嗎?」
牛代棠道:「說實話希望並不大,不過事在人為,江湖中的事還需要朋友們多多關照才行。牛某已經拜訪過了一些武林朋友,他們都答應幫忙打探。而且最令牛某感到安心的是,韓少俠兄弟八人亦願助牛某探查此事。浪蕩八帥雖然年紀未及弱冠,但個個都武功蓋世,機智無端,若連他們都無法將這件劫寶之案查個水落石出的話,只怕天意是注定牛某要傾家蕩產的了。」
聽牛代棠如此一說,葉律為不由向韓山看去,面上表情雖未變,雙目之中卻射出一種異樣的光彩來,說道:「原來韓少俠有如此本領,當真是年少有為,教律為敬佩不已。」
韓山微微一笑,道:「不敢。韓山末學後輩,蒙牛總鏢頭高抬厚愛,唯有竭盡所能,全力為之,不致心中有愧,辜負了牛總鏢頭所托所望就是。」
葉律為聽了淡淡一笑,又向牛代棠道:「那麼牛總鏢頭認為這個期限應該是多長時間?」
牛代棠道:「按走鏢這一行的規矩而言,提出這個期限並不算無理,至於期限長短則並無準確規章,大都視情形而定。恕牛某大膽開口,請葉總管上稟葉夫人,咱們以三個月為限,三個月後,若寶物未能尋回,牛某哪怕真的是傾家蕩產,也必會照價賠償,毫釐不敢拖欠,如何?」
葉律為稍一沉默,道:「有關此事家主已經吩咐律為可權衡情況,自作定論。對於牛總鏢頭所提的這三個月之限,在下簡而思之,並不覺得過分,所以就代家主給牛總鏢頭一個答覆,便按牛總鏢頭所言,咱們以三個月為限,一切等到三個月之後再說。」
牛代棠微舒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站起走到葉律為處遞過,道:「這四千兩乃葉總管在出鏢前所交的一半保費,現在盡數奉還。」
葉律為忙站了起來,道:「這……」看他臉上略顯驚愕的表情,顯是未料到這一點,一時之間也不知當接不當接。
牛代棠將銀票塞進葉律為手中,道:「牛某走鏢不成,自要將收取的保費退還,此乃規矩,葉總管只管收下稟明葉夫人就是了。」
葉律為又猶豫了一下,方笑著道:「既是這樣,律為也就不多推辭了。」將銀票收入懷中。
牛代棠回到座位上坐下,道:「除此之外,牛某並無他事,倒是韓少俠欲向葉總管請教幾個問題。」
葉律為又向韓山望去,道:「不知韓少俠想問什麼?」
韓山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在下只是想問一下,葉夫人送七巧蓮花燈去蘭州這件事,在出鏢前貴府都有誰知道?有沒有什麼外人也知道這件事?」
葉律為想了想,搖頭道:「這件事家主交代在下辦理時,特意囑咐在下莫要過於聲張,因此律為敢肯定敝府並無他人知道這件事,更莫說外人了。不過在律為回來之後,因葉府曾派人去過飛鶴鏢局詢問情況,所以知道寶物被劫就多了一些。」
「這個無妨。」韓山問道,「當初牛總鏢頭所設的那一移花接木之計葉總管可否稟報給葉夫人了呢?」
葉律為道:「牛總鏢頭在出鏢前一晚對在下說了此事,律為身為下人,不敢不報,在牛總鏢頭走後,便將此事對家主講了一下。」
韓山道:「除了尊主人外,應該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吧?」
葉律為道:「沒有。」
韓山道:「也就是說,不論是送七巧蓮花燈去蘭州,還是牛總鏢頭所設的那一移花接木之計,在出鏢前,貴府中都是只有尊主人和葉總管二人知道?」
葉律為點頭道:「正是。」從韓山的話中,他聽出了什麼,又問道:「韓少俠問這些,莫非懷疑那劫鏢的和尚和葉府有什麼牽涉麼?」
「葉總管誤會了。」韓山微笑道,「在下只是想多瞭解一些情況而已,決不敢胡亂猜疑什麼。」
葉律為望著韓山淡淡一笑,道:「也許確是在下多慮了。」
韓山道:「恕韓山冒昧再問一事,尊主人為何要將這件葉府傳家之寶送往蘭州呢?」
葉律為遲疑了一下,道:「有關這一點律為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家主蘭州親戚家中出了變故,來書求寶一用。家主人接到信後,立刻便做出了這一決定。」
韓山道:「尊主人和蘭州那一親戚是什麼關係呢?」
葉律為道:「家主本是金陵人氏,當年經月老牽線和我家老爺結為秦晉之好。家主娘家並無兄弟,只有一嫡親姐姐,遠嫁至蘭州。」
韓山道:「原來如此。」
葉律為道:「家主小時便父母雙亡,全憑姐姐一力持家撫養長大。並且因為擔心家主生計問題,家主之姐還不顧自己的幸福,拒絕了無數前來提親的媒人,只待家主定下姻緣並出嫁之後,方草草擇了一個來金陵做生意的的蘭州客商為婿,在成親之後便隨其遠赴蘭州定居去了。家主無親無故,唯有這個姐姐待她恩比天高,她認為是無論如何也報答不了的。雖兩人俱已出嫁近二十年,兩家相距數千里遠,每年卻都要互傳音訊,兩報平安。」
牛代棠頷道:「正該如此。」
葉律為向韓山道:「韓少俠可還有什麼要律為說明麼?」
韓山一笑,道:「在下欲問的都已盡數問過,葉總管也都已詳盡而述,若葉總管能不計在下此番言辭中的唐突和不當之處,韓山便可完全心安了。」
