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霜凍,月黑風高,子時光景,沂水烏家村大多數人都己經上坑歇息了。
村頭烏孫家卻通明,幾盞仿漢宮人桐油燈高掛牆壁,把烏孫家的大廳照得亮如白晝。十幾個村中的光棍漢正聚精會神在烏孫家賭巨頭,這賭巨頭的玩意很簡單,骰子上一點代表當朝皇帝朱溫,兩點代表河東李克用……依此類推,其他幾個巨頭無非是當時揚行密、李茂貞等等。規矩是這樣:如果你買朱溫贏,骰子又開出一點,那你就贏了,否則就是輸。
這烏孫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父親烏得寶早己幾年已被閻羅王差黑白無常請去冥府作客去了,一去不復返。母親稍後也探望其父去了,留下烏孫無人管束,又不肯繼承祖業做淘金工匠,背個箕斗到沂水河去折騰碰運氣,整日只知賭博喝酒,不消幾年就把家業敗得精光,家徒四壁,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破落戶。
烏孫的對門阿保也是個父母雙亡的光棍,年紀與烏孫大抵相當,也與烏孫一樣好賭,志同道合,湊在一起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將就過日子,只要手頭有幾文銅錢,立即呼朋引伴,把村中許多同道喚到烏孫家中,徹夜聚賭,大家輪流坐莊,一文兩文賭一局,這些人兜囊中銀子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是幾十文破爛村錢,居然轉來轉去,徹夜征伐搏殺,其樂無窮。
看看快到凌晨光景,有幾個輸光的村民叫嚷散局回家。
烏孫贏了幾十文錢,賭興正濃,那裡肯依,揶揄這些人道:「回家幹嘛,你還想準備明早起來去沂水淘金麼?你要泥沙的話,河神也許送你幾千幾萬斤,你想淘幾錢金子麼?河神爺吝嗇著哩,你等下輩子吧!」
村民指著烏孫冷笑道:「你別得意,你到年底若交不出幾錢金子給官府,你等著充軍當差去。」後粱官府對這些淘金冶金工匠格外開恩,只要他們每年向朝庭上交幾錢金子,就可以免除這些人的差科。不過這幾年河中出產的金子越來越小,結果被官府抓去當差的人越來越多,烏家村以淘金為業的金匠日見稀少。
阿保道:「當兵就當兵,用五指打天下,江山美人隨我拿。」
村民臉紅脖子粗,罵罵咧咧道:「你去死罷,等你到了河東見過胡虜鐵騎之後,你才曉得死活,什麼江山美人,還想搶美人哩?嫌命長的話,我到後山挖個土坑,你抱黃土去吧!」
烏孫擺手道:「別吵,不要敗了賭興,沒錢的可以先賒欠,大家都是一村人,還怕你跑到閻王殿去當差麼。」那村民見烏孫這麼說,也領了份上,賭咒誓,向烏孫借了十文錢,繼續吆五喝六,把這賭巨頭耍到天亮為止。
天終於亮了,烏孫、阿保也從贏家變成輸家,輸光了,沒脾氣了,垂頭喪氣散了賭局。待那些村民走後。阿保埋怨烏孫道:「早些兒收手,何止落得這個下場,……」賭徒嘛,其實都是貪婪鬼,自古及今沒有那個能控制自己的賭癮,達到收放自如的境界。烏孫沒能控制住賭局,由贏錢變輸錢,十分正常,能控制這種事才奇怪。
烏孫沒好聲氣回敬阿保道:「當時你為什麼不把他們打走,如今再懊悔有屁用?,你娘死的時候,你好像也沒有這麼傷心。」
