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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回 淒涼除夕夜(修改) 文 / 簪花紅袍傳

    黃昏時分,木榮春正在閉目行功,遠處傳來輕微的踏雪聲。他心中詫異「除夕即將來臨,什麼人竟然還在荒郊走動?」好奇心大起,起身掠出廟門,運足目力向遠處望去。山腳下一個人影正在緩緩移動,距離太遠,無法看清此人面目。從身高判斷,似是一個兒童。

    木榮春心裡一動,飛身躍上一株大樹,連續十幾個起落,悄無聲息潛近人影所在位置。透過樹枝縫隙,見此人正是小雲,不禁大吃一驚。此時他不在家中守候即將離世的母親,來到荒郊野外做什麼?低頭繼續觀看,見小雲背負一捆乾柴,方才恍然大悟。心裡暗暗自責,自己太過粗心,沒有留意小雲的窘境。使他於母子決別的最後一刻,仍在為生活瑣事奔波。

    今日清晨木榮春走後,小雲依照吩咐將三粒丹藥一併給母親服下。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雲娘子甦醒過來。精神好得出奇,自行起身洗漱。之後開始準備過年,將窩棚裡外打掃一新。見她興頭十足,並不像久病之人。小雲不免存了一絲僥倖,心想「或許木道長判斷有誤,其實母親的病已經好了!」他年齡尚小,哪裡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事實上蒼天留給他母子二人的時間,已經極為短暫。

    下午,母子二人用半斤小黃米團了幾個窩頭。正要上鍋去蒸,現柴禾已經用完,雲娘子就催促小雲外出拾柴。小雲猶豫不決,一旦木榮春所言是實,自己外出拾柴,以致錯過和母親訣別,將留下終生都無法彌補的遺憾。儘管心裡惶恐不安,但在雲娘子的不停催促下,他也只好極不情願的上路了。誰知天不作美,窩棚附近的枯枝敗草,早已被人拾撿乾淨。無奈,他只得踏雪趕往戴天山。

    此時,昨日服下的「九轉回春丸」藥效已過,又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跋涉了近一個時辰,小雲裸露在外的雙腿再次紅腫起來。原本已經結痂的凍瘡,又開始滲出膿血。他感到體力難支,倚在一株大樹上,稍事休息。單薄的身軀,於寒風中瑟瑟抖。背上的一大捆乾柴,似有千斤之重,令他幾乎窒息。

    木榮春心中酸楚,正要從樹上跳下相助小雲,突然一股濃重的腥臭味,隨風飄來。他屏住呼吸,四處尋找氣味來源。不多會兒,伴隨輕微的踏雪聲,十幾頭野狼邁著小碎步,從樹林中鑽出,將小雲圍在了中央。

    小雲大吃一驚,很快平靜下來,心想「我自幼就住在這裡,也時常上山拾柴,別說是狼,就是野兔等小獸,也從未碰到過一隻。這群野狼就似從天而降,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悲憤交加,淚水橫流。心想「老天待我實在不公!父親死後,我和母親相依為命,過著貧困交加的生活。老天爺仍嫌不足,七日前連僅有的遮風擋雨之所,也被大雪壓塌,使我母子二人失去棲身之所。母親受到驚嚇,眼見命已不長,老天爺竟然連我們母子最後訣別的機會也要剝奪!蒼天啊!這天理何在?」想到這裡,心中怨恨如火山噴,再難抑制,如同負傷野獸,縱聲嚎叫。

    聲音極大,分外淒厲。群狼驚恐不已,不約而同後撤半尺。「咕嚕嚕」低聲嚎叫,尾巴夾在後腿中間,不安的來回擺動。木榮春暗運玄功,「乙木玄陰劍」蓄勢待,群狼稍有異動,就可立即出手相救。

    小雲嚎叫片刻,已是筋疲力盡。心中怨恨,轉為悲涼,將目光投向母親所在的窩棚,靜靜等待群狼起攻擊。大多數情況下,人類遇到狼群,往往不是驚恐奔逃,就是大聲呼救,反而促使狼群提前起攻擊。小雲的冷靜,完全出了野狼的想像,半晌不敢起攻擊。