葉律為道:「哪裡。在下也只是出於配合牛總鏢頭和韓少俠之心,希望二位早日尋這件寶物。」
牛代棠道:「多謝葉總管美言。」說完他望向韓山,道:「若無他事,咱們這就告辭如何?」
韓山道:「打擾葉總管這麼久,在下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葉律為一笑,道:「韓少俠說笑了。」
三人一起站起,牛代棠向葉律為抱拳道:「待葉總管有空時,還請到敝舍一坐,咱們拋開公事,好好聊一聊家常。」
葉律為道:「若他日有暇,律為自當從命。」
從葉府出來後,牛韓二人按原路騎馬向飛鶴鏢局行去。
緩行之間,牛代棠忽向韓山道:「韓少俠可從今天的談話中現什麼線索麼?」
韓山望著牛代棠一笑,道:「其實在下今日來此並沒有打算得到什麼很有價值的東西,只是希望瞭解幾個問題而已。現在可說是一切正如在下所想般,所以雖未現什麼線索,韓山卻已然十分滿意了。」
牛代棠點了點頭,道:「說實話不是牛某不相信貴兄弟的辦事能力,只是這件事對牛某的打擊太大了。這其中好像有不少的線索,但牛某卻根本無法清楚地將之整理分類,到致整件事在牛某心中,仍是亂成一團,一想到重新找回寶物,便覺得那實在是太渺茫了。」
韓山微笑道:「牛總鏢頭不必如此,事情只要出現了,便會有解決的辦法,縱然真的沒有,它也總有過去的一天。我們不要老是想那些使人不開心的事情,想亦無用,而且只會更煩惱。在現實之中,畢竟還有更多美好的事情可以令人感到快樂,若如能為這些事而滿足,那麼對於正處逆境的我們,也許就不致於時時鬱悶不樂了。」
牛代棠歎了一口氣,道:「也許韓少俠身處事外,不能體會牛某的心情。」
「怎麼能說在下身處事外呢?」韓山道,「別忘了敝兄弟受總鏢頭所托來破此劫案,若最後案子破不了,在下兄弟不說身敗名裂,至少臉上沒光是真的。」
正說之間,兩人忽見路邊一間茶館內「嗖」地射出一條人影,迅疾地掠至路間,攔在馬前兩丈遠處,大聲喝道:「站住!」
韓山早見到攔路之人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待和牛代棠勒馬站定後才看清這身著華麗、佩珠帶玉、顯是大家閨秀的少女秀眸如星,膚白勝雪,原來是一個容顏極美的女子。只見她銀牙緊咬,娥眉微蹙,手中執了一柄三盡多長、劍身微窄的長劍正直直指來。雖臉上帶著一股煞氣,卻仍阻不住其容顏之上那一份難盡描敘的秀美嬌艷之色!
牛代棠和韓山先後下了馬來,牛代棠走上一步道:「姑娘是指在下麼?」
那少女咬著牙道:「你可是姓牛?」
牛代棠道:「不錯。」
那少女又道:「是那飛鶴鏢局的總鏢頭?」
牛代棠道:「正是牛某。」
「這就對了。」那少女怒氣更勝,道,「我找的就是牛代棠!」
牛代棠聽那少女直呼己名,其狀十分無理,不由也怒氣暗生,道:「牛某和姑娘素昧平生,姑娘找在下又有何干?」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少給本小姐裝蒜,你丟了我家的的傳家之寶,我不找你找誰?」
「傳家之寶?」牛代棠道,「姑娘你……」說到這裡忽然明白過來,這才知這美麗少女原來是人稱劍中一秀、又稱為小羅煞的葉府二小姐葉如詩。
葉府乃揚州數一數二之大戶人家,大多揚州之人都要聽說過一些有關葉府的情況。葉家兩女雖是一胎而生的姐妹,性格卻迥然不同。姐姐葉若畫溫雅文靜,平日足出不戶,因此知者甚少,而這二小姐葉如詩仗著一身武藝經常闖事撞禍,在揚州卻是大大有名,對此牛代棠也有耳聞。葉如詩從小拜揚州城東南不遠的蒲雲庵浣心師太為師,經其調教至今已是鋒芒初露,顯示出非凡的天賦。徒弟已然如此,師父自更不待言。浣心師太幾乎從未在人前顯示過武藝,很多人都是從葉如詩身上才知道浣心師太身負絕藝的。
忽見葉如詩一抖長劍,喝道:「姓牛的,你還有何話說?」
牛代棠道:「葉二小姐,你想怎樣?」
葉如詩一瞪眼,道:「你丟了我傳家之寶,還問我想怎樣?實話告訴你,這件七巧蓮花燈仍是我高祖留傳至今,這世上根本不會有第二件東西可以代替!你今天完完整整地把它交給我就罷了,若敢說半個不字,先吃本小姐三劍!」
牛代棠道:「剛剛牛某已去過尊府,就丟失寶物一事……」
「別說那麼多。」葉如詩滿臉不快,打斷道,「你交還是不交?」
牛代棠苦笑道:「二小姐這不是為難牛某麼?」
葉如詩沉下臉道:「這麼說你是不交了?」
牛代棠道:「葉二小姐,請容牛某一言:剛才……」
葉如詩又一次打斷道:「廢話少說,快還我寶物來!」
牛代棠道:「難道葉二小姐連話也不肯讓牛某說完麼?」
葉如詩冷冷地道:「如此地不談正題而一再拐三抹四,看樣子是不想交了。既然這樣,亮兵刃吧,本小姐就是讓你死,也要你死個心服口服!」
