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小雲辭別景略,趕往京師。飛行一晝夜,卯初時分抵達京師北門。北方為壬癸水位,為防水患,特意在城門外安放了一頭銅牛作為鎮水之神。此時天色微明,城門尚未開啟,小雲閒著無事,繞銅牛走了一圈。見它是黃銅所鑄,造型逼真,以趴伏姿態臥在底座上。身軀龐大,至少也有十幾萬斤,一雙牛眼凝視北方,神情專注,隱含憂患之色。肌肉緊繃,蓄勢待,似乎一旦洪水湧到,它便會奮起抵禦,避免百姓的生命財產蒙受損失。銅牛所表現出的敬畏自然和自肺腑的關心百姓之情,使小雲感動不已,幾至淚下,心裡暗暗讚歎古代工匠的鬼斧神工。(註:古代以牛代表十二地支中的「丑」,丑屬己土,有吸水阻水之能。故,以「丑牛」為鎮水之物。大江大河旁邊,為防水患,一般都會安放銅牛鎮水。)
城門開啟,小雲緩步入城。作為一國府,京師的繁華程度絕非其它郡府所能比擬。街道異常寬闊,可以並行四輛馬車,皆呈正南正北走向,片塵不起,十分乾淨整潔。街道兩旁全是商家店舖,酒樓客棧林立。除了官府衙門和王侯宅邸,不見一所民宅,估計尋常百姓住在較為偏遠之處。和其它郡府的百姓相比,京師居民的神態用兩個字足以概括,那便是「高傲」。人人以一種居高臨下和稍有不屑的神態,冷冷注視著不斷湧入的外鄉人,其中當然也包括穿戴寒酸,貌似一個土包子的小雲。久居京師形成的自豪優越感,和見多識廣生出的鄙視他人之心,使京師居民忘記了,他們和其它郡府的百姓其實並無不同,同樣也是在亂世之中,靠仰人鼻息努力求存的一群可憐的螻蟻而已!一條狗縱使搬入了皇宮居住,也決不可能變成人。養在皇宮裡的狗,吃了一點燕窩魚翅,難道就和吃屎長大的狗有所不同了?難道就變成了人?世人執著外相,忘記自身本質,豈不愚蠢?
在高傲的如同君主一般的京師居民的群體注視下,許多外鄉人明顯露出了自慚形穢之色。言語行動十分小心,低頭縮肩,小步前行,便像一群乍一走入婆婆家的童養媳。唯獨小雲是個異類,面含微笑,緩步前行。既不顯自卑,也無意和眾人的目光對抗,如水自在,從容不迫。京師人自大慣了,外鄉人如不認可他們高人一等,便被視為不恭。不能使小雲折服,不免傷害了他們的自尊。聚焦在小雲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蔑視,鄙視,不屑一顧,想迫使他露出自卑之態。一入京師便遇上此等奇事,小雲就算做夢也不會想到。心靈交鋒,不見刀光劍影,也無負傷之患,但凶險激烈程度,絲毫不亞於一次真刀實槍的戰鬥。心靈一旦被折服,難免損及自信,於日後修道大有障害。小雲微微一笑,依舊保持從容,繼續在敵意深重,如槍林箭雨一般的目光中緩步前行。
京師人的目光,從仇視漸漸轉為驚訝,之後敵意再次加重,反覆幾次,目光最終歸於平靜。待小雲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眾人方纔如夢初醒,相互詢問此人是誰。不出片刻,京師沸騰,「衛尉寺」長官「奉車都尉」直入禁宮,稟告軒轅翊國:道門掌教紫微,已入京師!原來,方才長街上的一名小商販,正是被小雲擒獲,後又將之釋放,曾經假扮成盜匪,跟隨周鐵農前往洗劫田家村的士兵之一。此人認得小雲,消息才得以迅傳開。
小雲一路詢問,片刻後抵達「孔府」,將景略寫給妻子的家書,親手交給了孔毓敏。和她交談一會兒,起身告辭。出了「孔府」大門,前行不遠,迎面走來一隊戎裝士兵。為將領抱拳施禮,道:「道長可是紫微真人?」小雲道:「不錯,是我。」將領大喜,道:「陛下請先生入朝相見。」小雲點頭應允,之後在御林軍士兵的簇擁下,前往禁宮。依次穿過「文聖武德門」「午門」「青龍門」和「乾安宮」,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方才抵達「皇極殿」。緩步登上九十九級丹墀,走入大殿。
「皇極殿」長有百餘丈,寬約三十丈,雕樑彩繪,富麗堂皇,極為恢宏壯闊。六部九司官員,和皇室宗親總共一百多人,盛裝朝服,手持象牙笏板,各按文武分立大殿兩旁。個個低頭斂眉,雙目下視,殿內鴉雀無聲,氣氛肅穆。大殿盡頭,有一張鑲金嵌玉的須彌寶座,寬約一丈。中央面南背北,端坐一名青年男子。約有二十五六歲,五官開闊,面部稜角分明,頗有英武之姿。頭戴平天垂珠冠冕,身穿明黃色五爪金龍錦袍,氣勢逼人,富貴風流,正是泱泱華夏的統治者,「正統皇帝」軒轅翊國。
小雲沿大殿中軸線緩緩前行。一殿君臣見他的一身藍布道袍,已洗得白,表面起毛,污漬斑斑,形象寒酸清苦。但行走在如此莊嚴華麗之所,絲毫不顯窘迫,也無半點自慚形穢。氣度雍容,雖隻身一人,但竟能抗衡殿內一百多人形成的威壓之勢,分庭抗禮,絕不輸於半分,使眾人敬佩不已。軒轅翊國暗暗點頭,心想「此人心態堅如磐石,無懈可擊,果真異於常人,柳誠志眼力不差!」
小雲在須彌座前停下,躬身施禮,道:「道門掌教紫微參見陛下。」軒轅翊國起身回禮,道:「道長乃是老君門徒,掌管三山符菉,仙家身份,和朕是敵體,不必多禮!」傳令設座,兩名內監隨即抬出一張沉香座椅,放置在須彌座的左前方。小雲撩袍坐下,道:「謝陛下。」雖受特殊禮遇,但神色一如往常,毫無自得之態。軒轅翊國心裡一喜:此人寵辱不驚,此番出使獫狁,絕不會喪權辱國,定能有所收穫!沉默片刻,道:「久聞道長目光高遠,道術精深,允稱當世翹楚。朕今日能和道長相見,不啻久旱甘霖,有一個問題希望道長不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