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窗外的梧桐在海風中瑟瑟抖,片片落葉隨著雨滴飄落到窗台上,昏暗的燭光在風雨中忽明忽暗。
轟隆!一道閃電猛然撕開黑暗的天空,將地面上這個龐大的營地照亮片刻,遠角的箭樓上,一名穿著蓑衣的士兵,使勁搓了搓手,藉著閃電帶來的光明,巡視了一下遠方的原野。
旋即,一切又沒入黑暗。
海風咆哮著帶著巨量的雨水席捲這個龐大營帳,黑夜中一面靈旗掛在營地大帳之上。
巡邏的士兵舉著火把從帳下走過,火光中太一三星隱約可見。那整齊的腳步聲將霍子侯從睡夢中喚醒。
但他卻只是意識甦醒,眼睛怎麼睜也睜不開。
他現在全身無力,只覺得頭昏腦漲,胸悶噁心,嘴裡幹的就要冒煙了。
想想也是,昨兒晚上他的情人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而是他的鐵哥們……
還能怎麼著?借酒澆愁吧!便把新郎連同自己一起灌醉,一口氣幹掉了三瓶45度的白酒……
「水……」霍子侯朦朧著勉強用力呻吟了一聲。
本也沒打算真混到水……人家新婚燕爾,又有滿堂賓客要伺候,那裡抽的出人手來關注一個醉的稀里糊塗的傢伙。
但是……隨即,霍子侯便聽到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好像,整個房間都炸開了鍋。
「快去拿水來……!」一個帶著些興奮,略微幸福的聲音說。
然後,一隻溫暖的大手摸上了霍子侯的脈搏。
「中醫?」霍子封有些搞不明白了,不就是喝醉了嘛,有必要這麼鄭重其事嘛?
「還挺專業的……」霍子侯雖然沒學過中醫,但家中卻有一個做中醫的叔叔,對中醫的一些手法倒也算瞭解,當下便對那把脈之人做出了評價。
「大人,水來了。」攸地一個輕柔的女聲傳入霍子封耳中。
「還不快伺候大人飲水?」先前那興奮的聲音此刻顯然有些惱火。
但,此刻霍子侯有些渾渾噩噩的腦子,忽地湧入了許多記憶。這些記憶霍子侯確定絕對不屬於自己,然,他們卻是那樣的真實,又是如此的耀眼。
大司馬冠軍景恆侯霍去病,是他的父親!
大將軍長平侯衛青,是他的舅祖父!
而他,則是那個威名歷經兩千年而不衰,天之嬌子霍去病唯一的兒子。大漢帝國冠軍侯,奉車都尉,侍中。
巧合的是,他依然叫霍子侯。
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
霍子侯現在幾乎就想要抽自己一耳光,以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夢,然,渾身上下卻沒有半分力氣。
但是,週身的環境,以及肌膚上的感覺,卻千真萬確的告訴他,這不是夢!這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他的鼻子,甚至可以聞到略帶腥味的海風。這一刻,他明白,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穿越附體。
霍子侯的心臟,猛烈的跳動著。他原先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市民,無權無勢又無錢,唯一的本錢便是年輕。
現在,他卻一躍而成集千萬寵愛於一身,位列太子黨一員,從被人魚肉,變成可以魚肉很多很多人。
他的封地,足足有一萬戶佃農,為他工作。
大漢天子,那個歷史上威名赫赫的大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更是對他特別看重,從小就培養,幾乎有求必應。不到十歲,他便已身兼奉車都尉,侍中等職,皇宮大內可任意通行。
但他感覺更多的卻不是興奮,而是惶恐。
面對這一連串耀眼的身份與滔天的權勢富貴,他確實害怕了。
從前,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民,每天混吃等死,但他並不傻,穿越成貴族,固然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但是,現在是公元前的華夏。
什麼叫華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是為夏!