牛代棠澀然一笑,暗歎果然是個不分青紅皂白、胡攪蠻纏的小羅煞,道:「不論怎麼樣,寶然總是經我手丟失的,牛某理虧在前,又如何能和葉二小姐動手?二小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葉如詩道:「怎麼?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殺你了嗎?看劍!」叱喝聲中,躍身一劍向牛代棠胸口刺來。
眼見這一劍已將刺中,牛代棠卻仍不閃不避,葉如詩正值氣頭之上,絲毫不想後果,只是將劍刺了過去。就在這一瞬之間,旁邊忽又伸過來一把劍,輕輕一挑,將葉如詩的劍挑向斜裡。葉如詩跳後兩步,方看清挑開她劍之人是和牛代棠並騎而行,那個長相十分平凡的少年。
葉如詩不由冷笑道:「怪不得不肯還手,原來還藏了一個幫兇在旁邊。」
韓山望著葉如詩微微一笑,道:「在下並無他意,只是怕牛總鏢頭好心不與葉二小姐動手,二小姐反而將牛總鏢頭傷了。」
葉如詩盯著韓山,冷冷道:「你是誰,憑什麼來管這檔子閒事?」
韓山道:「在下韓山,受牛總鏢頭之托來查此失鏢一案。今天和牛總鏢頭結伴去了貴府,現又結伴而回。」
葉如詩冷聲道:「我不管那麼多,你既和這姓牛的是一路的,那麼你能替他將我家寶物交還,今天的事就算作罷。」
韓山微笑道:「實不相瞞,在下和牛總鏢頭在一時半會兒之間,只怕是無法交出這件寶物。莫說一時半會兒,縱然十天半月,要做到這一點也是很難。」
葉如詩惱怒道:「那還說什麼?你們一起上,若不肯交還寶物就殺了本姑娘,否則今天你們休想從此地過去!」
韓山淡然一笑,道:「若葉二小姐想以武定勝負,那麼韓山不才,願陪二小姐過兩招,請二小姐指點。只是若有任何失禮之處,還望二小姐多多擔待才是。」
「少貧嘴!」葉如詩踏上一步,猛一展臂,挺劍韓山刺過。
韓山執劍擋開,跟著還刺一劍。
葉如詩向後稍退,揮劍撩向韓山小腹。韓山伸劍去擋時,葉如詩卻將劍向下一壓,避開韓山的兵刃,改撩為刺探身送劍刺過。
韓山避過一旁,讚道:「好劍法!」
葉如詩面有得色,冷哼道:「今天就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見識一下本小姐的厲害!」執劍「嗖」地又朝韓山刺去。
兩人出招擋招均不算十分地快,不過葉如詩劍法精奇,收自如,偶爾一式精招妙著,倒令人不敢小視。韓山見招拆招,見隙出招,雖葉如詩的攻勢並未給他造成任何壓力,看上去他卻也沒有佔到一絲一毫的上風。
斗了數十招後,葉如詩劍勢漸漸加快。韓山彷彿週身已盡籠於葉如詩劍勢之下,卻不顯絲毫慌張模樣,穩穩地攻擋挪移。葉如詩攻來的每一招每一式,韓山或者輕輕揮一劍兩劍便將之擋開,或者微微移一步兩步便將之避開,身形步法,出劍收劍一如剛才那樣輕柔穩定。
忽聽葉如詩喝道:「接這一招試試!」挺劍刺出。劍到中途,葉如詩手腕一抖,那劍尖忽地一顫,在倏忽間由一化十,閃現出無數銀芒,仿如十餘個劍尖一同刺了過來般。
韓山微微一笑,挺劍擋上。「丁丁丁丁」聲響之間,葉如詩連逼兩步,韓山連退兩步,但這一劍終還是被韓山擋開了。
葉如詩不由微感驚奇,忍不住道:「臭小子,還真有兩下子。」忽看到了旁邊的牛代棠,臉色不禁猛地一沉,咬牙又向韓山道:「莫說只有兩下子,就算你有三下子,五下子,一百下子,今天也定要你給本姑娘一個交代!」話音剛落,又一劍刺至韓山胸前。
韓山仍是不急不躁,輕輕一劍擋了開來。葉如詩劍勢愈來愈密,逼得韓山漸漸守多攻少。韓山似乎在不意勝負般,劍上威力總不見有任何增長。若葉如詩劍勢緊密,他便多擋幾下,多閃幾步;若葉如詩劍勢稍鬆,招式中有破綻顯現,他就會趁機還手,多反攻數招。只是他的反擊總不見成效,似乎根本就奈何不了葉如詩。
初交手時葉如詩還打岔說幾句話,叫喝幾聲,這半晌她卻緊閉櫻唇只顧猛攻不停。越到後來,她劍上威力越大。在她自己,在圍觀外人看來,她都佔盡了先機。
有好幾次只差一點兒韓山便會傷在葉如詩劍下或被其制伏,但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兒,韓山一次次都脫了危境,化險為夷。葉如詩除了大感惋惜外,卻也無他法可言。
牛代棠在一邊觀看多時,起初也不覺得如何,越看下去卻越感吃驚!
自出道之時剷除江南四惡一舉成名,又是經這兩三年來的歷練,浪蕩八帥可謂正如日中天,聲名正盛。能博得如此高譽,他們每一個人自都要有一身仙鬼難伏、出神入化的功夫。牛代棠雖僅僅只是聽說過一些為數不多的有關浪蕩八帥的事跡,卻也可以大致想像出他們的功夫高到了哪種地步。眼下韓山和葉如詩相拼多時所顯示出的這份技藝雖還未達到牛代棠心中所想像的那樣,但已經非同小可了。
雖然韓山的劍勢看上去極為平常,由始至終劍上威力也不見一點兒增長,但他信手舞來卻好似組成一張圍在週身的網般,任葉如詩劍勢再密,威力再強,也無法破解這簡簡單單的來去之勢而制敵取勝。無論刺點削撩,韓山所的每一劍皆輕柔如雪花落,沉穩似靜水漂,一來一去總是不著痕跡,輕巧難言。細細品之,牛代棠愈認為韓山的功夫看似簡化明瞭,實則深不可測!
