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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武 俠 雜 談 1 文 / 鷹翼傳說

    (一)、三次浪潮

    上海評論家曹正文先生將港台新武俠小說劃分為三個時代,即金庸梁羽生時代、古龍時代和溫瑞安時代.

    在下看書一向慢而且細,不僅看前言後語,而且還詳細研究書前或書後小字印出的相關出版信息(假如有的話),如字數、印刷本數、出版日期等。看得多了,漸漸覺出國內武俠出版,先後有過三次浪潮,正與曹先生所說的三個時代若合符節,暗相呼應。

    第一次是在83年到86年之間,金庸和梁羽生的小說如潮水般地湧進國內,到反精神污染時方才平抑下來(奇怪的是,這時候所能見到的武俠評論,也都只把金梁二人並稱為武俠兩大宗師〕;第二次是在88年到89年,彷彿天上突然掉下個古龍,一夜間滿地都是古龍小說;第三次是從92年開始,溫瑞安的新武俠小說大行其道,幾至氾濫成災。

    在下始終想不通武俠出版的這三次浪潮究竟與曹正文的論斷有何關係。曹先生的論斷是在89年作出的,其時還未到第三次浪潮。或許第三浪潮根本就是由他的這一論斷引的?

    到了94年,在武俠小說出版上又出現了一個新動向,幾套精心設計、具有正式版權的專集叢書紛紛出籠,如葉洪生主編、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台灣武俠小說九大門派」,胡正群主編、學林出版社出版的「港台武俠精品大展」,以及三聯書店的「金庸全集」。葉、胡二人都是台灣最著名的武俠評論家,他們所編的集子自然都有一定的權威性,對國內讀者的導向作用很強。只是在名目上,葉先生為了江湖味而硬湊出來的那些「門派」,實在有些牽強。

    (二)、偷梁換柱

    武俠小說作家太多,除了像在下這樣的鐵桿武俠迷,一般人能記得的武俠作家名只怕不過十個。於是為了增加銷路,便有許多出版社在出版不太出名的作家的小說時(當然,沒有正式版權)將作者改名換姓,魚目混珠。**時坊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金庸著」、「梁羽生著」以及後來的「古龍著」都是冒牌貨。

    因為金庸的武俠小說一共只有十五部,自從85年「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副用書名字串起來的對聯在國內報章上廣泛披露後,對武俠迷來說區分真假金庸便再不成問題。這時出版商們大概也覺得應當有所收斂,便漸漸少了「金庸著」;可是隨後就出現了「全庸著」,利用筆劃的近似,既不侵犯金庸的權利,又能糊弄粗心的外行,漸漸形成了一股風潮,席捲整個武俠出版界。幾年下來風氣所及,「金唐著」、「吉龍著」、「巨龍生著」之類層出不窮,武俠迷們也就見怪不怪了。

    去年曾偶然注意到一本「金庸新著」,「金」字與「庸」字、「庸」字與「新」字之間距離相等,「著「字隔開了些,本也不以為怪,可是後來仔細一想,不禁拍案叫絕。一般人看到這四個字,自然會認為這是「金庸」的「新著」;可是日後萬一金庸自己或別的什麼人上門理論,出版社完全可以說:「我這是『金庸新』的著作,作者名是『金庸新』,礙您金庸什麼事了?」悟通了這一點後,益注意這類「新著」,果見越來越多的「xx新著」把「著」字隔了開來,不由讚歎:中國的聰明人,太多了!

