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領主說的見面禮從地下湧了出來——似是一排黑線出現在地平線上,成千上萬的屍聖甲蟲和食屍鬼爬出了地表,幾乎覆蓋了瘟疫之土的地表,就像我在禮拜堂所作的敘述一樣。
我是烏鴉嘴麼?
還不等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激昂的怒吼聲已經傳到了我的耳朵裡,士兵們似乎因阿努佈雷坎的臨陣脫逃而得到了勇氣,雖然死傷慘痛的隊伍在如同潮水般氾濫而來的天災面前,就像是被海洋包圍的小島一般不值一提。他們忘記了死亡、忘記了恐懼,呼喊著,「為了明天!」「我們以鮮血捍衛榮耀!」
這一刻,他們不再迷茫,不再把熱情浪費在無謂的爭端上,將矛頭指向了真正的敵人。戰士們重新抬起了盾牌,架起了面朝地面八方的防禦,法師們詠唱魔法的咒文聲在我聽來,比任何歌聲都更加優美。
早這樣不就沒那麼多麻煩了嗎?或許凡人們總需要一些契機才能領悟一些東西,這樣的契機是可喜的,也是幸運的。我收回了視線,靜靜看著天空,我已經是個一個龐大戰鬥機器掉下來的一個殘破的零件,正等待著清掃。東瘟疫七尺厚,我很快就會變成這土地的一部分,人來人走,走的人不會再離去。
梅林的治療術延緩了我的死亡時間,但這也只能讓我延長更多痛苦的時間而已。在一片間歇性的昏暗來臨之後,我感覺有人把我抱起來,用力搖晃我。
「梅林……沒用的,」我用力開口說道,「去治療他們,你已經……盡力了……」
「弗雷……弗雷……!!!」來者悲切絕望的呼喚聲傳了過來,顫抖的聲音並不是來自被遺忘者沙啞乾涸的喉嚨。
「……」我沒力氣立刻說第二句話,便強打精神睜開眼睛,只見如日光般耀眼的金佔據了全部的視野,凱爾不知道什麼時候擺脫了文森特的鉗制,跑到了我身邊,「回去。」我開始命令他,「回到……人群中間……去……」
「不!我哪裡也不去!」他喊道,「要走一起走!」
「……」別任性了,你在幹一件愚蠢的事情。雖然想對他這麼說,但是滑出我嘴邊的話卻是:「冷……」我很冷,血液帶著我的體溫,緩緩地流失了。
「不,弗雷,別這樣……」他無措的說著,徒勞地用手掌去堵那個巨大的傷口。我睜著眼睛,想再看看他,記住他的模樣,除此之外我已經不知道還能為弗雷做什麼。可是就在這時候,我的腦袋後方的土壤突然塌陷下去,幾條細長的、長著倒刺的腿緩緩從我視線的上方跨了過來,一個長著三對複眼的頭顱正注意到我和凱爾。
這只地**蜘蛛比一般的地**蜘蛛大得多,它出了見到了食物之後興奮的嘶鳴聲,同樣的聲音在我前方戰鬥的人群裡也有,看來他們也遭遇了同樣的怪物。
凱爾聽到了這個不之客的示威,漸漸抬起了頭,地**蜘蛛抬起了它的爪子,朝著凱爾刺了下去。雖然凱爾身上穿著板甲,但是面對這樣的一擊,正面受力的衝擊仍然會洞穿板甲的防禦力,我想叫,想推開他,但是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弗雷!」他忽然抱緊我,整個人撲到我身上。
「……讓開!!!」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叫,我恨不得馬上就揍他一頓,他怎麼可以這樣孩子氣,就算替我擋下了攻擊又能怎麼樣?這麼做只會在地**蜘蛛的殺戮數字上徒增一條性命而已。
一切都太晚了,那巨大的爪子從他的肩頭劈下來,一直砍到了他胸前的脊椎部位,將他的人在我面前撕成兩半!
「凱……————!!」我吐出一口血水,眼前已經模糊起來,一種狂熱的暴怒從我內心深處湧了上來,無情地、不可抗拒地將我的意識撞開,先前的寒冷和疼痛都已經遠去,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但是凱爾的身上並沒有任何血流出來,身上巨大的創口裡突然冒出了火焰,那火焰漸漸覆蓋到他的全身,整個人像是完全由火焰構成的一樣,緊接著,火焰向大地上擴散開來,凱爾漸漸消失,似是融化在四周。
成千上萬的屍聖甲蟲和地**蜘蛛忽然被這火焰包裹了起來,這火焰彷彿是活的,緊緊地抓著它們不放,它們出淒厲的嚎叫,拚命甩脫這火焰,甚至往地下鑽去。亡靈天災經常借由鑽進土地來恢復體力,我不知道它們這麼做是不是由於那種……傳說中的,它們早就不再擁有的情緒,恐懼。它們早就死了,甚至不再擁有情感,但它們確實是這麼做了……
一股詭異的力量驅使著我動了起來,我甚至可以明確地確定那不是弗雷的意志,至少他不會用這種方式站起來——先是雙腿站穩,然後再將身子慢慢彈起來。我的身體,噢不,是弗雷的身體僵硬的扭動著,他艱難地控制著肢體,一邊在四周尋找著什麼。
忽然,剛才沖天的火焰慢慢地凝聚在一起,再凝成了一個人形,而凱爾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身上竟然一點傷口都沒有,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會出現這樣的反應,還沒有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弗雷……你……怎麼……」他一旦回到人形,屍聖甲蟲便對他群起而攻之,迅將他包圍。
「文森特!」弗雷嘶啞的聲音大吼著,那個向我們跑來的黑色身影立刻會意,迅抽出彎刀將那些蟲子剁成了屍塊,並且將凱爾拉到一邊。「放開我!」儘管他用力掙扎,而文森特有力的鉗制手法讓他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
「讓所有人都撤!」
嘴裡飛快地念著咒語,甚至比我所聽過的弗雷念過的咒語都長。漸漸地,我目光所能看到的地面都浸在了黑暗的海洋裡。
人群驚呼起來,他們顯然無法想像這情景意味著什麼。
「弗雷,快停下!你要幹什麼!你的法力會透支的,快停下!!」我無措地大吼,他頭一次運用如此大規模的控屍術,他明知道自己沒有足夠的法力完成這個法術。
士兵們迅地退開,而被控屍術影響的亡靈們一點點開始了它們僵硬的動作,手臂和肢體不可逆轉地上舉,伸向自己的頭顱。而我的身體使用的法力似乎也到了極限,雙手突然灼痛了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逐漸變成了焦黑的爪子,黑色慢慢向上侵襲,每一寸向黑暗的演變都會帶來巨大的痛楚。原本被地**領主穿刺的巨大傷口突然在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中迅痊癒,就連我——這個躲在背後的靈魂都覺得快要受不了,更何況是正在控制身體的弗雷?