只是令牛代棠想不到的是,韓山所顯示的這份功夫已然高明如此,葉如詩卻竟能在拚鬥中完全控得主動,處處制敵機先!雖然牛代棠早就聽人說過葉如詩在浣心師太的調教之下技藝不凡,「劍中一秀」之名決不虛傳,可他還是未料到葉如詩的劍術竟好到這般地步。
此刻葉如詩展跳移挪,猶如一隻正在捕食獵物的靈狐,裙袂飄飛又似一隻展尾急舞的小孔雀般,那柄三尺長劍在她手中挑刺如虹,化作無數銀光。正是劍借人心生靈性直幻似長江噴湧銀河倒瀉,人借劍身姿玲瓏真勝如御風仙子絕世神英!
「小羅煞」之名已領教過了,牛代棠想幸好自己沒有動手再去試試「劍中一秀」劍上的功夫,否則這葉如詩如此厲害,自己萬一一個失手若被其打敗的話,經歷了這一場失鏢事件的他以後更是無法在揚州立足了。
雙劍交擊中,韓山和葉如詩已拼了近半個時辰仍未分出勝負。未見韓山有何變化,仍是神情從容不迫,招式輕柔沉穩。葉如詩卻像是熬不下去了,又攻三劍,接了韓山一劍後,這半晌一直未開口的她忽地喝聲「看劍」,起身一劍,平胸向韓山刺來。
韓山看得真切,舉劍去擋。眼見兩劍就要相交,葉如詩忽手腕一動,揮劍一繞,竟順著韓山擋劍之勢由上平壓住韓山之劍,側身揚臂繼續朝前刺去。
韓山似早有準備,又或是反應本就極快,亦是揮劍一繞,又將長劍由葉如詩劍下撤出,抵住其劍鋒向外擋去。
葉如詩卻彷彿也料到了會這樣般,又或者招式本身便是如此,繞劍欲再次壓住韓山之劍。韓山卻也是隨著再閃撤劍去擋。兩劍如此而繞,交繞之中葉如詩的長劍終於還是被擋過一旁,但到得最後兩人卻似都控制不住這刺繞之勢一樣在本身的前刺之力、絞繞之力以及對方的前刺之力、絞繞之力的相互作用下兩柄劍竟一起脫手而飛,並行向前飛射過路邊聚觀人群頭頂,釘在了街旁一間店舖前的一根粗柱之上。
眼望此景,包括牛代棠在內幾乎所有觀戰之人都是一呆,就連葉如詩也滿臉驚訝,一時不知所措地呆在當地。
韓山輕輕退後兩步,朝葉如詩抱拳道:「真想不到葉二小姐如此好武藝!韓山用盡全力,也只能和二小姐打成平手。實在慚愧不已,僥倖不已!」
葉如詩反應過來之後,不禁哼了一聲,道:「怎麼,就憑你難道還想打敗本小姐不成?」
「不敢。」韓山微微一笑,道,「不知二小姐可容在下說幾句話麼?」
葉如詩遲疑了一下,道:「你說。」
韓山道:「包括你我在內,每一個人都難免失手,牛總鏢頭亦不例外。此番失鏢雖說是牛總鏢頭的失職,但相信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哪怕去除原價賠償這一點,他也必定比二小姐更為痛心。二小姐也是練武之人,不用韓山提示,也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因由的,不是麼?」
葉如詩面色雖仍十分冷峻,卻沒有了剛才的惱怒,只是靜靜地看著韓山。
「在下可以理解二小姐的心情。」韓山接著剛才說道,「可是二小姐有沒有想過若因為一時衝動,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殺了牛總鏢頭的話,非但貴府的傳家之寶永遠無法再找回來,而且也不會有人包賠貴府一分一文,甚至二小姐自己還會因殺人而成為行兇罪魁惹上無盡的麻煩,吃官司坐牢配充軍還算是留了性命在,若被判個斬立決拉到菜市場一刀剁了腦袋,二小姐認為冤不冤呢?」
見葉如詩仍未吭聲,韓山微微一笑,繼續道:「在下和牛總鏢頭已就失鏢賠償一事剛剛去貴府一趟,和貴府大總管商議訂下了三個月的期限。若在這個期限內找不回那七巧蓮花燈,便按保價相賠,分文都不會少。如果二小姐不信的話,現在葉大總管就在旁邊,二小姐可以過去證實一下看韓山所言是否屬實,並和葉總管一同考慮考慮,看怎樣做更划算,怎樣做最合適!」
聽了韓山的話,葉如詩扭頭一看,便見葉律為正緩步向場中走來。
葉律為走到葉如詩身側不遠後停下望著韓山道:「律為原以為韓少俠關注於和我家小姐比劍,哪料想還是被你看到了。」
韓山一笑,道:「葉大總管初來時在下正好去躲二小姐刺來的一劍,眼光一瞟在極為巧合的情況下現了你的到來。」
旁邊的牛代棠又吃了一驚,若非韓山點破,他還不知道葉律為已到了此處,想不到他身在局外都未現的事情,韓山正對敵時仍能綜觀全局看得清清楚楚!
