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後,二人在書桌前相對而坐。小雲手指清雅即將寫完的《鳳凰台上憶吹簫》,道:「賀雙卿一生,命運多舛,境遇悲涼,雙十年華飲恨而終。固然是命運使然,但也和她自身的性情有關。綜觀她的《雪壓軒集》,從頭至尾儘是傷心、抱怨之語,以這種心態去生活,又怎能獲得幸福?又豈能享盡天年?」微微一歎,道:「她是世俗之人,不宜用本教觀點予以苛責。作為修道之人,像這等傷情、偏激之語,盡量少看為好,以免道心蒙塵,失之公正無私!」
清雅手捻衣角,道:「弟子喜歡此詞,只是見它詞句清新、言語流暢,連用四十六個疊字,為古今詞家所不能為。窮極工巧,遣詞造句之功,幾近爐火純青。至於詞中含意,弟子並不是太在意!」小雲微笑點頭道:「如此,就好!」知道清雅十分關心木榮春,於是就從兩年前開始講起。其中涉及木榮春有關清雅的言論,更是一字不落,原話予以轉述。他口才便捷,言語靈動,所講的這些事情,又都是親身歷過,講述時自是繪聲繪色,感染力極強。清雅的神情隨之變化不停,或花容失色,或珠淚輕拋,或黯然神傷;聽到滑稽處,又會破涕為笑。時而輕掩檀口,秋波嫵媚;時而嫣然淺笑,嬌軀搖曳,如海棠臨風,婆娑有致。
一直講了小半個時辰,小雲才將有關木榮春的所有事情全部講完。想起木榮春此刻獨自居住在遠離塵世和好友的「玉虛宮」,雖然清閒自在,了無掛礙,但從小雲下山後,他身邊連個說話解悶的人也沒有了,不免孤單寂寞。清雅心中酸楚,柔腸百結,待小雲講完,為之垂淚不已。她為人極重儀表,起身回到裡屋。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重整朱顏,再理雲鬢。等到返回原位,臉上已無戚容,神情復歸平靜。道:「掌教師叔準備予以推行的幾項改革舉措,弟子個人十分擁護。但弟子認為,以本教現有實力,代替農民承擔大部分租賦,有些不太現實!真要實行起來,恐是困難重重!」
小雲道:「此話怎講?」清雅道:「弟子請問師叔,本教現有存銀多少?替百姓墊付租賦,總共又要花費多少銀兩?您心裡是否清楚?小雲道:「本教現有存銀九百三十萬兩,至於墊付租賦需要花費多少銀兩,正在由二師兄榮城、七師兄榮森、九師兄榮沛、十三師兄榮浩四人共同予以測算,此時結果尚未出來。但我個人初步估計,這筆費用不會少於五千萬兩白銀!」
清雅微微點頭,道:「兩者之間相差四千多萬兩白銀,不知又該如何補足?」見她身為女子,卻關心如此枯燥的問題,小雲頗感好奇,道:「這筆差額,我想可以通過這麼幾個渠道予以補足。一是,本教所有宮觀,都存有一定數量,可以自行支配使用的銀兩。『望仙宮』觀主清祺一次就能拿出百兩黃金給我,可見各宮觀所掌握的這筆『私房錢』,實在不是小數。改革措施一經展開,我可以下令將這筆錢收歸總壇。為了本教的千秋大業,我想各宮觀總不至於公開反對吧?二是,經議事會議決定,本教所有宮觀必須開設『醫藥堂』。對貧苦百姓,可以不收取任何費用。但對於富人和王公貴族,就不必客氣了。照章收費,並未損及本教仁德!一年下來,估計這筆收入也不會太少。兩筆款項相加,我想足以彌補這筆差額!」
清雅緩緩搖頭,道:「這兩條措施,很難付諸實施,並且難以取得成效!」小雲不動聲色,道:「何以見得?」清雅道:「清祺師兄之所以有能力一次贈給您百兩黃金,是因『望仙宮』坐落在本教聖地崑崙山腳下。每年前往朝晉的信徒,不下數十萬人,只此一項,每年就可給『望仙宮』平添一百萬兩收入。但其它宮觀,是否也能如此幸運,就很難說了!據弟子所知,本教近八成宮觀都建在深山老林之中。交通閉塞,遠離市鎮,加之附近居民大多都是貧苦百姓。這些宮觀其實收不到幾個香火錢,一年下來能夠做到收支相抵,已經很不錯了,又哪有餘錢上繳?」
一頓,繼續道:「各宮觀就算都有『私房錢』,假如總壇下令收繳,表面上無人會反對,但私下裡難道不會陽奉陰違?偷偷隱藏部分銀兩,又會有誰知道?再者,掌教師叔上任伊始,如果強行收繳這筆款項,導致樹敵過多,對您以後行使職權,將會產生極為不利的影響!」
見小雲頻頻點頭,清雅抿嘴一笑,接著道:「掌教師叔認為將要增開的『醫藥堂』,將會給本教帶來不少收益,弟子認為很難實現您的願望。相比於窮人,富人生活環境優裕,保養得當,無饑寒之苦,所以很少生病。指望『醫藥堂』借此斂財,很難有所收穫。掌教師叔所提的兩條措施,就算能夠實施,所獲銀兩相比四千多萬兩的巨大差額,無異於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一番言語,條理清晰,將利弊得失分析得面面俱到。如拋梭織布,雖千絲萬縷,卻梳理得絲毫不亂。作為一名少女,清雅頭腦冷靜,目光敏銳,令小雲頗感驚訝。清雅反對此事的出點,和此前曾經反對過小雲的榮森等人,迥然有異。她完全是以小雲的立場,來考慮問題。擔心措施失當,會對小雲以後行使職權,形成諸多不利。雖然言語直率,但用心可謂既體貼,又細膩,令小雲深為感激。起身施禮,道:「多承指教,雲歸鶴感激不盡!你既然認為此事難以實行,想是心中已有了補救措施,還請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