二十一世紀的人,有幾個懂得老祖宗的驕傲的?經過靼子的野蠻破壞與十年浩劫的摧殘,傳統文化與信仰遭到了嚴重破壞,在傳承上出現了巨大的斷鏈。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被新生一代所拋棄,在許多人眼中,外國的月亮總比中國的圓。
饒是霍子侯以前相當迷戀古代文學,對傳統文化有所瞭解。又有了這個身體的記憶,然,他明白貴族就是貴族,不是隨便一個人,學上幾天禮儀就可以模仿得出來的。
更何況,他乃冠軍景恆侯大司馬驃騎將軍之子,這便注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將被人用放大鏡盯著,稍有紕漏,便會露餡。
若是惹來懷疑……
幸運的是,這個身體的生理年齡才十歲
胡思亂想了一陣之後,霍子侯感覺有人輕輕扶起了自己的腦袋,一弘甘泉慢慢的灌進嘴中,順著喉嚨,流向胃部。
水是生命的源泉,霍子侯瞬間感覺好多了,他下意識的用盡了身體的所有力氣,拚命的吸著那甘甜清爽的泉水。
「大人,慢點喝!」輕柔的女生在耳邊響起,淡淡的女性幽香鑽入鼻中,一隻溫暖的小手輕輕的撫著霍子侯的胸口,生怕他噎著。
忽然,霍子侯只覺得自己的胃中一陣翻江倒海。
他根本無法抑制,也不能抑制。哇的張開嘴巴,便猛的吐出了大量的黏液。
這些黏液,黏乎乎的,帶著鮮紅的血絲,散著陣陣難聞的味道。
吐出這些東西,霍子侯感覺胸口為之一清,先前鬱結在胸部的那些壓抑的東西,好像瞬間一掃而空了。
「咦?」那給霍子侯把脈的男人見了那些霍子封嘔吐出來的穢物,顯然相當驚訝。
熊熊燃燒的油燈,照亮了這男子的臉部,這個男人約莫三十多歲,生得一張北方人普遍擁有的方臉,頭戴太醫冠帽。修長寬大的深衣掩蓋不住他保養得非常不錯的皮膚,下巴之處,長著修剪得相當得體的鬍鬚,與人以此人相當穩重的觀感。
「張太醫,怎得?」一直小心翼翼的站在此人身邊的男子輕聲焦切的問道,他的眼眶尚還帶著許多淚痕,眼珠佈滿了血絲,顯然剛哭過:「我家少主可好了些?」
張姓太醫沉吟不語,只是死死盯著那些嘔吐物,彷彿要一眼看穿那些嘔吐物的基本分子結構。
見張太醫不說話,邊上的男子越急了,帶著哭腔道:「張太醫,都說君為國手,可妙手回春,藥到病除……您定可救我家少主,是吧?」
說著說著,這男子就要跪下來了:「張太醫,先主公可就只有少主這麼一個兒子啊,若是少主有個什麼萬一,你叫我如何去九泉之下面對主公?」
「公且稍安勿燥!」張姓太醫是怎麼不敢受這男子一拜的。連忙將之扶住。
別看這男子很矮,身高不到六尺,但卻力大如牛,張太醫雖平時也練武強身,但卻怎麼制不住他下跪的態勢
張太醫無奈,只得受他一拜。歎道:「公雖外國人,然忠義之心,實令余佩服!」
這個男人相貌奇醜,頭圓臉闊,兩個鼻孔大如斗眼,顴骨高高,兩耳各穿著一個大大的耳環,粗曠的臉上更有許多交錯縱橫的刀疤。但,張太醫現在全無半點輕視之意,只在心中道:「不想匈奴中亦有知高義者!」
這男人,正是匈奴人,不過,要加一個前字。
自本朝天子,對匈奴動報復戰爭以來,先後俘虜,勸降的匈奴人數之不盡,在投降或者俘虜的匈奴人中,有不少甚至憑借軍功得了大漢的爵位,其中位居列侯,將軍的也不在少數。
只是,敢把匈奴降人當家丞的,卻幾乎沒有。
除了,故冠軍景恆侯。
這相貌奇醜的男子,正是現在大漢國唯一的一個匈奴家丞,沒有人知道他匈奴的時候叫什麼,做過什麼。
大家只知道,他自十一年前便跟在故冠軍景恆侯身邊,擔任親兵,一直是衝鋒在前,斬獲亦也無數,若真論軍功,雖列候有點誇大,然左庶長卻是相當簡單。
只是他一直不肯脫離霍家自立,更把自己的姓名改為霍忠以示決心。
自冠軍景恆侯故去,他便成了冠軍侯府的管家,本來許多人都以為此人乃匈奴人,只知衝鋒陷陣,若是舞文弄墨,打點若大的冠軍侯府產業,必定不行。
誰想,幾年下來,他非但沒把冠軍侯府搞破產,反而把封地搞的越的生機勃勃,冠軍侯府的收入更是一年勝過一年。