葉律為道:「韓少俠和牛總鏢頭走了不久,敝府在此處所開的這間茶館有人回府稟告說二小姐和人打了起來,律為怕二小姐闖禍,便過來瞧瞧,想不到是和你們倆起了衝突。若我家小姐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望牛總鏢頭和韓少俠多多包涵。」
「哪裡。」韓山見葉如詩面色微變,張口欲言,便截在她前面輕輕地說道:「二小姐一時氣急情有可原,況且也無人在拚鬥中有任何閃失。總地說來雙方俱有不是之處,所以就是包涵也要咱們相互包涵才是。」
說到這裡,韓山將釘在柱上的兩柄劍一同取下,先將自己的還於鞘中,然後雙手捧著另一柄走到葉如詩面前,道:「既然打了半天不分勝敗,那麼再打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韓山懇請二小姐稍抬貴手,收了此劍,算是不計較剛剛在下的冒犯之處,如何?」
葉如詩望了韓山半晌,終於一跺腳,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抓過長劍扭頭進那茶館去了。
望著她背影消失於門內,葉律為回過頭來向牛代棠和韓山道:「我家二小姐自小就有些嬌蠻,這次一定是她在家中聽到你們前來的事情,知道不好在府中動手鬧事,才來此處等候的。說實話,她因為學了些功夫之故素來自大,只怕剛才言語上肯定對兩位有些衝撞,在此律為代二小姐向兩位賠罪了。」
牛代棠走過來道:「韓少俠說得不錯,二小姐一時衝動才會如此,而且牛某失鏢在前,也怪不得二小姐這般氣急。」
葉律為道:「耽擱了二位這麼久,在下就不多言了。請!」
牛代棠道:「請。」和韓山各自上馬,打馬接向飛鶴鏢局行去。
離葉律為已遠後,牛代棠在馬上向韓山抱拳道:「今日多虧了韓少俠解圍。」
韓山還了一禮,道:「總鏢頭不必客氣。像這種場面若換了總鏢頭身在事外韓山身在事內的話,在下必也會因頭腦昏亂無法清楚地判斷局勢而要靠總鏢頭來解圍了。」
牛代棠一笑,道:「韓少俠太謙虛了。今日一戰,牛某現韓少俠慮事全面,心智過人,眼光犀利,實在令人歎服!」
韓山微笑道:「在下所為只是出於盡量做到兩不傷損而息事寧人之意念,對於總鏢頭如此高贊,實是愧不敢當!」
兩人回到飛鶴鏢局,一進門便見牛代棠之徒宋小刀迎了上來,向牛代棠道:「師父,你總算回來了。知府衙門的孫師爺攜同葉浩武葉二老爺前來拜訪,現正在大廳相候。」
牛代棠一皺眉頭,道:「他們來做什麼?」
韓山不禁道:「可就是葉夫人亡夫之弟,在葉浩文先生在世之時就已和兄長分家另過的葉浩武葉二老爺麼?」
宋小刀道:「正是。」
韓山似有所想,道:「哦。」
牛代棠向宋小刀道:「我馬上去見他們,你下去吧。」
宋小刀道:「是。」從牛代棠和韓山手中接過馬韁,牽馬向馬廄拴馬去了。
牛代棠向韓山道:「若韓少俠覺得勞累的話,不妨先去休息,等吃飯時咱們再聊。」
韓山微微一笑,道:「請恕韓山冒昧,在下想陪總鏢頭一起去見一下這兩位客人,總鏢頭意下如何?」
牛代棠稍一遲疑,點頭道:「好。」便和韓山一同朝大廳而來。
他們甫一入廳,便見有兩人從椅子上站起,其中一人高拱著兩手迎上來笑道:「牛總鏢頭總算回來了,累學生和葉二爺好等!」
牛代棠哈哈一笑,道:「牛某實是不知,恕罪恕罪。請坐。」
韓山見說話之人有四旬上下,身材矮小,臉型尖瘦,雙目之中精光閃閃。此人既自稱姓孫,自是知府衙門的的孫師爺。那麼另外那個只是站起不動、圓圓胖胖、兩腮肥大、穿著華麗、看上去富態十足之人當然就是葉浩武葉二老爺了。
四人各自坐好後,孫師爺望著韓山道:「這位公子面生得很,卻不知如何稱呼?」
韓山正要說話時,牛代棠已站起道:「牛某來介紹一下。」他先指著韓山道:「這位乃是當今武林新起之秀,浪蕩八帥之一韓山韓少俠。浪蕩八帥雖初出江湖,但個個技藝不凡,有勇有謀,牛某此番走鏢意外失手,歸來途中行經洛陽,有幸請得韓少俠兄弟來助牛某探查失鏢一事。」
孫師爺笑道:「原來韓少俠乃武林之中大大有名之輩,失敬,失敬!」
韓山微笑道:「不敢。」
牛代棠又向韓山介紹孫師爺和葉浩武二人,道:「這一位乃我揚州第一智者,姓孫,名諱泰年,於知府衙門供師爺一職已有十餘年時間,前後共協助過三位知府破獲無數大案要案,有鐵口神斷之稱。凡揚州之民無不知曉,不論是什麼疑難案件,只要到了孫師爺手裡,便沒有破不了的一說。『神斷』之名,當真言之不虛!那一位便是本城大豪葉浩武葉二爺了。葉家世代皆是揚州大戶,今更如此。有關葉二爺先兄浩文先生一門韓少俠已聽牛某說過了,相比之下葉二爺雖稍有不如,但家財萬貫,在揚州也是名傳一方之人物。」
韓山微微一笑,站起抱拳道:「兩位,韓山有禮了。」
那鐵口神斷孫泰年忙站起還了一禮,道:「韓少俠太客氣了,快快請坐。」
韓山謙讓著和孫泰年一同坐下。孫泰年旁邊的葉浩武對這一切卻好似根本未瞧在眼裡,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裡連動都未動上一下。