    一人數獸,對峙片刻。見群狼始終沒有動靜,小雲將牙一咬,一瘸一拐,向前走去。群狼騷動起來,它們還是次遇上膽敢主動挑釁的人類。眼見已到嘴邊的食物,竟似要溜走,畢竟心有不甘,它們的嚎叫聲漸趨響亮。

    正在小雲決心赴死時,突然從他體內射出一團雞蛋大小的銀色亮光。繞著他高旋轉,不時出藍色的閃電狀弧光,並伴有「辟、辟、啪、啪」的爆裂聲,景象頗為詭異。十幾隻野狼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它們再也無法忍受,嚎叫數聲,夾著尾巴逃入樹林中。小雲莫名其妙,撓了撓頭,繼續前行。

    目送小雲遠去,木榮春暗暗稱奇。小雲並沒有修練過任何神功,但他體內的庚金真氣,竟能自行溢出體外保護自己,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搖搖了頭,從樹上躍下,舉步向小廟走去。剛上土坡,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於是朗聲道:「如此月夜良宵,不知何方高士來訪?還請現身一見!」

    過了半晌兒,四周沒有一點動靜。木榮春心知此人並未離去,將聲音提高幾分,道:「朋友如果執意不肯現身,就休怪老道手辣!」暗暗提聚功力,準備出乙木飛劍。

    「且慢!」一個優雅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小樹林裡傳出。伴隨踏雪聲,一個青年男子面含微笑緩步走出。木榮春「哼」了一聲,散去功力,上下打量此人。他相貌秀美,舉止文雅。身穿一襲黃色長衫,上繡數朵紅牡丹。腰纏腥紅絲帶,左側懸掛一個長條形皮囊。清冷月光下,此人隱隱透出幾分邪氣。他在三丈開外停下,躬身施禮,道:「晚輩楚天舒拜見木真人。」

    木榮春眼角一跳,心知此人不懷好意。數日前,木榮春的「乙木玄陰劍」的攻擊距離只有一丈五六。此人站在三丈開外,雙方一旦動手,他等於是立於不敗之地。但此人絕不會想到,眼下木榮春的「乙木玄陰功」已經突破九重境界,飛劍的攻擊距離完全可以抵達三丈左右。此人不知,竟自以為安全。

    木榮春也不點破,回了半禮,道:「小友暗中窺視老道行止,意欲何為?」楚天舒微笑道:「木真人此言差矣!晚輩豈敢窺視前輩行止?晚輩暗中跟隨前輩,只不過心中好奇罷了!」木榮春道:「此話怎講?」

    楚天舒道:「浣花鎮地處窮鄉僻壤,鎮上又沒有知名的江湖人物,可以說是毫無出奇之處。但就是這麼一個平常的所在,竟能吸引道教的掌教真人,於除舊迎新之時,在此留連數日不走。木真人,您老說是不是有些奇怪?」

    木榮春心裡一驚,此人在暗中潛伏數日,自己竟然毫無所覺。不知他這樣做,是否和小雲有關?想罷,決定試探一下,道:「小友的好奇心,太過嚴重!老道是出家人,何處不能棲身?不錯,今天是除夕,平常人早已回家守夜。但我們修道之人,隨遇而安,至於過不過節,在哪過節,都無太大區別。」寥寥幾句,已將楚天舒引以好奇的幾個理由盡數駁倒。接著道:「幾日前,老道偶經此地,見這裡山清水秀,人物純樸,不禁心中喜愛。又貪圖『悅賓樓』自釀的美酒,飲了幾次後,竟然難以割捨。就在鎮外小廟暫且棲身,以便就近品嚐。想不到,居然會因此引起小友懷疑,說來甚覺好笑!」說完打了個哈哈。

    道門一向強調以柔克剛,不單是道門神功,就連日常的處事言行、待人接物也皆遵從這一法則。所以上至教主、下至普通弟子,罕有盛氣凌人之徒。木榮春明知對方心存歹意,但言語依舊平和寧靜,不帶絲毫火氣。