長安眾人這才刮目相看,皆對此人的能力大表歎服,就連當今天子亦欲征僻其出仕為一郡太守。
怎奈此人人如其名,確實是對故冠軍景恆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輔佐少主成年。
天子聞之,也為其忠心所折服,便不再提讓他出仕的話,反是賞賜無數。
張太醫先前聞說霍府匈奴家丞的忠心之事,只當是他人戲言。一匈奴夷狄,未受王化,怎麼可能知忠義之道?
此時,他才真正相信,即便夷狄,亦存忠士。
「公且先起來!」張太醫道:「都尉大人的病,我自會用心的!」
「這麼說,我家少主有救了?」霍忠一喜,抹去眼角的眼淚,站起身來問道。
張太醫看了看那些嘔吐物,沉思片刻,然後復又把住霍子侯的脈搏細細診斷。
「吉人天像啊!」張太醫藉著火光,看完霍子封的舌苔後也不得不如此說。
「待大人醒來,好生伺候,多煮些肉粥,不可吃生冷之物!」張太醫站起身來,囑咐道:「另外,公親手來辦這些事情,下官怕那下人手苯……」
「我家少主……?」
「已無大礙……」張太醫此時亦也輕鬆了許多,畢竟先前來的眾太醫對霍子侯的病是完全束手無策,天子派他來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了。
卻不想,就那麼一吐,病情就完全逆轉了。
原本已經微弱到不可察的脈搏,現在已經重新強而有力的跳動起來,舌苔也已經轉紅,便連呼吸亦也通暢,雖說先前病來如山倒,但終究是少年人,恢復能力快,想來好生調養些時候便可完全康復。
只不過,張太醫看了看那些嘔吐物,眉頭復又凝結在一起。
「果真真是吉人自有天祐啊!」張太醫此時亦不免對那冥冥中的神明感到敬畏。
但他的背部此時卻已涼梭梭的,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不可預知的泥潭,未來是福是禍,他根本無法把握。
「下官尚要回去復旨,便不再多打擾了!」張太醫拱拱手,在霍忠的千恩萬謝中,推開房門。
呼嘯的海風,吹在身上,張太醫不免打了冷戰。
「公且留步!」他轉過身,對送出門來的霍忠致禮:「公千萬記得,大人的一應飲食起居,公皆必親力親為,萬勿假手他人!」
說完,他直起身子,披上蓑衣,朝著天子的營帳而去。
他能夠提醒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他知道,從看到那些嘔吐物的那一刻起,他自己的生命也不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已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
霍忠將門輕輕掩上,背著身子,看著那些嘔吐物,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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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霍去病是有兒子的。
史記。封禪書中說
漢書。霍去病列傳中說:
歷史記載中武帝晚年還做了一來紀念霍去病之子。
而歷史記載中的所謂霍去病其實很多人是斷章取義了-o-全文應該是
人家是不要房子,而非不要女人-o-
何況霍去病為人極為孝順,歷史記載中對傳統非常尊重,怎麼可能犯下的大罪?
注2:太一三星靈旗
史記。封禪書中有記載:
登龍乃是應龍的一種形態,其頭向上,以此象徵最高天帝,司春之神太一。這種靈旗,應該是登龍在後,三星在前,按天人感應理論,在世俗象徵天子統御三公代天牧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