    依此類推,「xx巨著」、「xx力作」之類,都可作同樣的文章。

    記得曾看過一部85年出版的《飄香劍雨》,上題「金庸著」,其實這是古龍的早期作品中寫得還算不錯的一部,只是當時還在第一次浪潮,國人尚不知「古龍」為何物,出版商套上金庸的名字情有可原。

    但就在前年,有一次在書攤上看到一部《菊花的刺》,標題下赫然竟是「全庸著」,不禁失笑:什麼嘛,太老外了!這明明是古龍遺著,就在封面上實打實大書「古龍遺著」四字多好,多吸引人,偏要學人弄這麼一個又土又老早已失效的「全庸著」,十足十二百五一個。可見中國還是有蠢人的。不過說實話,《菊花的刺》一點也不好看。

    (三)、潛龍勿用

    古龍其人才華橫溢但用心不專,從他的小說就可以看出來,說二忘一,丟三拉四,整個一馬大哈。妙就妙在他有急智,每在關節處突出奇兵,蒙得讀者暈頭轉向,也就不去注意他的那些漏洞了。

    有一個很出名的傳說,說古龍剛出道時寫小說往往並不寫完,只待一拿到稿費,立馬開溜,花天酒地去也;等到俠蹤再現,卻彷彿沒事人似的,又提筆寫新的小說,因此在身後留下許多未完的著作。幸而他的那些巔峰之作都還完整,不會讓人太費思量。

    沒寫完的作品有哪些呢?因為古龍的作品前期後期各成系列,有些小說到結尾未交代完的情節,可以在另一部小說裡找到究竟。只從一部小說本身結構而言不完整的,在下知道三部:《護花鈴》、《白玉老虎》、《名劍風流》。前二者在國內可以看到的版本都是突然截斷的,因而明顯是未完作品。至於《名劍風流》,看似有頭有尾,其實大謬不然,對古龍筆法有一定修養的人都可以看到,最後二章狗尾續貂、形同兒戲,絕對是業餘作者代為續完的。

    這裡提到了古龍的筆法。台灣的武俠文學,自63年6漁《少年行》開散文詩化先河以後,以古龍為武俠小說西化的集大成者。如今世間多以為,寫武俠若是一句一段,則必是模仿古龍,其實未必;但是若要模仿古龍,則定須一句一段才行。

    光是一句一段,還不足以稱古龍筆法。古龍的字裡行間帶一種特有的機智和氣韻,這才是古龍筆法之神,那一句一段只是一個形而已。世間模仿古龍的作品多如恆河沙數,多數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惟兩人除外:香港黃鷹,台灣於東樓。

    黃鷹的代表作有「大俠沈勝衣」系列和替古龍寫完的「驚魂六記」系列。他的文字表面上與古龍區別很大,例如人物對話,古龍用「說」,而黃鷹用「道」;然其行文風采與謀篇佈局深得古龍神韻,是「得意」而「忘形」也。

    於東樓則是形神兼備,活脫脫一個小古龍。這位於大俠當年號稱「天下第一槍手」,兩部用古龍名義出版的非武俠小說《絕不低頭》和《槍手·手槍》(即《白朗寧》)都曾風靡一時。而他自己的武俠作品如「碧血黃金」系列,亦極跳脫飛揚,要是署上「古龍著」的話,若不對照古龍作品年表,誰都會信以為真。

    葉洪生評論道,古龍的黃金十年是66年到76年,這一段時間裡佳作頻頻,此前此後則無甚可觀,此言大體得之。早年古龍並沒有自己特出的風格,在台灣的武俠圈子裡不算太耀眼;至於他的晚期作品,那已明顯是江郎才盡、力不從心了。一部《劍神一笑》寫得其臭無比,難怪拍出的電影血本無歸--奇怪的是,在下出國之前,居然一下子在書攤上看到了三、四種版本的《劍神一笑》,真不知國內那幫出版商是怎麼想的。

    古龍寫小說有一個很壞的習慣,就是喜歡反覆套用同一素材。也許是因為趕小說時間太緊,偶然想出一段妙文,未經充分醞釀便匆忙寫下了,結果表後又覺得這樣寫不太好,就換一種方式,在下一部小說中再用一次。於是我們常可以在不同的小說中見到大段雷同的對話、議論或情節。也有些細節是習慣使然,故事展到這一步,自然就那樣寫,條件反射似的。「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這句話不知在古龍小說裡出現過多少次了,即使是最不愛看武俠小說的朋友,也能引用得滾瓜爛熟。