牛代棠向孫泰年道:「今番孫師爺和葉二爺突然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孫泰年笑道:「指教如何敢當?學生和葉二爺此次前來,主要想向牛總鏢頭瞭解一些情況。」
牛代棠道:「兩位欲瞭解何事,盡請問。」
孫泰年道:「事情還是先講請為好,否則咱們冒失胡言,只怕不合禮數。而且學生相信牛總鏢頭現在定是一頭霧水,若不講清其中因由,談到最後只怕牛總鏢頭還是一頭霧水。」
牛代棠笑道:「牛某縱非一頭霧水,也要被孫師爺說得一頭霧水了。」
孫泰年道:「今日前來瞭解情況之目的,依學生看來,由葉二爺向牛總鏢頭講述一下是再合適不過了。」
牛代棠望向葉浩武,道:「葉二爺請講。」
葉浩武稍一直身子,望了孫泰年一眼,然後方看向牛代棠,慢吞吞地道:「事情是這樣子的。有關家嫂請飛鶴鏢局保護運送我葉家傳家之寶七巧蓮花燈以及在陝西此寶被一名和尚劫持而去這些事,我已聽說了……」
牛代棠不由淡淡一笑,道:「葉二爺好靈通的消息。」
葉浩武分辯般道:「不是我消息靈通,實在是外面都在議論此事,我不想知道也不行。」
「是麼?」牛代棠道,「消息傳播如此之快,倒是牛某所未料及的。」
葉浩武咳嗽了一聲,話入正題道:「當年先父在世之日,將家財一分為二付於我兄弟二人,那件七巧蓮花燈按葉家傳長不傳幼、傳男不傳女之祖訓分由家兄所得。後來家兄不幸早喪,他家中全憑家嫂一力撐持方有今日之興盛。按說分家這麼多年,家兄又早已亡故,對於敝嫂之家事我這做兄弟的不該多管,不過這七巧蓮花燈畢竟是我葉家世代相傳的無上寶物,現突然丟失,其意義非比尋常。我又擔心這丟寶一事其中另有隱情,便在昨日將此事報於了揚州知府,希望官府能為我做主,把丟寶內幕查個清楚,將寶物尋回。知府吳大人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答應一定會嚴查到底。今日早上,孫師爺便去了敝舍,相約來此向牛總鏢頭瞭解一些情況。」
孫泰年一笑,道:「學生吃的既是公門飯,自當盡忠職守才是。接到我家大人之命後,學生想先把這件事生前後的細節弄清再說。正好又聽說牛總鏢頭已經歸來,便在今日冒昧來訪了。」
牛代棠道:「有何冒昧?就算身關事外,幫助官府破案也是一個良民百姓應盡之義務,更何況若能查出劫寶之真兇,對牛某而言可謂萬千之喜、莫大之恩,牛某又蔫會不全力配合?」
孫泰年笑顏不改,道:「牛總鏢頭果然是事體分明,體貼人意,令人佩服。」
「孫師爺過獎了。」牛代棠道,「若有何需要牛某描敘解釋之處,只管問便是了,牛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泰年點頭道:「如若無甚不便的話,就請牛總鏢頭由葉府前來托保開始,一直到劫案生的過程詳細講上一遍。」
「這個好說。」牛代棠便將當初葉律為前來委託送寶及至後來鏢隊出一路行到陝西於家集,七巧蓮花燈被那僧人打扮之兇徒劫去這中間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和他在浪蕩居向韓山等講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牛代棠講時孫泰年一邊點頭一邊就牛代棠所講思索個不停,待牛代棠講完後,孫泰年道:「牛總鏢頭可否將你用在移花接木之計中那批假珠寶隨便取幾件讓學生看看?」
牛代棠心中一動,卻並未表露出什麼,道:「好。」喚來宋小刀,讓他去庫房將那批假的財物取幾件過來。
宋小刀取來後,牛代棠令之交給孫泰年。孫泰年接過後翻來覆去將這幾樣東西打量了一番,笑道:「雖是假的,但觀之和真的卻是一般無二。若非牛總鏢頭已經說明,說實話學生還真看不出這只是幾件劣質東西。」
牛代棠一笑,道:「敢動手劫鏢者縱不說勇謀兼備,也決不是傻子,弄一些一眼便可看穿的東西去哄人家豈不是自欺欺人麼?」
孫泰年道:「牛總鏢頭幹這一行也有數十年了吧?」
牛代棠道:「牛某自十七歲入行,走鏢至今已三十一年了。」
孫泰年道:「既有如此深的資歷,牛總鏢頭必然見過無數奇珍異寶,對這金銀珠玉真偽的鑒定自也十分精通了?」
牛代棠道:「精通說不上,只不過略懂一二而已。」
「牛總鏢頭謙虛了。」孫泰年笑道,「學生說這一番話的意思是,現今這批假的的珠寶既然在牛總鏢頭認為可以以假代真瞞過旁人,那麼就算鑒定珠寶的行家,必也是需要仔細研究一番方可辨其真偽了?」
牛代棠道:「仔細研究雖不一定,但也決非一眼便可看出的。」
孫泰年道:「可是剛剛聽牛總鏢頭所講,那劫寶的和尚就只看了一眼便知這不是真正的財物!這又代表了什麼呢?那和尚當然不是一眼可通辨世事的神仙,所以據學生看來,定然是那和尚原本就知道你等所背的木盒中所裝的不是真的鏢物!不知牛總鏢頭認為學生所言有無道理?」
