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像那麼壞?
聽得這句話,我一口飯菜就那麼被哽在喉嚨裡,努力吞了幾次,才嚥了下去,差點成為史上第一個被食物活活哽死的人,這樣的死法也太丟臉了。
眼睛圓瞪,我面上掩不住的驚訝之色。
據我所知,這白鯨幫據河而居,佔地為霸,綁架勒索,攔路搶劫,殺人越貨無惡不作。除了**一條為幫規所戒,縱偶有人犯,也被自行沉河,以警幫眾外,其餘諸罪,盡數皆犯。別的不說,就是那些被抓的白鯨幫眾哪個人手裡沒背上好幾條人命案。
更不論,這一位,是身位諸匪之的聶魁。
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霸,竟說對我說,他沒有自己想像那麼壞?
那麼,他還想壞到何等地步?
若是往日聽到這般說法,我絕對嗤之以鼻,半個字不信。甚至會伸手探探那人額頭,是不是燒說胡話了。
然而此身處此地,回想起被帶在此地後種種經歷,思之再三,我卻不得不承認,這人,似乎,真的,也沒我想像那樣壞。
糾結著自己有這般心態是不是因為吃人嘴軟的緣故?才會得出這般沒氣節的結論?
如是一想,或是因為肚子裡有了東西墊底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我也不清的心緒,原本誘人的食物,在我眼中,也失了先前的誘惑。
心裡悶悶地。我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放下碗筷。無論如何。這飯。看來無論如何是吃不下去了。
抬頭。我盡量平靜地直視著聶魁。終於問出了其實一早就該問。卻不敢問地話題:
「你把我這抓來。到底準備怎麼處置?」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把這個問題醒來時就該問地事拖到現在才問。我地駝鳥心態可見一斑。
「我在飯桌上給慕師爺留了紙條地。約好就是明晚三更。讓他帶我地弟兄們來換你。」
綁票人質以作要挾。倒是他們地老本行。
只是,我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關於白鯨幫那些被綁人質的下場:那些沒有交夠贖金者的下場就不用說了,撕票是不二選擇。
就算是是交夠了贖金的受害人,也沒有能夠完壁歸家,不是被弄瞎了眼,就是弄啞了嗓子,缺條胳膊少條腿還算萬幸,最慘是鄰縣六十高齡的萬財主家的唯一獨子,人是回來了,眼不瞎,耳不聾,四肢健全,可萬憐家九代單傳,萬貫家產,從此斷子絕孫,後繼無人了。
有以上前例可尋,我真沒有勇氣去想想,在搾乾我最後一絲剩餘價值後,會落個什麼下場?一想至此,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
「放出你那幫所謂弟兄,讓你們再次結伴去打家劫舍,謀財害命嗎?
何況這些是已上報刑部,判了秋後處決的要犯,被放出去,又怎麼向上面交代?」
何況,就算讓順利讓你把人帶走,你還要殺我洩憤怎麼辦,這種交易怎麼看風險也太大。」
「放心,只要能救回我的那些兄弟,不會動你一根汗毛。至於咱們的那弟兄今後的去路,你也該聽說什麼叫金盆洗手吧?至於如何向上面交代?」
說到此處,聶魁略作停頓,眸色之中,閃過一抹嘲意:「大人嫁禍於人的本領如此高,想來不會找到不替罪羊的。或者,此事了後,我還能送大人一些,關於婁知府的把柄,我想,大人會感興趣的。」
「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別用什麼你突然良心現以作搪塞,我告訴你,咱們永遠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面對如此不合常理的千般示好,難道這人是打著能如我之前任般合作的可能性,所以沒有撕破臉嗎?
至於所謂金盆洗手的說法,我是半個字也不信,有誰看這把能把羽毛洗白的黑烏鴉嗎?