    古龍全盛時期的作品中有兩個系列很引人注目,一是「6小鳳」,一是「楚留香」。不論古龍怎麼強調兩者的區別,讀者還是會覺得過於相似。不是麼?連所擅武功都同樣是指功,只不過一個是「彈指神功」,一個是「二指禪」而已。兩位風流倜儻的武俠oo7,在美人環繞中與邪惡勢力鬥智鬥力,大展神威,真不知傾倒了多少讀者與觀眾。從一個系列的總體結構來說,「6小鳳」較具匠心,前後六部看下來,開頭的朋友一個一個地成了敵人,實令人悚然驚心。但楚留香已被鄭少秋演活演絕了,所以對一般人來說,「楚留香」已是一個專有名詞,「6小鳳」卻還沒有這樣的地位。

    這裡又涉及到人物的命名問題。在一般武俠小說(以及言情小說)裡,男主角定然翩翩濁世,女主角必是國色天香,若能有一個漂亮名字襯托,塑造形象便可事半功倍。那麼怎樣的名字算漂亮呢?不外「風花雪月」而已。常見的是兩個名詞中間夾一動詞,如「西門吹雪」、如「楚留香」,都有一種動態,能引人的豐富聯想;再有就是從唐宋詩詞中巧截片斷為名,如「葉孤城」,如「花想容」(《揮劍問情》女主角,順手舉的例子,與古龍無關),即使不看故事,也可以從名字想像,前者是一孤傲劍客,後者是一絕色女郎。

    (在下這一研究成果,可為世人取名之鑒乎?)

    順便說一句,在下曾自撰武俠,為女主角取名「夏夢雪」,靈感源自瓊瑤小說裡的「李夢竹」,自以為很夠境界了,不想隨後就在各種小說中接連看到了「白夢雪」、「秋夢雪」的名字,只好苦笑搖頭。取名都往這一條路上擠,衝突自是難免。古龍的《絕代雙驕》裡有個花無缺,好漂亮的名字,便容易讓人忽略他爹的名字「江楓」。直到看到臥龍生的《劍氣九重天》裡男主角也叫「江楓」,而且以「楓紅獨佔一季秋」相贊,在下方才省到「江楓」二字之妙,不過想到的是另一句:「江楓漁火對愁眠」。

    傲世狂生2oo4-3-3o12:53:21投訴回復

    (四)、金無足赤

    金庸自然是武俠界不爭的泰斗,他的作品部部輝煌,幾乎無人堪與比肩。金大俠用十七年寫完他的十五部武俠小說,又用十年把這十五部小說全部重新修訂了一遍,有的甚至是逐字逐句地改,單是這份認真執著,不要說武俠界,便是放眼整個中國文壇,又有幾人能及?

    當年曹雪芹嘔心瀝血撰紅樓,「披閱十載,增刪七次」,為中國文化史留下一份完美永恆的寶藏,金庸作品一共只修訂過這一次,當然不能完美。從絕對數字來看,單單是對金庸小說的苛評批判,恐怕就要比所有其他武俠作家得到過的評論加起來還多。這是因為金學確實值得研究,有得研究,他的每一個段落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詳察細考;一部百萬言的小說,找出百八十個錯誤不足為奇。事實上,金庸迷對金庸小說吹毛求疵,全都是出於「愛之逾深,苛之逾切」的心態;如果不是金庸迷呢,走馬觀花匆匆翻過,卻也沒那麼容易從他的小說裡挑出刺來。