    楚天舒猶疑不定,突然想起幾個疑點,心道「老雜毛綿裡藏針,害得我險些上當!」眼珠一轉,道:「木真人此話恐怕有假吧?如果您真是被美酒吸引,為何只去了一次『悅賓樓』,以後就不再登門?再說,這幾天您一直都在向鎮上的土佬打聽消息,這又和飲酒有什麼關係?依晚輩看來,前輩像是在尋找一件東西,不知晚輩猜得對不對?」

    木榮春輕舒了一口氣,此人雖然已經猜到自己是在找尋什麼,卻錯把找人當成找物,看來他對小雲還是一無所知。心裡一寬,道:「小友太過多疑,老道身為道門掌教,又騙你作甚?」楚天舒緩緩道:「『真人』卻說假話!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晚輩又豈敢跟蹤於你?」語氣漸趨凌厲。

    木榮春微微一笑,道:「噢?你還有證據?不妨說出來聽聽!」楚天舒道:「四天前晚輩在巫山『朝雲峰』陳大姐家做客。聽她言道,三日前曾見白光上衝鬥牛,位置在浣花鎮附近。陳大姐猜測,將有天靈地寶出世。她俗事纏身,就差晚輩先行,她隨後就到。不料,等晚輩趕到浣花鎮,前輩已經捷足先登。我不敢和您爭鋒,只好躲在暗中觀察。假如前輩不曾找到,屆時我再出手,也不算太遲。誰知今夜被您覺,只得現身相見。但我絕沒有想到,前輩身為江湖泰斗,竟然以假話相欺。傳之江湖,豈不令人齒冷?」語氣咄咄逼人。

    木榮春微一皺眉,道:「你口中的『陳大姐』可是陳孤鴻?」楚天舒點頭道:「正是!」木榮春冷笑道:「陳孤鴻仗自己有些道術,煙視媚行,污穢人間。浣花鎮就算真有天靈地寶出世,也該有德者得之。陳孤鴻憑什麼竟想染指獨霸?當真是自不量力!」說完從領後掣出拂塵。

    楚天舒冷笑道:「天靈地寶出世,見者有份,又憑什麼非要讓你獨佔?我勸真人早回太和山,否則一世英名毀於此地,可就悔之晚矣了!」說完,從腰間皮囊中抽出一根粉紅色玉棒。木榮春哼了一聲,道:「無知小兒,坐井觀天也敢口出狂言?我念你年齡尚小,修道不易,不願和你計較,你還是快快走吧!」楚天舒將手中玉棒拋向空中,道:「請恕晚輩放肆!」

    玉棒懸在空中高旋轉,就似一輪紅日。四周黑霧翻滾,猶如沸水。見楚天舒有恃無恐,木榮春心知此物非同尋常,於是凝神準備應戰。突然腥風四起,令人作嘔,「沙沙」聲響個不停,數千隻野狼從附近樹林中快奔出。不等木榮春有所反應,已將他圍在了中央。漆黑的夜色中,數以萬計的野狼眼睛,密密麻麻,星星點點,就似無數綠油油的鬼火。

    木榮春頭皮麻,心中恍然大悟。這群野狼是楚天舒專門招來準備對付自己的,但不知為何,此前卻讓小雲先遇上了。楚天舒不知使用的何種手段,竟能支配數量如此龐大的一群野狼,可見也非等閒之輩,自己不可大意輕敵。

    玉棒旋轉度愈加迅急,出淒厲的「嗚嗚」聲。群狼昂起頭顱,縱聲嚎叫與之相和,景象恐怖,已非人間所有。楚天舒十分得意,道:「木真人素為江湖泰斗,只要你答應離開浣花鎮,晚輩就立刻撤去狼群,恭送真人歸山。否則,今日難免玉石俱焚!」

    木榮春冷笑道:「你想憑這幾千頭畜牲將老道困住,無異於白日做夢!你驅使群狼而來,沿途殘害了多少生靈,你心中自然有數。就憑這條,老道今日就是殺了你,也不算太大過錯。聽我良言相勸,盡快撤走群狼,老道可以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假如你非要執意妄為,老道今日也只好大開殺戒了!」

