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龍飛從城西關王廟把朱紅櫻接回碧溪堂。他知道這次向他示威和找碴的對手是誰,但他仍然不動聲色,故意扮豬裝孫子,他知道他現在還不是跟那些傢伙攤牌決一死戰的時候,於是他含忍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自己既可殺人又能自保時候才出手也不算遲。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他肯定明白用最少的成本辦成一件大事,跟對手同歸於盡的蠢事他是不會幹的。
朱龍飛儘管沒有擂台拍桌罵娘,但他還是忍不住向朱紅櫻見教幾句,責怪這丫頭太輕信人,不會自我設防,居然被一個陌生人三言兩語騙了,像牛一樣任人家牽著鼻子拉走,太可笑了。
不料朱紅櫻卻不領情,還拿著掃帚沒頭沒腦地往朱龍飛身上亂打,任性地道:「都怪你,都怪你,整天不在家,害得人家擔心你才受騙上當,你在家我還會出事嗎?」朱龍飛無語了,也許,這事他真的脫不干係。
這開封府長安街,正有正明,邪有邪黨,白道黑道,分成無數派系,各結權貴或藩鎮為援,在這長安街上劃分地盤,明爭暗鬥,每一股勢力都在努力為自己的利益集團爭取生存空間。在這裡沒有敵我之分,沒有是非黑白之辨,也沒有什麼道義可言,唯利是圖。只要有錢賺,我不管你是誰,鬼也好神也罷,我都可以跟你做完交易,然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互不干涉。在這長安街中,任何一個見過場面的堂主或行,都很清楚這八堂十三行的背景來歷,但大家依然心照不宣,從不揭露對手的**老底。但是,如果你的行為牽涉我的利益,危及我的生存,阻礙我財,對不起,我只能跟你動刀兵了。大家都遵奉一個遊戲規則,在公平買賣的情況下,彼此都互相克制,容忍對手存在,不管對手是好人壞人,道德修養如何,都給人家一個生存的機會。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夥伴,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大家都不會因為對手是自己的敵人,或不屬自己勢力範圍的人,就拒絕跟對手做生意交易,沒有人會這樣傻。在這個繁華帝京淘金的人,只有放下成見,大同共存,才能促進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種在這裡完成貿易。所謂孤陽不長,獨木不成林。真正的森林不能只長一種樹木,只允許一種動物存在,既然林子這麼大,當然兼收並蓄,有容乃大,什麼鳥兒都有才算正常。開封府長安街就是這種情況。
朱龍飛現在忍氣吞聲,暫時不向那個黑幫挑戰,因為他還想在這開封府長安街混下去,這點損失他還能承受,而且對手也沒有挑戰到他的底線。大家都在試探對手的容忍度,小摩擦不可避免,但誰也不願意為一點芝麻豆腐的損失而進行生死相搏。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裡商機無限,賺錢的機會多得是。朱龍飛多管閒事確實帶來損失,卻也得到同道的認可和關照,給他活兒朋友也不少。
親和堂的堂主劉雄心是做糧食買賣的商人,他到碧溪堂找朱龍飛洽談生意,說他店裡有一批糧食要押運到大安縣賣,邀請朱龍飛做保鏢護持這批糧食上路。
朱龍飛也曉得這劉雄心的底細,劉雄心與他的弟弟劉壯志都是江湖上一個叫忠武會的幫會主事,並稱為忠武會雙傑,這兩人的武功修為獨樹一幟,橫練少林棍法頗有心得。一般小生意他們自己能應付自如,用不著與朱龍飛分甘同味。這會兒他們找上門請朱龍飛協力幫助,看來這件事情肯定有些棘手。
劉雄心道:「從汴洲到大安縣這條官道最近頗不寧靜,特別是河中至潼關一帶,土匪固然多如牛毛,官兵也時常碰見,這兩種人對咱們這些商旅都不懷好意,我也沒有什麼招數對應這幫混蛋,一味橫衝直撞,不見得有個好結果。小弟想這批糧食干係親和堂的興衰成敗,不敢托大。我想朱行辦事一向小心謹慎,就冒味拜託朱行替我走一趟鏢,看看能不能設法把這批糧食弄到大安縣去。」
朱龍飛點頭道:「小弟這幾日正好賦閒在家,了無生事,劉大哥既看得起小弟,小弟也樂意效勞。」
劉雄心喜出望外:「這酬勞按例給三十斗大米或二百兩銀子,兄弟若不嫌少,咱們即訂合約文書,明早便起駕上路。」兩人當時簽約畫押,談妥事體。