    在下曾反覆把讀過十幾遍的「射鵰」,在1957年奠定了金庸的武林盟主地位,是公認的級名著,也是在下的最愛。每一遍重讀都有新的感覺,新的收穫,也都能挑出新的漏洞來。印象最深的是高考之前那個寒假現的一個大大的黑洞,大到了使整部小說的時間結構陷於荒謬的地步,幾位朋友一聽之下無不咋舌:「天哪,郭靖這傻小子,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問題就在於郭靖的年紀,且聽在下慢慢道來。

    到小說的尾章「華山論劍」,郭靖大約是二十出頭,就算他二十歲吧(下文將會表明,郭靖的年紀越大,漏洞也就越大),小說交代,華山論劍是二十年一次,那麼倒推回去二十年,第一次華山論劍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郭靖出生的時候。通過小說中幾位人物多方位多角度的回憶敘述,我們可以整理出第一次華山論劍之後大致的情節線索:王重陽技壓群雄,奪得九陰真經;與老頑童談論真經的存毀問題;攜老頑童遠遊大理,與段皇爺交換武技,在大理一呆大半年,其間老頑童還與瑛姑惹出了一段癡纏不清的糾葛恩怨;返回終南山後又設計裝死重創了西毒,這才仙去。老頑童帶著真經東跑西顛覓地收藏,路遇東邪夫婦,被黃藥師騙去真經下卷,由黃夫人強背了去。黃夫人把真經默寫了一份,後來卻又被桃花島的兩位不肖子弟陳玄風和梅風偷

    走,黃藥師一怒之下把其餘所有弟子打折雙腿,逐出了桃花島,其中包括了曲靈風。按照正常的情節進展,從第一次華山論劍到這時候,至少也該過了三、四年,也就是說,曲靈風腿斷的時候,郭靖至少也該有三、四歲了;但小說第一章「風雪驚變」,曲二(即曲靈風)一出場就已是一個跛子了,而此時的郭靖--根本還沒出世!

    當然,順著這條線還能導出其他矛盾來。比如陳玄風與梅風偷了真經跑到中原,用活人耙子猛練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碰上柯辟邪、柯鎮惡兄弟,交手之下打死了柯辟邪,打瞎了柯鎮惡,這時郭靖更應該長到四、五歲了吧,可是小說第二章「江南七怪」,柯鎮惡一出場就已是一個經年的老瞎子了,郭靖呢?仍然憋在娘胎裡。

    所有這些問題,癥結在於兩次華山論劍之間間隔不夠。當時在下想,其實金庸只要大筆一揮,把二十年一次改為二十五年一次,不就行了嗎?後來也確實看到一種版本的《神雕俠侶》提到華山論劍是二十五年一次,只不知這是純粹的印刷錯誤,還是金大俠自已在修訂小說時作的更正?看來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再後來仔細一想,還是不行,因為這樣一來郭靖的年紀解決了,黃蓉卻又出了問題。黃夫人是在真經被盜走後重新默寫時,心力交瘁難產而死的,黃蓉的出世距離曲靈風腿斷並不會太久,華山論劍若是二十五年一次,黃蓉到書末豈不成了老姑娘(古時候二十歲還沒嫁出去的姑娘就該是老姑娘了吧)?

    這麼說吧,郭靖出世是必須在曲靈風腿斷相當一段時間之後的,而黃蓉出世則必須在曲靈風腿斷之後不久,也就是說,不論怎麼改數字,黃蓉的年紀肯定要大於等於郭靖!

    豈有此理?!

    只好認為是金庸的小說結構太複雜,把他自己也寫糊塗了。

    大家都認為評價金庸最合適的詞就是「博大精深」,然而也不能不承認,他在詩詞聯對上的功底確實是不如梁羽生。就說在下引用的這一聯:「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讀起來雖是朗朗上口,「桃花」對「碧海」卻並不妥當。曾考慮過改他這一聯,「碧海潮生」是專有名詞不能動,只好改「桃花」,可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詞眼。「粉桃」?平仄不對。「朱桃」?好像沒這說法。「紅桃」?太不嚴肅。一時束手無策,只得聽之任之。網上諸位大儒有以教我乎?

