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水中下毒就能行麼,河水不停流動流動,這樣豈不是白費力?」阿光的聲音響起,嚇了我一跳。我恍然大悟的看著他,「你不是揚州人,當然不明白,清流河說是河,其實不過是個小水潭而已————不過周圍百姓人都在那裡取水罷了。」阿光一直繃著的臉微微一笑,「原來是這樣。」我看著他在大太陽下暗卻亮的臉龐,「蘇姨當然是算無遺策!」他「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這些天天氣晴好,每天都是艷陽萬里。
罥兒越的害怕遇到周軍了,外出之事常常推給阿光,阿光倒也好說話,經常任由她擺佈。有時候就連罥兒頻頻指使買個什麼胭脂水粉之類的他也去,一副義不容辭的樣子。
我偷偷問他,「喂,你莫不是看上了罥兒那個小丫頭?你一個話,我就把她配給你好了。」他清秀端正的下頷這時候不自在的錯了錯,暗色的皮膚透出一點紅,低著頭說,「小姐,這是什麼時候?小姐還有心說笑?」
我圍著他轉了幾圈,前前後後的看著,「什麼時候也不晚啊?我們阿光這樣一表人才,招人喜歡,親事當然要趁早定下嘍!」說著一伸手,「拿來!」他一愣,「小姐這是————」「當然是定情信物了!」人家姑娘可比你明白多了。
他猶豫的從懷中掏出一小顆物事,送到我手上,白森森,涼颼颼,尖利利,在大太陽之下還散著慘白的光,我定睛一看,「你這是?」
那宛然是一顆牙。
他低聲說道,「這就是我身上僅有的貴重物事,小姐要的可是此物?」
我手一甩,那顆牙甩到了地上,「你這是幹什麼?」
他無聲的將它撿起,背對著我說,「這就是在西都外,山上那隻大蟲的牙。我以為小姐是記得的。」
我在他眼中卻看不到一絲情緒,自己卻平白無故的難過起來,那時的記憶流進來,悄無聲息的牽動著我的心,一扭一扭的疼起來。「阿光對不住!只是,你不能拿著一顆虎牙對罥兒求親啊……」說道最後,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簡直細不可聞。
他隨意地轉過頭。「多謝小姐了。只是小姐地一番美意可能白費了。阿光地父母已經給屬下定了親。不勞小姐費心了。屬下先行告退了。」說著轉身就穿過了月亮門。走出了前堂。
下了幾場雨。酷暑卻不減。熬過了大暑。緊接著馬上就要是立秋。可天氣卻還是這般熱。伴著伸手可及地金石之氣。讓人心中無處不生出火。
夜半薄紗涼透。搬起椅子在槐樹下乘涼。迷迷糊糊地就要進入夢鄉。一個落地地聲音「撲通」一聲將我驚醒了。不必睜開眼。濃郁地輕檀香就讓我知曉了來人地身份。「蘇姨?」
她呻吟了一聲。聲音中有無數地痛苦。強行壓抑著。但是那巨大地痛苦壓抑不住。由口中一縷縷地跑出來。我一時間沒有了睡意。「蘇姨。你怎麼樣?」
她肩上插了一箭。血正在汩汩地冒出。藉著月光。我看清了那血都是黑色地。「拔出去!」她簡單地說道。
我反而不敢下手。她握住我地手。用力一拔。又抬著腮對我笑了笑。「人老了就是不行。」
說罷脫下外衣,堵在傷口上,隨手拿出一瓶藥,「幫我敷上就好。」
待我敷完,三更已過。我們都無睡意,我看看她,才現她這時竟然容顏憔悴,風華大減。
「蘇姨,————」她不等我問,抬起風霜交加的眼眸,作出一個長談的姿勢,於是我便洗耳恭聽起來。
「我終究是太過自負了……」她輕歎一聲,捶了捶心口,便安靜下來,「周軍裡竟然有如此人才,我現在才知道……」
見我疑惑的目光,她徐徐開口,「竟然不知是那個心細如的,竟勒令周軍搶劫清流關農戶之中的水飲用————我下的毒形同虛設!此次夜探周軍大營,還被那個殿前都虞候一箭射出!虛度四九三十六年,真是丟人丟到雁蕩山。」
她眼中盛滿疲憊,「周軍殿前都虞候?趙匡胤?」她點點頭,「看來此次揚州之戰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我難過的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她拉住我,「不過有我在,再難啃的骨頭,也要給它啃下來。」
我看著她蒼白的嘴唇,乾癟無光,「這幾天戰況是怎麼樣?」
她一笑,仿若萬花盛開,「周軍只在清流關得勝,還是我南唐佯敗。之後就一直僵持。你爹爹倒也不笨,以逸待勞麼,就是管用一些。」
「也就是說,你們還在相擾?」沒有最後的總攻。
她略一點頭,「周軍兵分三路,一路由都虞候趙匡胤帶領,一路由都督韓令坤帶領,一路由周世宗的侄子,柴宣帶領。不過,後兩路沒有什麼威脅,只有前一路危險一些就是了。真是的,你看看我,人老不中用,玩鷹反倒被鷹啄了眼。」
「揚州兵力不足吧?」我擔心的問道。「雖說我們有所準備,可是能調動的兵力有有多少?」
她歎了一口氣,「他們號稱十五萬大軍,不過以我剛才所見,不過八萬上下。倘若分化周軍軍心,那麼打贏還是有希望的。否則,只能鋌而走險了……」
「什麼?」我反問道。她搖搖頭,裝作沒有說。
八月八日,立秋。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
也是奇怪,從早上開始,心中就想踹了一隻小兔子一樣,開始惴惴的跳,不知怎麼的,就是安不下心。我叫了阿光去城裡打探消息,他領了信兒走了。
丫頭們和小廝們倦倦的打著牙,湊成一堆閒聊,不知道做些什麼好,百無聊賴。
我心中似有千番波瀾,表面上卻還是平靜無波。
門一聲響,阿光回來覆命道,「小姐,城裡的來的消息,周軍在大江上和南唐開戰了。」
他說的輕輕巧巧,我的腦子卻轟的一聲,無數種聲音同時砸來,溢滿了頭顱。「已經開戰了?」真奇怪這個時候我還能將話說的這樣穩當。
「是,周軍號稱十五萬水師齊,勢不可擋。」
怎麼會?明明知道有這一天,卻還是被這條消息錘了一下。
這就是我的家鄉,來它的命運和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
「十五萬?」我問道。
「是。」阿光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