    楚天舒臉色鐵青,哼了一聲,道:「這群狼能不能將你困住,只有試過才知!晚輩得罪了!」向空中玉棒一指,紅光大盛,方圓數十丈內猶如下了一場血雨。狼群騷動不安,靠近內側的數十隻野狼,率先開始難。身體騰空,張開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向木榮春撲去。

    木榮春不敢大意,手腕一擰,拂塵劃了一道圓弧,從身前急掠而過。「砰砰」聲不絕,十幾頭野狼盡數翻倒,個個頭顱碎裂,連聲慘嚎也未來得及出,便就此死去。群狼悍不畏死,繼續撲上前來。木榮春右手拂塵運轉如飛,左手衣袖如吃滿風力的風帆,迅揮出。群狼當者立死,挨上必亡。慘嚎聲此起彼伏,血腥氣大作,彈指間已有近百頭野狼被擊斃。輪進攻受挫,狼群銳氣大失,暫時後退。

    楚天舒眉頭一皺,心想「這老雜毛,果然名不虛傳!飛劍尚未出手,就能將狼群擊退,確非常人所及!」想罷,咬破舌尖,對空中噴出一股血箭。玉棒經鮮血一激,瞬間由紅轉白,光芒暴長,恍如正午烈日,令人不敢逼視。幾千頭群狼如同中了魔法,雙目血紅,再次起瘋狂攻擊。

    木榮春改變策略,衝入狼群中,往復奔馳。拂塵縱橫開合,衣袖上下翻飛,所向披靡,野狼接二連三倒地死去。慘象目不忍睹,空中瀰漫著厚厚的一層血霧,伸手不見五指。積雪上鮮血匯聚成河,狼屍堆積如山。不到盞茶時分,大約又有數百頭野狼被擊斃。儘管傷亡極大,此番狼群沒有後退,依舊前仆後繼,勇往直前,保持極為強盛的攻勢。

    楚天舒神情緊張,臉色鐵青。此時他已經騎虎難下,數次咬破舌尖,噴出鮮血,以維持玉棒對狼群的控制。面孔嚴重扭曲變形,猶如厲鬼。木榮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衣服被狼血全部滲透,濕漉漉的貼在身上,令他難以忍受。血腥味和腥臭味混合到一起,強烈程度又足以令他窒息。見群狼仍是毫無休止的進攻,他不再遲疑,屈指一彈,「乙木玄陰劍」破體而出。

    呼嘯聲直刺耳鼓,一道碧綠色光華如星飛電掣,射入狼群中,立刻洞穿了十幾頭野狼的身體。飛劍在狼群中左衝右突,迅若閃電,勢似奔雷,所經之處激起層層血霧。如摧枯拉朽,野狼紛紛倒地,很快數量就已減少了一半。

    血霧愈加濃重,周圍景物一片氤氳。楚天舒心中大駭,略感後悔。早知木榮春如此了得,自己就不該輕易現身。正尋思該如何收場,突然,一道綠光衝破血霧直奔他飛來。度之快,不亞於電閃雷轟。「砰」的一聲悶響,楚天舒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已被綠光洞穿了右肩。

    江湖傳聞,木榮春的「乙木玄陰劍」的攻擊距離只有一丈五六左右,所以楚天舒現身之後,始終站在三丈開外,就是怕受到飛劍的攻擊。此時他被木榮春攻了個措手不及,見右肩多了一個銅錢大小的孔洞,四周皮肉向內翻捲,已成焦黑色,不禁魂飛魄散。怕木榮春繼續追擊,他不敢再作停留,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楚天舒去後,玉棒對狼群的控制力相應減弱。剩餘的兩千多頭野狼,開始三五成群,四散奔逃。木榮春暗道「不好」,今夜如果不把群狼盡數誅滅,哪怕只有一二頭漏網,浣花鎮百姓難免遭受荼毒。此時玉棒從空中摔落,木榮春俯身撿起,無暇細看,隨手揣入懷中。然後將玄功提到極限,催動「乙木玄陰劍」對潰不成群的野狼進行逐個擊殺。清冷月光下,他大袖飄飄,長鬢拂動,在曠野中往復奔馳。身形瀟灑飄逸,宛如畫中飛仙。