    好就好在金庸能夠正視、承認這一點,在各小說的後記裡一再地強調自己詩詞不行,只是應景而作,滿足情節需要而已。這裡我們看到的並不是那種故作謙遜的偽君子態,而是一種坦坦蕩蕩的大師胸懷。金無足赤,瓜無全圓,世界上有誰是完人呢?以東坡居士的天縱奇才尚且始終學不好圍棋,可妙就妙在畢竟是大師,就這麼一件畢生憾事也能自嘲出一句千古名言:「勝固欣然敗亦喜」。金庸可以無恨矣。

    (五)烈火真金

    從《**》去年三月的增刊看到,鴉、舟(兩個名字擺在一起,豈不是唐詩野渡?)等人聯名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提名金庸參選諾貝爾文學獎的運動,不禁大恨自己晚出來一年,沒湊上這份熱鬧。只不知這場運動如今進展得如何了?

    瑕不掩玉,金庸小說的毛病再多,也不會妨礙他成為一代文學大師。不妨讓那些反對金庸的人去仔細研究一下金庸小說,不妨讓他們只用敵意的否定的眼光去研究,去挑刺,我相信,研究越深入,挑出的好處也會越多,相形之下那些毛病實在可以忽略不計了。真金不怕火煉,但若不用火煉,他們怎麼會相信那是真金呢?

    在下以為,應正式把「金庸小說」確定為一個專有名詞以區別於其他一般武俠小說,就像把「人」這一概念拔於一般動物之上一樣。金庸小說所達到的高度和境界,並不是任何其他武俠小說作家所能望其項背的。縱使比之古今中外的那些文學名著,金庸小說也絕不遜色。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哪有楊過與小龍女這般驚天動地、泣鬼驚神?

    古希臘那些悲劇英雄,誰能比蕭峰更悲壯?

    魯迅用笑中帶淚的手法塑造出一個「阿q」的形象,能警省中國人幾十甚至幾百年,但畢竟只是個中篇。金庸的韋小寶,一個與阿q既相似又相反的不朽典型,那可是活靈活現地蹦跳了五大本、一百五十萬字啊!

    俠之大者如郭靖,情之聖者如段譽,自由率性如令狐,隨波逐流如無忌,哪一個不是活在億萬人的心中?哪一個可以被文學史遺忘?

    何況金庸小說遍涉天文地理、醫卜星相、琴棋書畫、諸子百家,樣樣言之有物,自來小說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開掘,何曾有過金庸這樣的廣泛,金庸這樣的深入?

    真正會看書的人,都能從金庸小說裡看到很多。可以看到歷史,可以看到未來,可以看到哲理,可以看到人性,只看你想看什麼了。

    即使不會看門道的,也能看到熱鬧。這才叫雅俗共賞。這才叫金庸小說。

    娶妻應是小龍女,生子當如令狐沖。

    --百年一金庸,金庸說不完。

    (六)、黃梁一夢

    一般認為,梁羽生在1954年表的《龍虎鬥京華》是港台新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但葉洪生也曾指出,台灣的郎紅浣早在1952年就開始在報上連載武俠小說,只是未如梁羽生那樣形成一股武俠大潮而已。

    梁羽生國學根底深厚,他的武俠小說帶有許多自己作的詩詞,每每傳誦一時。印象最深的是《七劍下天山》開卷那《調寄八聲甘州》,「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一卷淒絕美絕的畫面在讀者面前徐徐展開,誰都可以想像到,俠士堅強的外表下,是一顆多麼孤獨脆弱的心。雖然有人說這一句不太合《八聲甘州》的詞格,可是這樣美麗的句子,即使犯了錯誤,那也是美麗的錯誤,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呢?