想到那樣的可能性。原本還有些鬆動的心,再一次冷卻下來。
「別太高看你自己,若要選人合作,知府總比你這小小縣令官大幾級的吧。」同樣沉下了臉,聶魁冷冷甩出這一句,我卻清楚的看到莫魁在提到那位知府大人時,眼中閃過莫名的敵意。
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復激動的情緒,聶魁別過臉,繼續道:
「這幾日相處下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以前幾任都不一樣。人雖不怎麼精明,卻也是難得的清官,讓你這樣的人留在任上久些,對咱們青陽縣的老姓而言,應是件好事吧。
說實話,若你真是你前任一般的人,於我而言,反倒好辦了。
雖然我自己所作所為皆是為惡,但對於這世間也是的正義與善良,卻仍抱著一點敬畏之心。」
心裡那股子怪異的情緒再次浮現,我這是怎麼了,聽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霸評論自己為官的政績,並自稱自己對正義的敬畏。
要不是就是眼前這人瘋了,就應是我耳朵出現幻聽。
或是因為這個話題,被埋在心裡太久,聶魁完全打開了話閘子,滔滔不決的一吐為快:
「別這麼看著我,雖說我也知道這些年我身上是背了無數命案,可縱然如此,我也自認問心無愧。因為,我是在替天行道,劫富濟貧。」
「替天行道?還是弱肉強食,恃強凌弱?劫富濟貧,是劫別人的富來濟自己的窮?」
對於聶魁的話,我嗤之以鼻。
談話到此刻,已是不再投鍥,先前好不這》容易積讚的輕鬆自在的氣氛蕩然無存,空餘一室緊張。
「你還敢說問心無愧?這些年你們身上血案纍纍,每日夜半無人之時,你就從沒有聽到那些被殺的冤魂在你們耳邊索命之聲嗎,你聽不到那些死者親的悲傷哭泣?」
不知為何,明知兄長之死,十之**與白鯨幫無關,可那痛失親人的心情,想來,皆是一想的。一想至此,再聽著聶魁竟然用這樣理所當然,毫不內疚的語氣評述自己的過往種種惡行,我不由悲憤不已,不能自禁。
「那些人都是該死之人,那些個殺千刀的為富不仁的傢伙,我為何要怕。」
聶魁猛然回頭,狠狠的盯著我,眼眸之中,銳氣逼人,似一頭人而噬的野獸,下一刻,聶魁彷彿怕我再說什麼一般,語氣變得急且快,讓人根本插不進去。
「我這白鯨幫,別的不敢說,至少從來沒對平民百姓下過手。我們所對付的都是那些腦滿腸富的富商們。
那些人平日裡不曾動過一下鋤頭,流過一粒汗,可無論吃穿住行,他們都是用佔得最好,不過是食民脂民膏罷了,那些個為富不仁,偏還要帶著脈脈溫情的偽善之輩,我為何動他不得?」
「很早以前,我就看得明白,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富者更富,而貧者,再怎麼柔順規矩,終會被擠得無立錐之地,求生不能,這世間本就是為非作歹千千歲,修橋補路命不長。
人生一世,誰人天生來便懂得為非作歹?誰人天生便是其性本惡?誰人天生就喜愛殺人如麻?」
擲地有聲的一通質問,聶魁似把自己心中壓抑已久的怨氣全數洩出來,激動的情緒略有緩解,一抹痛意浮上眉意,明知眼前仍是那個強勢的人,可此刻看來,聶魁整個人竟透出幾分軟弱的意味來。
努力消化著那飽含怨氣的質問對我的震撼,我冷笑一聲,腦子裡組織著詞彙,不甘示弱的回應:
「你的意思就是,因為別人作惡害了你,所以便可以你在惡制惡?
把自己曾經所經歷過的痛苦,全數轉嫁到其它人身上。把自己變成你口中最最痛恨,最最不齒的角色。
你這般行徑,休說旁人,怕是你家裡人,也未必能夠贊同。」
「閉嘴!」急急的一拳,擦過我耳邊,狠狠打在船艙壁上,眼角餘光中,我清楚的看到,壁上凹進去一塊。
聶魁大吼一聲後,就那麼惡狠狠的望著我,呼吸急促而粗重,眼眸之中,泛**點血絲,浮動著瘋狂而絕望的光,似一頭被踩中傷口的困獸。「家人……呵呵,我的家早毀了,就毀在被那些幫表面道貌案然,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有錢人手裡……。」
聽著這樣的話,我的心,不由一沉。
一如聶魁所說,世上沒有天生的惡念,自然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聶魁口口聲聲都是對那些富人的怨恨,再想想白鯨幫這些年所作所為,都是針對縣中有錢人的。
這在我看來,原本是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就是把那些窮人的骨頭搾乾,怕也搾不出幾兩油,對於白鯨幫這種一心求財者而言,富人自是不二人選。
如今看來,卻似乎還另有隱情。而我,似乎在無意間,碰觸到聶魁的逆鱗。
一想至此,我的氣勢便不由弱了一來,然而,不等我再說什麼,就看到聶魁原本慘白的面色,突然湧上一抹潮紅,隨即,一口黑色的泛著血腥氣息的液體,就那麼噴了出來。
「聶魁,你怎麼了?」大驚之餘,我下意識欲上前,卻被不配合的腳下一絆,狠狠摔倒在地。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我正及狼狽的起身,便聽得聶魁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放心,死不了!」
抬頭,聶魁卻已恢得了面無表情,先前眼神中的狂怒凍結成冰,寒意逼人。
「你中毒。」這話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不錯,我中毒了,這就是拜你如今的上司,婁知府所賜。這毒無解,但至少能明晚之前,我還死不了。
所以,如果大人最好祈禱,你的師爺能乖乖把我的幾個弟兄帶來,不要玩什麼花樣,否則,將死之人尚有何所懼。」
看著聶魁漠然的抹去嘴角的血跡,說出上述話語,然後轉身,離去。
我心中一動,突然出聲,「聶魁,你的家人……出了什麼事?」
不知為何,明知這是聶魁心中最深的永傷,我卻突然很想知道這件事。或者是因為真的很怕死。所以,下意識的,我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去妥協。我自嘲的想著。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聶魁所說,只是單純想救人,而不是為了繼續為惡,我是不是,可以為此給個機會,同時,也為自己尋找一條活路?
只要一個理由就好,真的,我並不是一個堅持原則的人,一如當初,哥哥死時,我明明沒有線索,也寧願選擇自己一直追尋真相,也不願被動等待結果。
所在,看到提及親人,便受傷如此的聶魁,我原以為自己早因哥哥之死,而寒透的心,卻莫名有了鬆動的痕跡。
「太久的事,我忘了……」
沉默半晌,扔下這樣一句話,聶魁整個人幾乎是狼狽的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