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眸輕笑,「阿檀難道是想獨處於晉王府麼?」
「獨處?」我反問了一句,冷笑道,「晉王府難道沒有人了麼?門前冷落鞍馬稀疏,難道顯赫的晉王趙匡義要淪落於此了麼?」
「阿檀沒有聽說?」趙匡義一邊看著我頭上的簪子一邊慢悠悠的說著,「正月初一,晉王府上下僕役要全體無論男女都要去城隍廟上香,阿檀是選擇在晉王府孤孤單單地守門還是隨我入宮之後遍訪汴京的大街小巷呢?」
「全體僕役?」我愣了一下,「怎麼會?冬晗沒有說過晉王府有這個慣例……」
他眼角一挑,細長的眼睛光華湧動,「可能只是為了今年,只是為了一個人。」
「晉王殿下何須如此枉費心機?」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讓我陪你入宮見誰,難道此刻我還能拒絕不成?之後趙普前來做什麼,難道我還能向外傳出去不成?」
他將大氅往上拉了一拉,端正清秀的下巴裹的嚴嚴實實,聲音都有些變調,「在下,好像不論做什麼都讓阿檀反感。」說著看向我,我一慌,眼神急忙錯開,「莫非我還要歡天喜地的感恩戴德不成?你當我是沐蘭閣中的秦若蘭不成?」
他歎了一口氣,「誰又知道呢?」俯身逼向我,「我是真真正正的想讓阿檀陪我入宮見我皇兄,我父親去的早,長兄如父,自然想阿檀心甘情願的和我去見他一面。」
我看著他逐漸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嘴角聚集起一朵笑,「那我以什麼身份去?南唐皇后之妹麼?」
他好像被我的話重擊了一下,「阿檀————」
「我若不出現在趙匡胤的眼前,你永遠不會想到我這一重身份吧?」我看著他失了神的眼睛,有種得意的快感,「你準備和你那同樣出身行伍的哥哥說什麼?」他面色逐漸蒼白起來,我裝成他的語氣,作了一個揖,「皇兄,這是我遊歷於南唐是偶遇的女子,我和她情投意合。請皇兄賜婚。」接著又模仿著趙匡胤的語氣,將聲音壓低,威嚴無比的說,「階下的女子,抬起頭來————家世如何?背景如何?能入了我的眼麼?」
接著又裝作趙匡義地樣子。「她本是揚州城地小家碧玉。家世普通。」
我噙著笑。看著趙匡義。「你是不是準備為我捏造這樣一個身份。將我永遠留在這裡?即使。我心裡地人是————」
他看著我。目光逐漸凝集起來。深不見底。良久。竟然微微一笑。「阿檀怎麼不接著說下去了?你心中地人是誰啊?」他抬頭看著黑幕般地天際上掛著地一輪孤月。仰著頭說。「不錯。我確實拜託樊若水給你捏造了一套假地身份。」
我嗤笑著。「原來晉王殿下也會弄虛作假。搞這些不入流地東西。」
他眼睛含著月華。朦朧繾綣。「身份是假地有什麼關係?只要阿檀以後地感情不是假地。我心足矣。」
「哼。晉王殿下以為這件事情會瞞得住麼?」我冷冷地看著他。將剛才想好地話一股腦地倒出來。「南唐現在還是江南大國。你捋走了南唐皇后地胞妹。你以為趙匡胤不會追究?你以為和你血脈相親地皇兄身邊地耳目都是假地?」
他狠狠放下我的手,像是要證明什麼一樣,而後向後踉蹌退了幾步,卻壓低了聲音,「皇兄怎麼會————」
我抬眼看著他,輕輕的在他耳邊說著,那句話一個字都沒落的進入了他的耳中,「晉王殿下難道不知帝王無親眷麼?尤其,在你策劃的陳橋兵變之後?」
他反手輕輕一推,我慌忙向後退了幾大步,他頹然蹲在迴廊,悶聲說,「明天五更就要入宮,你好自為之。」
還不到五更天,我就被冬晗給叫去梳妝,一問才知道,又是趙匡義吩咐的。冬晗燒了水,給我梳頭,敷粉,點絳唇,在貼上花鈿,我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自己合意的。「冬晗,汴京怎麼都是這樣的花鈿?」
冬晗看著梳妝匣中的花鈿,「沒有姑娘中意的麼?這是王府中所有的花鈿了……」我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將梳妝匣收下去,「我今天的狀不適合貼花鈿。」冬晗這時候才露出笑。
一上馬車就看到趙匡義,他平靜的看了看我,沒有說一句話。
我的妝容讓車中暈開了淡淡的脂粉香,在慢慢的旅途中逐漸散開,他輕咳一聲,打破沉默,「你嚴妝還真有幾分像周娥皇。」