    當然也有些議論,說梁羽生小說裡唐詩宋詞太多太濫,每個人物張口都能來兩句,顯得太假。在下以為,多是多了點,卻還不至於令人生厭。梁羽生創造的是一個詩化的藝術王國,裡面的人物當然都難免帶上一些相應的藝術特徵。

    事實上,梁羽生筆下的主人公盡多儒俠,一個賽一個風流蘊蓄、文采飛揚。每一代武林中最高的高手,不論正邪,無不是滿腹詩書的飽學之士。這一點便與金庸明顯不同。金庸只在處女作《書劍恩仇錄》裡著意塑造過陳家洛這麼一個典型的儒俠形象,此後再無重複。要說段譽麼,雖然會比劃幾下六脈神劍,但是半癡不狂的,怎麼也談不上「俠」字。要說胡斐麼,雖然曾與苗若蘭唱和《詩經》,但那一部絡腮鬍子,實在不像個「儒」。當然,胡斐年輕時並不留鬍子,但他那時還沒有空讀書,更不算「儒」了。黃藥師和無崖子的學識武功俱臻上乘,可惜前者在「射鵰」裡邪氣太重,後者只在「天龍」裡露了一面,何況兩人都是上一兩輩的人物了,對主角只起陪襯作用。只有袁冠南還有點像,惟《鴛鴦刀》是個短篇,袁寇南到了結尾仍在武林中無足輕重,「俠」的份量實在不足。

    ****

    古龍小說完全沒有歷史,金庸還有兩部小說不知朝代,梁羽生小說則每一部都有明確的歷史背景。一個明清系列洋洋灑灑寫了近二十部,從元明之交寫到清朝中葉,想像起來就不能不歎為觀止,這寫的不是「通史」嗎?

    不過西方的通俗小說,像西德尼·謝爾頓的《鏡中的陌生人》,能在同一部小說裡一口氣寫上四代人,時間跨度之大,結構之宏偉雄奇,中國的武俠小說至今未見--中國的武俠作家不習慣集成,而習慣鋪張,同一代人的事就可以分開寫上好幾部,甚至十幾二十部。

    能放能收方為大家風度,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庶幾近之,且自有特色:四十章的篇幅,第一章從郭襄起筆,兜來轉去寫到了張君寶,讀者都以為張君寶是主角了,不料作者槍花一晃,時間一下過了幾十年,張三豐(即張君寶)已經九十歲了,他的三弟子俞岱巖大踏步出場,一番詭譎的風波又引出五弟子張翠山和天鷹教「妖女」殷素素兩人,恩怨糾葛越纏越深,甚至漂流到了北海冰火島,結婚生子,十年後又回返中原,參加恩師

    傲世狂生2oo4-3-3o12:54:27投訴回復

    能放能收方為大家風度,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庶幾近之,且自有特色:四十章的篇幅,第一章從郭襄起筆,兜來轉去寫到了張君寶,讀者都以為張君寶是主角了,不料作者槍花一晃,時間一下過了幾十年,張三豐(即張君寶)已經九十歲了,他的三弟子俞岱巖大踏步出場,一番詭譎的風波又引出五弟子張翠山和天鷹教「妖女」殷素素兩人,恩怨糾葛越纏越深,甚至漂流到了北海冰火島,結婚生子,十年後又回返中原,參加恩師的百歲壽誕。結果風雲突變,夫婦雙雙被逼自殺,讀者的目光才開始集中到他們的愛子:張無忌的身上,這時十章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三十章才是張無忌歷盡磨難成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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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俠小說一般談不上男女平等,因為中國古代的社會現實,男女確實不平等。只有梁羽生,在他的小說裡始終如一地維持一種理想化了的平等關係。在其他人的武俠小說裡,真正武功高強的女人要麼是邪魔外道,要麼終生為情所困,不能作出一番事業,很少有正面大書女英雄的。梁羽生則不然,寫了一大堆的女俠,散花女俠、冰川天女、白魔女、江湖三女俠等,都是可以和同時代的男俠們平起平坐甚至比之高出一頭的大英雄。

    就說《冰川天女傳》的結尾,中、西武林高手比賽攀登珠穆朗瑪峰,那個老外一早掉下去了,代表中方的天山派掌門唐曉瀾也難以再往上攀,忽然聽到上頭幾十尺有人在叫他,原來是他夫人馮瑛;好不容易爬上去夫妻匯合了,再上頭又有人叫,原來是當時中原第一大俠,武功天下第一的--呂四娘!