朱龍飛把汴州碧溪堂的事務委託給自己另一個師弟朱紅羽照應,安排妥當,便了無牽掛隨劉雄心的糧隊西行赴陝。
劉雄心手下的忠武會成員幾乎全軍出動,共有近百條好漢參與護送這批糧食上路,可見這樁生意對忠武會而言,不是一樁可有可無的小買賣,這批糧食干係到忠武會生死存亡,劉氏雙傑當然不敢掉以輕心。劉雄心所以邀請朱龍飛加盟他們的護糧隊伍,不僅看上朱龍飛藝高膽大,更重要是朱龍飛手上握有一張暢行關中各地的通關路引,憑著這張渡牒可以輕鬆應付路途上各種軍事要塞和關隘裡的官兵們刁難和訛詐,添加這個生力精兵可以最大限度確保糧隊的安全。
從開封府到大安縣大概約有十天路程,最難走的是河中到潼關這一段路,這是河南強梁軍隊跟河東了藩鎮李克用的軍隊經常遭遇交戰的緩衝地帶,而鳳翔節度使李茂貞的軍隊也不時在這裡耀武揚威,或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找到機會不管是對手是姓李或姓朱,只要對手有錢有糧,可以逮到俘虜,一定狠狠加以沉重打擊,把對手的東西據為己有。有的時候所謂俘虜其實是指婦女與兒童,女人可以搶奪做老婆或充作奴婢使喚,兒童嘛,是充實軍營的新鮮血液,是主要的兵力來源。當然,代價還是要付出一點,要花點糧食把這些兒童餵養幾年,但這些兒童一旦育成戰士,由於缺少父母的管束教哺,整日被軍營中的殺戈浸淫,會成為毫無人性的虎狼之兵。所有的藩鎮軍閥一直幹著這種勾當,其中河東李克用與河南朱溫這兩個軍事集團更是此輩中的佼佼者,幹得十分順手,游刃有餘。
劉雄心的糧車浩浩蕩蕩上路了,這近一千石的糧米能否順利運到大安縣?他心中有些掂掇,有些吃不準,只是安慰著自己:盡人事而聽天命而已。
不消三日。劉雄心的糧隊到了西都洛陽,洛陽在唐朝原為東都,朱溫建梁代唐,定都開封府,開封府是為東都,原本是唐朝京城的洛陽倒成為西都。同時撤銷長安市,易名為大安縣。
一般汴州的商旅西行到達洛陽之後,肯定停下休憩幾天,這倒不是因為旅途困乏,而是出了洛陽之後前路凶險,從洛陽官道到大安縣這一段路,堪稱幽冥鬼域,「奈何橋」、「閻王村」、「白骨山」每一處地方都會讓這些商旅九死一生,像過鬼門關一樣。因此汴州商旅到了洛陽之後就要及時行樂了,過了這村沒了那店,誰曉得你明天是否還有命?好好在此享受一下吧!劉雄心給每個同行夥伴三兩銀子,隨他們自行找樂消遣。
朱龍飛也收到劉雄心的三兩銀子。劉雄心劉壯志兄弟倆想邀請朱龍飛一齊到洛陽的花魁樓找姐兒消魂。劉壯志向朱龍飛推薦道:「紅裝勾欄坊;牡丹折桂閣;得月樓台幾個場,美女如雲,咱們結伴到那兒去開開眼界,每人找一個姐兒樂一樂。」
劉雄心推波助瀾起哄道:「一個怎夠,每人兩個。」
朱龍飛揚手伸出三個指頭嚷叫:「我要三個。」然後拍拍劉雄心的肩頭,歉然一笑道:「承蒙關照,兄弟先謝了。我想我難得來到洛陽,先到碧溪堂分堂走一走,其他不打緊的事慢慢辦吧!」
劉雄心只道朱龍飛臉皮薄,不起興師動眾做這樣的事,就心領神會道:「我兄弟倆就到得月樓台去訂個座位,請幾個兗州姐兒唱曲,我們等著你哦,不見不散。」
朱龍飛把劉氏兄弟打走了,便從客棧出來,投洛陽舊皇城東街而去。
洛陽的碧溪堂座落在皇城東街夫子廟附近,這個地方有許多燒香的善男信女,每年廟會舉行祭祀時節更是人潮湧湧,熱鬧非凡。照例象朱龍飛這樣初出江湖的小腳色,便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太可能佔到這麼旺財的經商地盤。朱龍飛確實得到貴人提攜,這個貴人便住夫子廟附近的舊皇城博王府中。朱龍飛每次來洛陽一定先拜會這個人,然後才到碧溪堂去經營生理,處置碧溪堂的貿易往來以及人事庶務。
朱龍飛先到算命攤陳開拓處借文房四寶寫了一張投帖,其中有語云:自汴州相遇,切磋商道,深獲我心,一別經年,好生想像。歎緣慳分淺,不獲再睹豐儀。今日有暇路過商洛,思慮與君再謀一面。重整酒筵,繼續長談。朱龍飛拿著投帖來到博王府門口,把投帖連同他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呈送給門衛,由他們代傳投遞。半響,一個虞侯模樣軍官出來,還送他一片花箋,上面回話道:
俗務冗繁,分身無術,禮儀欣領,後期待約。與君之交,幸為魏公藏,勿使冶城知,一笑。兄文頓
朱龍飛求見朋友被拒,俄延歎息一番,只好回頭往碧溪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