「像?」我好奇的問道,「哪裡像?」從前的我和姐姐可是找不出一絲相像的地方。
「神情,你和她的神色中都有一種矜高凜然的姿態。」他看著我勉強梳起的高髻說道,「我倒是很期待看到你們所謂的大宋的皇帝。」我眼光描摹著他的五官,他一怔,「你期待去見皇兄?」
我把玩著垂下的一縷梳不上的頭,「我是想看看,堂而皇之的坐在皇椅上,看著一母同胞強幹精明的弟弟對自己俯叩拜而覺得理所應得,這樣的人長了一副什麼面孔。」
他扣著車窗,手上青筋暴出,卻不回頭讓我看他的臉,只聽粗重的喘息被壓抑的聲音,「皇兄是長兄,理應得到皇位。」
「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讓趙普和真定的李家以你為奇貨,私下走動,這樣你可滿意?」我想到那時的月皎,不由得想到這些。
他呼吸平穩了些,「若有皇兄在,我決計沒有登上帝位的心。」他驀地轉向我,「你我二人,平平安安的做晉王、晉王妃不是很好麼?大哥富有行伍氣息,殺伐決斷,只要我們輔佐得當,大宋是決計不會傾頹,只有萬年祥瑞。」
「那個國家,能有萬年祥瑞?」我輕輕垂下頭,「想我南唐開國之時,莫不如是。可現在看來,別說萬年,百年已是奢望。」
他寂然無語,我亦低頭看著身上的絞絲蓮花,一團一團簇著粉粉嫩嫩的黃蕊,顯著新年的大好氣象,街上聽著熙熙攘攘,這輛車卻行的暢通無阻,一路通向了宮中。
到了宮門,車子停了一下,車伕和宮門的守衛說了幾句話,便接著行入了宮內。
少頃,我們在一個清幽寧靜的宮室外停下了。他向我伸手,我卻扶著車轅,自己下了車,細細打量著這一處宮室,非但是想像中的豪華宏偉,反而多了幾分優雅的風韻。
「這是皇兄的寢宮,德貞宮。」他好似看出了我的疑問,「所有的都是月皎嫂子和高宸妃佈置的。」
「佈置的這樣風雅,不過後宮之事不是應有皇后掌管麼?」我追著問了一句,他攤攤手,「這我怎會知道詳情?月皎嫂子只是女官,才和我講的這些。」
月皎是女官,月皎嫂子?我抿嘴一笑,「你哥哥可真是一個風流天子。」
他一邊在前面引路,宮女內監看到他紛紛低頭,一邊低聲向我解釋著,「月皎和我們從小就相識,倘若不是考慮到新朝之中,後宮雲波詭譎,月皎嫂子封一個昭儀是不成問題的。」
「四妃之位留給功臣之女,把青梅封為昭儀也算是對得起了……只可惜,新朝不穩,就怕後宮起火,所以月皎只能做女官,時時盯著她們,對不對?」
他眨眨眼,「大哥欠月皎嫂子很多,我盡量多幫襯幫襯她……」
走完長長的迴廊,跨入德貞宮正門、經過通報、行了大禮、我應聲抬頭,眼前一位目光尖利,臉色黧黑,身著正黃色衣衫的人正在上下打量著我,他五官和趙匡義相似,卻都粗獷了一些,一看就是被風霜打磨過的,有種經年的蒼老。
他看著趙匡義,眼睛在我身上來回盤旋,「這位女子是?」
趙匡義笑著看了看我,竟說出了和我昨日一模一樣的話,我嘴角動了動,手指捏在了一起搓了搓。要把同樣的話聽第二遍真是一種折磨。
御榻之上的趙匡胤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沉默良久,宮中的滴漏聲清晰可聞,我忍不住抬起頭,御榻之上的人眼神定定的看著我們,露出的不是祝福,而是有些殘忍的殺機。
我一驚,慌忙垂下眼簾,只聽的趙匡胤開口,聲音嘔啞,「這位女子,真如你所說的是南唐村野之人?」
趙匡義胸脯激烈起伏著,忽而猛打抬頭,「皇兄是怎麼知道的?」
御榻上的人不慌不忙的起身,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怎麼,我不該知道麼?難道你三年前下揚州的時候,用的是自己的私印?」
「原來三年前大哥就知道了……」他忘記了在宮中得用尊稱,竟然說出了「大哥」二字,「那大哥打算如何處置我?」
趙匡胤從御榻上一躍而起,慢慢踱到我們跟前,「匡義不是一直有才難以施展麼?」他看向跪在他腳下的兄弟,血絲繚繞的眼中嫉恨之色隱隱可見,趙匡義這時低著頭,並未看到那一抹嫉恨的神色,「我大宋十萬大軍攻後蜀,主將高懷德患病,匡義可願代主帥一職,出兵攻打後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