    呂四娘幫助他們上去後,又指給他們看更上頭的一行刻字,原來天山派祖師凌未風(《七劍下天山》主角)到過那一高度。可呂四娘拉著他兩人的手輕而易舉的就越過了那些刻字好幾尺,並說了些「越不是不可能的」之類的話。其他武俠作家在玩這種武功境界層層拔高的情節遊戲時,怎麼會讓一個女人取得最後勝利呢?

    這裡說到了天山派。天山派的傳承是梁羽生「明清系列」的一條主線,正式的開山祖師是晦明禪師,其下才傳到凌未風,但從晦明的師父霍天都開始就已住在天山了。整個系列的源頭是元末明初的陳玄機,陳玄機傳謝天華,謝天華傳張丹楓,張丹楓傳霍天都。這一脈傳下來每一代的傑出弟子都是武林領袖,直到唐曉瀾的兒子唐經天,雖然不如同時代的金世遺那麼光華耀眼,仍不失為一代雄才;到唐經天的兒子唐嘉源才真正衰弱,遠遠地落在了金世遺那一脈傳下的金逐流、江海天後面。也許這就是家族統治的弊病吧。還好唐嘉源老來思過,又把掌門傳給了本門叛徒楊炎,讓外姓來振興天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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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龍小說裡的主人公個個聰明絕頂,能解疑能推理,機變百出智計萬端,讓人心悅誠服地承認那是真的聰明,但也隱約有千人一面的感覺。金庸則畢竟是大師,並不太注重那種表象上的聰明,他筆下的主角千變萬化,有聰明機伶的韋小寶,也有忠厚木訥的郭靖。黃蓉在鐵槍廟裡抽絲剝繭地分析出殺害江南五怪的兇手是西毒一幫人,這是金庸小說裡僅見的一段西式推理。梁羽生則完全不理這一套,看他的小說幾乎感覺不到「聰明」二字。不過也要看怎麼說了,能吟詩作賦當然也是一種聰明,但總是缺了點什麼。人物的聰明,不是作者那幾個形容詞就能讓讀者相信的,要能在具體環境下隨機應變,而且變得出乎讀者意料之外,又在情節情理之中,這樣的形象才能讓人覺得聰明。

    這裡還有個與誰斗、如何斗的問題。武俠小說總是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爭鬥。古龍小說從中期的《絕代雙驕》和《武林外史》開始,已是鬥智為主,鬥力為輔了;梁羽生從始至終基本上只鬥力,不鬥智;金庸則介於兩者之間。

    《武林外史》尤其經典,快活林和古樓蘭兩段,同時參與角逐爭鬥的共有五人之多,每一個都是武林中的一代奇才,追蹤與反追蹤,設陷與反設陷,離間與反離間,種種奇謀詭計層出不窮,合縱連橫,大起大落,真個是痛快淋漓。

    人心可說是世界上最複雜難測的事物,所以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分外曲折。那麼人與天斗呢?這已經不需要那麼精密的算計了(以古代的科學知識,也真沒什麼東西好算),需要的是體能、勇氣、經驗和冒險精神,當然,還要點危急時求生的本能急智。梁羽生寫這東西可算是箇中高手。《雲海玉弓緣》裡金世遺挖火山口那一段寫得驚心動魄,真能看出一身汗來。上面提到的攀登珠峰一段,也是人類征服自己征服自然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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