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蕭蕭馬鳴,帶走了金陵的風雪。此次入遣朝宋使的隊伍有百餘人,浩浩蕩蕩的拉開了一里地有餘。依舊是簇新的馬車配著厚厚的軟墊,車上點著一個小火盆,源源不斷的冒著熱氣。
阿光看了一眼在我們車後面的南唐遣宋使車隊,轉過頭對我說,「汴京比金陵冷的多。你不要染上了風寒。」
我面上含笑,柔順的點了點頭。車上那個美妙如鶯般的聲音響起,「二爺,我和這位公子互相應承著,想必這一路都不會有事的。」
阿光滿意的點了點頭,「勞煩若蘭姑娘了。」有壓低聲音悄悄對我說,「這裡離汴京有十多天的車程,你且和她說說話。」
「怎麼?」我仰起臉看著他,刻意將眼睛對著他,「你的話不是還沒有和我說完麼?這下又找來了別人……」他長長的呼了口氣,卻顯得是手腳慌亂,左手拿著的點心狠狠地掉渣子「我要時不時到後面去————和陶谷他們有事情商議。不過還是會來看你的。」
這下我還是他的丫頭麼?我的籌碼又多了一塊,當下將面色放的陰沉,「這關我什麼事?」隨即將頭轉了過去。
他將手中最後一塊點心塞進口中,也不答話,當下跳下車。
秦若蘭的話語又響起,「公子怎麼稱呼?」我從他的反應中回過神,低聲說了句,「我姓蘇,名檀,字嘉敏。」
「名檀?」她說話婉轉如鷗,「公子生的這樣俊俏,這是人如其名。若蘭能稱呼公子一聲阿檀麼?」
「阿檀……」我念著,親切的感覺有回到了齒間,眼前的秦若蘭清麗脫俗,沒有半點風塵之氣,眼角眉梢之間風情。
「好像很久沒有人叫過我阿檀了。」我莞爾一笑,「當然可以。」
「若蘭能使得公子青眼有加。真是三生有幸。」秦若蘭笑吟吟地挽了一下頭。那絲黑地泛著藍光。「若蘭。你是哪裡地人?」
她一怔。隨即戴上了笑。「若蘭家在金陵。後來就四處漂泊。沒想到現在又從金陵到了汴京。」
「沒想到?」我不解。不應該是她求著阿光帶上她麼?
她羞澀一笑。「二爺當時說要將我買下地時候。若蘭還是什麼都不懂呢。可也知道二爺是個能托付終身地人。當時只害怕他嫌棄我。後來二爺托人說要帶我會汴京。我地心下也就有了著落。」
就他?也能托付終身?秦若蘭是不是想脫身想瘋了?不過也好。她引開了阿光。方便我脫身。
我打定主意。「你知道陶谷和你口中地二爺是什麼關係麼?」
秦若蘭果不其然的搖搖頭,我繼續誇大其詞,「他們是對頭,不過宋朝官場詭譎,你看他們今天你給我使絆子,明天就要好了。要不你說的二爺怎麼到陶谷車中敘舊了呢?你要是不馬上抓住二爺的心,二爺沒準會把你送給陶谷洩憤。」
秦若蘭清麗的面龐上,眉頭微微蹙起,我激動的握著她的手,「若蘭娘子,因著我同情你的際遇,我才和你說這些。你要是到了陶谷手裡,不知道那天被南唐君臣當場戲弄的他會怎麼對你呢。」
她連手都害怕的抬不起來了,「怎麼會這樣,二爺會將我送給他?」
我將蘇公子的角色扮演到底,「二爺這個人最將責任,只要你當了他的人,他是絕對不會將你置之度外的。」
可惜了野外沒有藥材,否則按娘給的書上寫的,配點催情的藥草,就能成就一樁美事了!
她這才釋懷,軟軟地說了句,「阿檀,多謝你。」我微微一笑,不用謝,你幫我盯住他就好。
接下來的幾天趕路趕得風塵僕僕,陶谷和秦若蘭沒有任何機會打一個照面。
就在路中途,距汴京還有七八天車程的時候,遣宋使的隊伍停在了一個村莊外,休息,順便補充補給。
我還是一身男裝,剛剛下車深深呼吸了一口之後,只聽得身後的車隊嘈雜不止。上前一看,剛好趕上身著南唐官服的一人罵道,「你也就是調戲妓女的貨色,還敢來剋扣我們的用度?連喝口水,吃口餅都要被你減一半麼?這些天大家被你一弄,哪有力氣經得起折騰?」
之間他對面一人,身著華麗的錦色棉袍,面上有鬱鬱之氣,夾雜著旅途勞頓的灰黃,不是陶谷嗎?「我是什麼貨色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大家都要聽我的調度。不過————」陶谷特意拉長了聲音,「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誰要是求我的話,我說不定會給他補上的。」
幾個穿著青色的官服的人輕聲商量著該不該去,倒是有一位紫衣官員怒目而視,「呸,我南唐臣子說什麼也不食嗟來之食!」
陶谷笑嘻嘻的說,「喲,您老這樣我可惹不起,我還想多活幾年吶。」說罷對著那幾位青衣官員,「你們可是想好了?大家可是要上路了,時間不多了。」
我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那些身著南唐官員的人嚥下口水的聲音和他們眼中放出的飢餓的藍光,他們對視一眼,齊刷刷跪在陶谷腳下,灰塵揚起,進入了我的眼睛,一瞬間竟不知道是淚是雨。
只是為了一簞食,一瓢飲……他們身上,此時還穿著,我南唐的官服。
已經不忍看下去,我抹掉眼淚,悄悄的走回去,忽然看到了一個人,面上又變得燦爛無比。「怎麼不去看看你買下的歌姬啊?」我看著阿光陰鬱的面色,故意打趣道。
他一怔,「我買下的?是啊,是我買下的,怎麼樣,是不是比起你姐姐還要多出幾分韻味?」
「怎麼可能?」我故意誇張的說。他卻是將眉頭皺了皺,「那個,我不知道陶谷在苛扣遣宋使們的用度……」
「然後呢?」我反問道。你說這些能改變什麼?他們當時的選擇會改變麼?
「我剛才已經讓他把苛扣的吃喝用度都下去了。」他認真的說。
「好!」我拊掌。
「你不怪我?」他奇怪的,又是有幾分心虛的問。
「你有不是神仙,哪能管的了那麼多的雜事?況且,宮中府中,各司其職,陶谷沒有做好,哪能怪到你呢?說到底,還是姐姐想出來的法子太過分了。」我柔柔的說。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髻,「週二小姐真能想得開。」
咦?難道他有所懷疑了,我這樣的偽裝不夠真實麼?
我撇撇嘴,看向遠方,接著說,「若是說怪,我只想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一幕,從來沒有和你同車去汴京。」
他面上有些內疚,端正清秀的下頷不住的抽搐著,「你會明白的。」
我低著眉,對著他說,「明白什麼?還不是你的想法、心事?可是你,從來不與我說!」
他的眼睛深深映在我的眼睛中,一時間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會說啊,只不過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