    小雲返回窩棚,從背上解下木柴,躬身鑽入。出現在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為家境貧寒,小雲家裡晚上從沒有點過燈火。但此時窩棚中央的小土台上,卻有一根紅色蠟燭正在徐徐燃燒。閃爍跳動的火焰,不時出「辟啪」輕響。朦朧的桔紅色微光,給這個窮困已極的家庭,平添一絲融融的暖意。

    雲娘子倚在板壁上假寐,渾身上下穿戴齊整,頭梳理的紋絲不亂。聽到小雲的腳步聲,她站起微笑道:「孩子,你回來了!怎麼去了這麼久?」小雲凝視片刻,見她眼睛很亮,迥異於平日的暗淡。雙頰透出淡淡的紅暈,除了十分瘦弱和稍有氣喘,半點不像行將辭世之人。心裡一寬,「母親今晚大概不會有事了。」

    雲娘子俯身拍打沾在小雲腿上的雪泥,柔聲道:「孩子,你怎麼不說話?」小雲微笑道:「我走神了!路上積雪太深,不太好走,所以回來晚了。」他不想母親擔心,將遇到野狼的事瞞了下來。又道:「娘,您哪來的蠟燭?」

    雲娘子道:「這還是你出生那年,景略的爹爹送來的。我一直未捨得用,剛才你去拾柴,我收拾包裹時又將它找了出來。這一點起來,還真有點過年的樣子。」抿嘴一笑,轉身出去抱了一捆柴返回,又道:「你拾柴也累了,先歇一歇吧,娘給你做飯吃!」

    小雲道:「娘,我不累,還是我來吧!」雲娘子把嘴一噘,手指一點小雲額頭,柔聲道:「好孩子,聽話!否則娘可就要生氣啦!」小雲雙眼瞬間濕潤,小時候母親為了哄自己多吃飯,往往也會像剛才這樣講話。七八年過去了,今天她在說這句話時,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和以前沒有絲毫改變。

    小雲心裡感到一陣溫暖,不再堅持,走到角落抱膝坐下。將下頜放在膝蓋上,靜靜看母親忙碌。雲娘子偶爾伸手掠一下鬢邊垂下的絲,有時又用手背拭一下額頭上微微沁出的虛汗。她身體太過瘦削,以致雙眼深深的凹陷於眼窩中,看上去淒美而憂鬱。在汗水的浸潤下,雙頰泛起的潮紅,顯得分外艷麗,一掃往日的灰黃。

    小雲輕輕喚了聲:「娘!」雲娘子嫣然一笑,母子二人在相互的對視中,感到幾分淡淡的溫馨。過了一會兒,小雲再次輕聲喚道:「娘!」雲娘子微笑道:「怎麼了?」小雲道:「娘,您真漂亮!」雲娘子白了他一眼,小聲道:「傻兒子!」之後,就不再理他。

    半個時辰過去了,窩頭蒸好。澄黃鮮亮,熱氣騰騰,這是母子二人此次年夜飯的唯一內容。小雲道:「娘,您吃吧!」雲娘子感到精力正在一絲絲的減少,無力支撐身體,倚在板壁上,道:「娘不餓,你先吃吧!」小雲早已餓極,加之心情又好,一口氣吃了三個,就撐得再也吃不下去了。

    雲娘子面含微笑,見兒子狼吞虎嚥,心裡倍感寬慰。小雲抹了抹嘴,道:「娘,我吃飽了,您也快吃吧!」雲娘子搖了搖頭,道:「娘過會兒再吃。你陪娘說會兒話吧!」小雲道:「好呀!」爬到母親身邊坐好。雲娘子伸出枯乾的雙手,一把抓住小雲。默默注視兒子瘦削的面容,眼中突然湧出淚水。

    小雲大吃一驚,伸手為她抹去淚水,柔聲道:「娘,您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雲娘子搖了搖頭,淚如雨下。小雲甚感驚慌,連聲問道:「娘,您到底怎麼了?您快說!」雲娘子雙手顫抖,輕輕撫摸小雲雙頰。柔腸百結,痛哭道:「孩子,我的好兒子,娘對不住你!」將小雲摟進懷裡,冰冷的雙唇不停親吻小雲額頭。

