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鼓鳴冤的是一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婦人,布衣荊杈,面上不著半點胭脂,衣物之上雖有重重補丁,洗得白,卻仍是收拾的乾淨利落。
看起來很本份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來到堂前,未曾下跪,已然淚如泉湧,放聲痛哭:「冤枉啊!冤枉!……民婦……民婦的夫君……死的冤……嗚嗚……!」
「別哭,別哭!」原來端坐大堂之上,努力回憶戲台上清官作派的我,立刻感覺如坐針氈。
本來該計較她見官不跪的,可一看那婦人哭得如此傷心,我哪還有擺官威的心思。
「呃!……那個……你……那個……有話好好說!你夫君是怎麼死的,若真有冤情,是被人害死的,本官自會為你作主。」
不著痕跡的出口氣,對自己剛才那番應對之詞,還是比較滿意的。
沒辦法,我自己心知自己是個冒牌貨,在慕雲飛在時,自有他在一帝提點,可當自己獨自一人獨擋一面時,總會時不時的心虛,人性使然。若我真個是真正縣令,哪怕再怎麼應對失禮,也不至於心虛至此。這就是真與假的區別——按慕雲飛的原話就是,既然是假冒的,就必須裝的比真的還像真的才行。
這話咋聽起來很是怪異,但細想來卻不無道理。
堂下那婦人也不知是真聽了勸,還是怎麼的,自己慢慢止了淚。再次抬頭,已然冷靜下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眸色之中卻透著刻骨的恨意。彷彿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我夫君,我夫君被人推入河中,活活淹死的!那兇手,就是你!」
雖然我努力告訴自己。那樣地眸色。只是我地錯覺。或者是那婦人自己喪夫。心中悲苦。地緣根本不是針對我地。那麼。接下來那婦人地話意。便真如五雷轟頂。把我驚地目瞪口呆。一時真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大膽!……」
「荒唐!……」
「住口!……」
「哪來地瘋婦。敢在公堂之上信口雌黃!……」
森嚴地公堂之下。突然一靜。靜得幾乎能聽到人地心跳聲。
安靜不過一息,那些自震驚中回到神來的衙役們,紛紛呵斥。
看著堂下衙役們的反應,我連自欺都做不到,剛才聽到的話,絕不是幻聽。可我這幾日因著生病,一直在街門裡,根本沒有外出過,又是什麼時候莫名其妙的成了那什麼兇手來者。
有什麼念頭自腦海中閃過,太快了,快得讓我捉摸不定,我只覺一片混亂。
「大人,這婦人瘋了,依小人看,就打上二十殺威棒,她逐出公堂算了!」
誰在我耳邊如是建議著。
這可行嗎?我這裡正自沉吟,那邊已有兩個衙役上前,抓住那位婦人的雙臂,便要往外拖拽,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把這事當成查無實據的鬧劇。
「狗官!……你草菅人命……你不得好死!……狗官……」
那婦人似乎已豁出性命的模樣,明明被人扭住雙臂往外推,卻硬是拚命掙扎,口中猶自叫囂不已。
「住手!」
重重一拍驚堂木,我只覺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不由自主高聲道。
衙役聞言,雖是不解,卻是聽令退下,那婦人卻犯自叫罵不停。
狗官?
天地良心,雖然我到任這半月有餘,並不有做出什麼造福一方的豐功偉跡來,也不算什麼稱職的縣令。可我自己敢說,我所做的事,都對得起天地良心四個字。
狗官?草菅人命?這樣的說詞,我是萬難接受的!
「要罵,你也把話說清楚!我倒想聽聽,我到底害了誰的性命……」
問心無愧,我自認坦蕩的盯著那婦人,一字一句道。
或者是我此刻的作派,那婦人也微微一愣,然後很快便恢復過來。在她看來,今日來此,本就是豁出一切,凶多吉少的雞蛋碰石頭,也早知道堂上那人絕不會承認,只是,那人擺出那副問心無愧的模樣,看著,倍覺刺眼。
「亡夫,文天來!」
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文氏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堂上那位大人,想看看他的反應。
錯愕,驚訝,疑問不解,還挾著一絲淡淡的同情,可就沒有自己想看到的,哪怕一閃而過的內疚與心虛之類的表情。文氏自己也有些迷糊,這人做戲,竟會如此高明不曾。
「你是文天來的妻子?文天來落水身溺亡之事,七天之前不說派人告之,今天也把屍體打撈上來,怎麼你今天卻來衙門胡鬧?」
聽著縣令大人的解釋,文氏卻有狂笑的衝動:「溺水身亡?呵呵……事當時,只有大人與幾名衙役在場,人是怎麼沒的,還不是由你們說了算!……亡夫不過偷了塊玉,……有罪,……也不及死……卻不料,這一時貪念,卻害了他性命……」
「我沒有!」縣令人人皺起眉頭,似乎想怒,卻又強忍住:「當時除了本縣,還有本縣的捕頭與師爺都在場的,可為人證!」
「都是大人的手下,還不是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文氏怒極,面上卻反而綻出一絲嘲弄的笑意:「溺水而亡?呵……真可笑,……這青陽縣誰不知道亡夫水性極佳,縱然夜深失路落水,也斷不至喪失性命的?」
「啊?文天來識水性?」那縣令怕是沒也料到有這事,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隨便,便是淡淡的釋然,聲音卻低低的,似自言自語:「難怪……我……我當時就覺奇怪……卻不知怪在哪兒……原來是這……難怪當時你聽到衙役報信後,卻沒有任何舉動。或者……在你看來,文天來是不失足,而是借水而遁吧?……怕是還大大鬆了口氣,到了今日,聽到衙役報信,說是找到屍體,才認為本縣公報私仇……是不是?」
「是!」人既已失,此刻的自己還有什麼好忌憚的,恨恨的點頭,文氏坦然承認自己的私心。
「好!」堂上的縣令一聲高喝,斷然道:「本縣已派仵作前出河灘驗屍,是溺水,是他殺,等仵作回來,自有分曉,或者,你若再信不過縣中仵作,本縣與你一同前去,共同驗證如何?本縣可不想背這謀殺之罪名!」
聽到這番冠冕堂皇話語,文氏心神亦有些恍惚,難不曾自己丈夫真是失足溺水身亡,所以縣令才會擺出這般問心無愧。還是說,堂上那位縣令演技已達爐火純青?
文氏這裡心中正自猶豫,那堂外卻已進來兩人,正是前去驗屍的李捕頭與仵作兩人。
兩人見得堂上這等情形,心中正疑惑不定。卻仍是中規中矩的行禮。
那堂上縣令大人卻已大喜過望,一連串的問話脫口而出:「李捕頭,你們回來了!驗屍結果如何?告訴本縣,那人是自殺還是他他,是溺水還是另有死因?」
雖是不明所以,但仵作仍是抬頭,據實道:「回稟大人,那具浮屍雖在水中現,卻是他殺,死因非是溺水,而是後背一刀貫胸後失血過多,落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