他痛苦地尖叫起來,聲音已經嘶啞地無法辨認,但是緊握著控屍線的手卻不肯放開,現在一旦他放手,全部的亡靈們便會重新回到地下,緊接著向禮拜堂動總攻,誰都跑不了。
焦黑的皮膚一寸寸開裂,裂口下面是散紅色光芒的灼熱,宛如流淌著岩漿的地表,這樣的情景只能讓我想到了一樣東西——魘魔。過度使用法力的後果便是被魘魔替代,而得不到原諒的弗雷已經無法再奪回身體了。
火焰越來越熾烈,我只能依稀看到食屍鬼們用力扳住自己的頭,地**蜘蛛也抬起了爪子對準自己的脖子切了下去。它們憑借本能抗拒著,為此魘魔花了更大的力氣強行壓制了那些抗拒的意志。當亡靈大軍們身異處的時候,火焰立刻焚燬了它們的身體,我無法形容那些若有若無的淒厲的慘叫和散著陳腐氣息的臭味。在一切結束時,我聽到自己的喉嚨裡爆出一聲如同野獸一般的吼叫——這不是弗雷的聲音,這已經完全是那個隱藏在他身體裡的惡魔的聲音。
魘魔在尚在燃燒的屍體中間慢慢踱步,不時出得意的笑聲,它終於要得到獎賞。魘魔回轉身,透過濃煙,看到了那個執意站在這裡不肯走的人。而文森特不敢放開凱爾,所以也被迫留在原地,火焰的燃燒迅消耗著有限的氧氣,他們兩個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魘魔似乎明白凱爾的處境,它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故意讓凱爾看清那隻手,「背棄日光之名,吾等與汝簽訂血之契約,吾將為汝之爪牙,撕裂阻礙汝之黑暗;吾將為汝之盾,盡飲汝之創痛。吾等將與汝共享契約者魂之甘美……」魘魔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的演出一般,它向達斯瑪雷的後代,辛多雷之王伸出了手,「……喚吾之名!」
凱爾僵在那裡,他完全沒有料到弗雷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也無法理解魘魔這段話,但是他至少明白了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名字……
他的鼻尖滲出了汗珠,盯著那只焦黑的枯爪,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弗雷…」
「不,不對!」
「什麼意思……弗雷,你別這樣……」凱爾難以置信地看著魘魔,他確定眼前這個一定是弗雷,可是……為什麼它要否認呢?
「喚吾之名……」
「弗雷-迪恩,你到底怎麼了!」他鼓起勇氣提高了聲音。
「不,不……還是不對!」魘魔狂笑著向他走了一步,手伸得更過去了,「喚吾之名————!!!」
魘魔應該是成功了,它知道現任的契約者有著強大的自制力,不讓它輕易得到他的靈魂,可是,這種謹慎小心在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面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契約者的主人居然忘記了他的名字!它曾經無數次詛咒他的謹慎和冷靜,但是今天,它不光要得到他的靈魂,還要重重地撕碎他的心。
它看著面前的精靈——他在它踏步過去的一瞬間,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弗雷的手就這麼僵在那裡。
我扳不開魘魔的控制,只能感覺到胸口猛然抽搐般的痛起來。顯然弗雷也想將魘魔壓回去,但是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主人不願饒恕契約者的罪行,那麼,這個靈魂……吾等笑納了。」魘魔得意地笑著,它已經贏了,織星家族族長的靈魂……那甘美的味道……終於可以再次品嚐了。但是它不會就此滿足,它要在契約者面前殺了他最愛的人,讓他痛不欲生才好。魘魔在手中凝聚起一個碩大的,不停飛轉的火球,炙熱的能量足夠炸毀一座小山。
可是下一秒魘魔現自己突然動不了了,契約者不知道動用了什麼方法,將它的意識壓到一邊,停止了魔法的咒文,那個火球也就消失了。「契約者……不要掙扎,否則汝將在迷失的路上越走越遠。」它形式性的勸阻了一下,並沒有打壓弗雷意志的打算,繼續看好戲。
弗雷抓緊最後一絲清明,沖文森特一揮手,「帶他走!!別讓我再看見他!」
我聽不見凱爾絕望的聲音,因為文森特已經用輕柔恰到好處的力道打在他的後頸,他背起昏迷的精靈向遠處跑去的身影……是我確定弗雷已經失控前唯一覺得欣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