這一點正和韓山的推測大致相同。牛代棠不由望了韓山一眼,又看向孫泰年,道:「孫師爺果然聰明無雙,目慧如神,令人佩服。」
孫泰年含笑道:「看牛總鏢頭的樣子,對這一點似乎早已看透了。」
牛代棠道:「牛某在鏢物被劫後心神大亂,又怎能看穿這一破綻?實不相瞞,孫師爺所說牛某確實已經心中有數,只不過這一點卻是這位韓少俠所識破的。」
孫泰年「哦」了一聲,向韓山道:「韓少俠原來如此優秀,也難怪會名揚武林了。剛才聽牛總鏢頭說過,韓少俠來此也是為破此劫案,咱們雖所為不同,但目的相同,而且目前瞭解的情況又大致一樣,不知在下可否聆聽一下韓少俠下一步欲如何進行?還望韓少俠不吝見告。」
韓山道:「不敢,在下年幼識淺,僥倖看出些許端倪,怎敢在孫師爺面前班門弄斧?反過來在下若能得孫師爺指點一二,必會受益非淺,在以後的探查上能少走許多彎路也說不定。」
孫泰年呵呵一笑,道:「指點如何敢當?韓少俠這般聰明,必已拿定主意了。在下心中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只不過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就冒然拿出來商討太過唐突,所以還是先不說為好。」
韓山道:「既是這樣,韓山也不也過於強迫孫師爺了。」
孫泰年向牛代棠道:「在下想瞭解一下貴鏢局都有誰知道七巧蓮花燈藏於馬鞍中,牛總鏢頭能否相告?」
牛代棠道:「由牛某所訂下的這一移花接木之計在敝局中只有兩人知道,一便是在下,一便是敝局陳宜先陳鏢師。一因沒有必要,二則對行鏢也沒有什麼好處,所以牛某並未將此計策說與太多人知曉。由於陳宜先鏢師素來沉著穩定,臨危不亂,牛某便將此事對他說了一下,令他騎著藏了七巧蓮花燈的那匹馬,在行鏢途中照看寶物。另外需要說明的是,陳宜先鏢師在那和尚劫寶時,已然喪命於那賊魔爪之下了。」
孫泰年輕輕地歎息著道:「陳鏢師如此人才卻不幸早喪,實是可悲可惜。學生聞此更覺將此劫案查個一清二楚,將劫寶之凶捕獲歸案,於情於理都義不容辭了。」
牛代棠道:「還盼孫師爺多多費心,鏟奸除惡,以告慰死者之靈,昭示天理永存!」
孫泰年點了點頭,話頭一轉,道:「聽貴局中人言,牛總鏢頭剛剛去了一趟葉府?」
牛代棠道:「正是。牛某是就失鏢一事和葉律為總管磋商一下,事情也已有了一個初步的協議。」
孫泰年道:「對於牛總鏢頭那一移花接木之計,也就是七巧蓮花燈藏於馬鞍之中,除下貴局中人,知道這一情況的大概只剩葉府中人了。」
牛代棠道:「剛才牛某和韓少俠同去葉府,韓少俠已就此事問過了葉總管。聽葉總管講,在葉府之中,知道牛某所設這一計的僅他和葉夫人二人。」
「原來韓少俠早問過了。」孫泰年笑道,「在下雖非英雄,但現在看來,有些地方所見卻和韓少俠實實在在是相同了。」
韓山一笑,忽向葉浩武道:「剛剛聽葉二爺所言,葉二爺對這件貴門世代相傳的寶物丟失一事擔心另有隱情,莫非這中間還有其它差池麼?不知葉二爺可否坦誠以告?韓山願聞其詳。」
孫泰年聞言笑著道:「韓少俠果然慮事周詳,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恐其成為破案之契機!」
韓山道:「詳細情況相信孫師爺也一定知道,若孫師爺願意代葉二爺說與在下知曉,韓山亦是洗耳恭聽!」
孫泰年道:「雖然葉二爺確實對學生講過一些情況,但據在下看來,這些情況和這樁劫案中間似乎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更何況此乃家庭內幕,當講不當講還要葉二爺自作定奪。」
葉浩武聽了面露遲疑之色,望了望韓山,又望望孫泰年,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未說出來。
韓山見此道:「如果葉二爺有所顧慮,那麼不講也罷。」
孫泰年忽一笑,道:「雖則是一些內幕消息,但也並無個人**之嫌。若韓少俠想知道,葉二爺就是說出來也無妨礙。」
葉浩武道:「那我就說說吧。」他看著韓山道:「其實這也確實沒什麼。我要說的是有關家嫂雙親的事情。家嫂小時便父母雙亡,全憑其姐姐撫養長大。只待家嫂與我兄長成親後,其姐方草草擇了一個蘭州商人為夫,隨之遠赴蘭州去了。當年家嫂與家兄的親事尚在說合之時,我家從媒人處聽說家嫂的雙親原本都是武林中人,在家嫂小時遭受暗算而雙雙身故。家嫂稍一長大,從其姐口中瞭解到父母被殺的真相後,立志要為父母報仇,並不顧其姐反對,僅以十餘歲的年紀便在其娘家金陵一帶四處奔波,欲訪師學藝。後來還真給她訪著一位,聽說此人武藝高強,在金陵極為有名。他念及家嫂一片孝心,便收家嫂為徒。不過家嫂也許對於學武並無天賦,學了兩年並未學到什麼東西,那人查明家嫂雙親和其仇家結仇的經過後,認為家嫂的雙親死得確實有些冤枉,而家嫂雙親的仇家也不是什麼好人,便出手殺了那人,替家嫂了了此番心願。家嫂見父母之仇已報,也無心再學下去,便辭別師父回了家中。她學藝一事也就至此告終了。」