烏孫這話頗是道中阿保的心病,阿保聞言只好不吭聲了,少年不識愁滋味,阿保娘死的時候,阿保確是沒怎樣傷心。
烏孫把手一招,大咧咧地道:「走,進沂水城開葷去。」門也不關,昂離家。這家只剩一個空殼,即便有賊光顧,也沒什麼東西可偷,除非那賊來啃泥巴。
阿保也只好縮頭縮腦尾隨烏孫之後,自言自語道:「你做東呀,我可沒錢。」
烏孫在前,阿保隨後,逶迤來到沂水小城。大搖大擺闖入泰山酒店,烏孫在櫃檯前看見店主何長春,不免打個招呼,陪笑道:「表叔,恭喜財!多時不見,生意可好。」
何長春臉呈不屑之色,不太奈煩地喝道:「什麼財,還未市哩!哼,你也敢來見我麼,你欠我幾十文酒錢還未還呢!」
烏孫拱手求饒,嬉皮笑臉道:「小侄正在尋找財門路,區區幾十文村錢,我也沒放在眼內,盡快歸還你便是,侄兒當下手頭有些上緊,還要表叔再支持一下……」
何長春臉色越難看,冷笑道:「想借錢嗎?你以為我家是錢莊呀!」
烏孫合掌笑道:「表叔真是神猜,料事如神,侄兒正有此意,一客不煩二主,懇請……」
何長春指著門一條黃狗笑道:「借錢不難,你問它,它答應你,我便借錢給你。否則免提。」那條黃狗聞聲起立,賣力搖尾,憨狀可掬。
烏孫告貸碰壁,氣呼呼道:「不借便不借,別拿狗來搪塞我,罷呀怎麼,小氣鬼,你就把幾十文錢當作銀山。小心我將來財後,用金磚來壓死你。」
烏孫從泰山酒店出來,又帶阿保轉到廖山川麵館。尚未落座,廖山川已是叫苦不迭:「小本生意,恕不賒帳,希求體涼。」
烏孫也自覺汗顏,垂頭喪氣道:「施捨兩個饅頭,權當餵狗。」
廖山川揮手喝道:「快走,快走,那門野狗,天天來討飯,又不能打殺,誰養得起呀?」
烏孫白眼一瞪,卷抽握拳,勃然作色道:「,你欠揍討打呀,看我砸爛你這破飯店。」烏孫曾經練過幾年少林羅漢拳,打架的本領非常了得,在沂水城還沒遇上對手。
阿保瞠目結舌,向烏孫詢問道:「真打呀,為兩個饅頭開仗,值得嗎?」阿保是**形意拳好手,他父母當初出錢聘請師父教他學成這套拳腳,無非指望他憑借功夫保護身家財產,阿保眼見家中沒什麼財產可以守護,便仗功夫惹是生非,他曾一個人跟村中十個無賴漢叫陣,三除兩下,把眾無賴打得落花流水,便被人冠以一個「牛豬王」的外號,他確是蠻橫愚蠢,打架爭鋒,勇不可擋。
烏孫沉吟良久,搖頭歎息道:「真不值呀,算了,算了,看在大家是鄉親的面上,便宜他。」礙於鄉鄰情面,道理還是要講的,烏孫只好知難而退。
烏孫、阿保在沂水小城,東蕩西蕩,早晚兩餐飯食竟無下落。正在彷徨失措,無計可施,忽見同村的烏小三挾著一匹白紗失魂落魄地從他們面前經過,撞見烏孫,竟然不打招呼。烏孫截住這烏小三問道:「你在這裡做甚麼?」
烏小三白了烏孫一眼,沒精打采地道:「我叔死了,買匹白紗趕做壽衣,你們無事別擋著我,我作急回家辦事哩。」
烏孫訝然道:「怎麼死的,昨晚還跟我賭巨頭呢!好端端一個人,這麼快便被急腳無常請走,怎麼可能?」
烏小三揉揉雙眼,略抽鼻涕,咬牙切齒地道:「給人打死的。」
烏孫與阿保面面相覷,誰把烏家村的保正烏仁善打死?,烏仁善可是烏家村的讀書人呀,唯一識字的人,一向守法講理,怎麼給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