    小雲顫聲道:「娘,您說什麼?」雲娘子哽咽道:「孩子,從你降生那天起,你就沒有吃過幾頓飽飯,更沒有御寒的冬衣。我和你爹爹也沒錢給你買玩具。為了養家餬口,不到七歲,你就開始打工掙錢,時常受人辱罵。娘看在眼裡,疼在心上!讓你吃了這麼多苦,娘對不住你!我苦命的孩子,你恨不恨為娘?」

    小雲聽罷,淚水如斷線之珠,簌簌而下。怕母親見到更加傷心,轉頭偷偷用袖口抹去。然後強忍淚水,道:「娘,您說的不對!」伸手繼續為母親抹去淚水,凝視她悲痛欲絕的雙眼,緩緩道:「您雖然沒有給我提供充足的衣食,但您給了我生命!給了我比天高、比海深的慈母之愛!兒子今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您是世上最慈愛的母親,我怎麼會恨您呢?」

    雲娘子急劇喘息,臉上浮起燦爛笑容,斷斷續續道:「好孩子……你是娘的乖寶寶……娘有你這樣的兒子……這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小雲感覺母親的身體越來越重,完全依靠自己扶持才能勉強坐著,心裡大感恐慌。雲娘子緩緩閉上雙眼,如夢囈般輕聲說道:「娘要死了……娘多想看到你長大成人……再娶一個漂亮的媳婦……養一個白胖胖的小子……娘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言語中漸漸露出不祥之意。

    小雲心裡「咯登」一下,心想「木道長所說的情形,莫非真的要生了嗎?」雲娘子用力睜開雙眼,道:「小雲,娘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不許折磨自己!」語氣十分堅定。小雲終於失去控制,淚水滂沱,大叫道:「娘,您不會死的!您怎麼能拋下我,自己去死呢?您不會死的!」

    雲娘子的眼中流露出對兒子的深深依戀,口氣卻斬釘截鐵,道:「你答應我,否則我死不瞑目!」小雲泣不成聲,見母親滿臉期盼,終於點了點頭道:「我答應您!」雲娘子長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道:「娘要去見你爹爹了,你不要難過……」聲音越來越低,漸不可聞。

    小雲附耳到母親嘴邊,只聽她道:「好孩子……娘很冷很冷……你抱緊我……」小雲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淚水如開閘河水,傾洩而出,喉嚨中像是被誰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火炭,疼痛難忍。心如刀絞,淚水打濕了母親的衣衫。不知過了多久,感到母親的呼吸越來越弱,身體漸漸僵硬。小雲將她輕輕放在茅草上,俯身趴在她的胸前,現母親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如同瘋了一般,抓住母親肩頭,奮力搖晃,大吼道:「娘,您醒醒,您不能死呀!」但不論他如何努力,雲娘子始終沒能醒過來。

    小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木道長或許能夠救活母親!」騰地站起,拔腿就往外跑。臨到門口,忘記彎腰,額頭狠狠撞在木板上,血流如注。他恍如不覺,依舊向前狂奔。跑出五六丈,緩緩停住腳步,耳邊迴響起木榮春的話語「我只能治病,卻治不了命」返回母親身邊坐下。見她臉色如生,腮邊猶自掛著兩行清淚。小雲仍不死心,再次俯身去聽她的心跳,現這個深愛著自己、並且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竟然真的已經死去。一時間萬念俱灰,將母親腮邊的淚水輕輕抹去。然後也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母親,心中一片空白。

    突然,鞭炮聲大作,子時來臨了,新的一年就此開始。值此萬家團圓之時,舉國同慶之日,小雲和自己唯一的親人永別了。鞭炮聲此起彼伏,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止。那一截小小的紅蠟燭卻已燃到了盡頭,搖曳了幾下就熄滅了,就如同雲娘子短暫的生命。黑暗中,小雲如一尊雕像,守護在母親身旁。即無淚水,也無哭聲,彷彿從亙古以來他就坐在那裡,從未移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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