韓山道:「葉二爺可知尊嫂之師姓名嗎?」
葉浩武道:「好像叫鍾什麼芷,有個綽號叫什麼仙客的。」
牛代棠不由道:「莫非是拂雲仙客鍾露芷麼?」
葉浩武一拍大腿,道:「不錯,正是此人。」
牛代棠笑道:「實未料到,葉夫人原來竟是鍾先生的弟子。」
葉浩武道:「家嫂跟這個鐘露芷學藝不過有兩年的時間,而且也未學到什麼真實本領,所以這件事在當地並未造成很大的影響。家嫂過門後知道她拜過師的僅我們一家人而已。這些年來,家嫂又是絲毫未顯示過她會功夫的樣子,牛總鏢頭料之不及也很正常。」
孫泰年向牛代棠道:「聽牛總鏢頭口氣,似乎認識這位鍾露芷先生。」
「哪裡。」牛代棠笑道,「鍾先生已仙逝多年,他老人家在世之日,確如葉二爺所說名氣極大,在江浙一帶的武林中人之中,可說是名列前茅之人物。那時牛某尚小,雖極慕鍾先生尊名,卻無緣得以拜會。不過鍾先生門下弟子無數,遍佈四方,其中也有幾位是牛某相識。」
韓山道:「這些好像和這樁劫案並無什麼關聯,難道這便是葉二爺所認為的隱情麼?」
葉浩武道:「這當然不是。我要說的是家嫂雙親的仇家雖被家嫂之師剪除,不過那人膝下卻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家嫂之師自不是那種斬盡殺絕之人,留了那個小孩一條性命。事情現已過去了三十年,那個小孩也有三十六七歲了,會不會是他如家嫂般,為父報仇來了呢?另外我還有一點想不通的是,這七巧蓮花燈是葉家的傳家之寶,家嫂又為何要將之送去蘭州卻導致中途出了意外呢?」
孫泰年道:「初聽葉二爺講這些時,由於學生不瞭解事情的詳細始末,自不得不考慮一下是否正如葉二爺所說,乃是那個葉夫從雙親的仇家之子前來報仇而劫鏢。不過現在聽完這失鏢經過,在下推測事情只怕不會如葉二爺所講的那般巧合。但這畢竟也是一條線索,至於孰真孰假,只有留待以後查證之後再作定論了。」
牛代棠道:「孫師爺智謀非凡,鐵口神斷,相信終有一天會將此事查個清清楚楚的。」
「過獎過獎。葉二爺,」孫泰年看向葉浩武道,「現在天色不早,需要問的又都已說清,咱們就此告辭如何?」
葉浩武道:「那就這樣吧。」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牛代棠忙跟著站起道:「兩位難得光臨敝局,何必急著離去?在此用了午膳再走也不算遲。」
孫泰年起身笑道:「牛總鏢頭盛情學生和葉二爺心領了,爭奈過分叨擾非為客之道,咱們已坐多時,就不再打攪下去了。」
牛代棠道:「兩位執意要走,牛某也不便強留,只是怠慢貴客,還望兩位莫放在心上。」和韓山一起將孫泰年和葉浩武送到大街之上,又客氣了兩句方回。
天色近午,牛代棠和韓山在廳中稍坐了一會兒,便見於伯來喚吃飯。牛代棠令於伯去請李樹生、朱攀登、杜愛國三人,於伯道:「李少俠他們在老爺和韓少俠走後上街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韓山微笑道:「他們昨晚對我說今日要上街去轉轉,現在不回一定打算就在街上吃飯了。總鏢頭不必管他們。」
牛代棠點了點頭,和韓山一同過去用了午膳。
飯後閒坐之間,牛代棠和韓山聊了兩句家常,韓山忽問道:「陳宜先鏢師的後事可都辦理妥當了麼?」
牛代棠道:「因天熱屍體不可久留,陳鏢師已經入土為安。明日無事,牛某便要到這位兄弟墳前上一柱香。」
韓山道:「在下兄弟初至揚州,因人生地疏之故,一切還要靠總鏢頭多多提挈指點。明日之行,韓山依然想陪牛總鏢頭同走一遭,除了祭緬一下死者外,還想從陳夫人身上瞭解一些問題,總鏢頭意下如何?」
牛代棠似在想些什麼,面色卻一直很平靜,道:「好。」
韓山道:「另外,在下還想讓總鏢頭將貴鏢局包括剛剛仙逝的陳鏢師在內所有鏢師的名字及住處細列一份交於在下。」
牛代棠沉默了許久,道:「難道韓少俠認為,問題真的出在我鏢局中人身上?」
「總鏢頭不必如此。」韓山微笑道,「在下只是覺得任何有疑點的東西都應該查個清楚,現在就言定誰是疑凶尚為時過早。」
牛代棠道:「好吧,牛某這就著人去列,一會兒給韓少俠送去。」
韓山道:「那麼韓山先行告退,總鏢頭請自便。」起身回到了自己屋中。
約半個時辰後,牛代棠便派人送來了韓山所要的那份名錄。
這上面記錄了飛鶴鏢局一共二十六名鏢師的名字以及住址。韓山瀏覽了一遍,將這份名錄折起收入懷中。
一直到吃罷晚飯,各處已掌上燈時方見李樹生、朱攀登、杜愛國三人歸來。雖然已游轉了一天,但他們在韓山屋中坐下各喝了大半盞茶後,仍頗顯興奮之色,似是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