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略帶幾分寒意,迎面而來。再次立身在河堤上,面對壁壘分明,劍撥駑張的兩派人馬,雖然這樣的局勢在我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是我一手佈局的結果。可真個面對時,我仍有幾分緊張。
「縣令大人到!」
隨著衙役的高聲通報,那兩隊對峙的人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來。黑壓壓的人頭,各色或期盼,或憤怒的目光,帶來極大的無形壓力。
「大人來了。」
「大人,為小民作主啊!」
「縣大老爺……小民……」
七嘴八舌的,各種噪音迎面而來,要不是早對此地情景心知肚明,我根本聽不清對面嚷嚷些什麼。
然而,演戲也得演全套。
面對眼前的一片混亂,在心中再一次複習先前的排練,沉下臉,眉頭皺成川字,緩緩上前,抬手,在虛空中緩緩下壓。
心裡也慶幸著慕雲飛的點子的確有效,那喧嘩的噪音,隨著我的動作,一點點低了下去。
負手於後,我跺著方步,半閉半睜的目光一一掃過著眼前各色面孔,終定格於其中一人身上,嘴角泛出一個微小的弧度:
「這不是方掌櫃嗎?前兒個本縣登門拜訪時。聽說你外出了。倒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
擠出一抹笑。那位方掌櫃地結結巴巴地回道。
「勞大人掛念。當日真不巧。勞大人白走一趟!小人正準備尋個日子上門回訪地……」
「回訪倒是用不著。本縣想問地是。方掌櫃此刻在此地。做什麼?」
嘴角那彎弧度一斂。原本談笑地語氣。變得低沉緩慢。帶著迫人地寒意。
「大人明鑒!小地聽聞此地有不法之徒聚集。欲擅自挖堤毀壩。特地帶上人手前來阻止。」
此刻本是初春,那個肥胖的掌櫃,額頭,卻已沁出細密的汗珠。
「大人,我們……」
單手一抬,止住另一邊欲分辯的人群,目光掃過與之對立的另一群人,心中,大定。
「喔,特意前來阻止他們挖堤毀壩,真是熱心。
那是誰在此挖堤毀壩?是王秀才家、張舉人,還或者李員外……」
「不不不,我們幾家,都是來阻止的,挖堤毀壩的,是那些亡命之徒。」
指著那一票神色惶恐不安、衣衫縷屢、面有饑色的人群,那個肥頭大耳的方掌櫃,很有氣勢的說道。
「來得巧啊!可比我下貼子請還齊全,本城鄉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為公了?」
陰著一張臉,我的語氣,滿是嘲諷的意味。
「可惜,各位有些熱心過頭了吧!那些,明明是本縣徵集的以工代稅,服役修堤防洪的人員!倒是你們這不請自來者,執械聚眾,莫不是想阻本縣公務不曾?」
眼光一一掃過那些不請自來,所謂護堤的富商。心中不屑之致。
果然,還是雲飛說得對,這夥人,動之以義不如脅之以利。比如此刻,一聽說有人在河東堤上大興土木,也不需要再三相請,便帶著護院主動前來了。
畢竟,若這河東堤壩被毀,春汛來時,這些富商的損失,絕對多過河西。
「大人說笑,這些人,明明是在挖這河東的堤壩,哪有修什麼堤?」
面色變得有些慘白,那個掌櫃嘴上仍自硬撐。
「這就是本縣的意思:如今春汛在即,而經費短缺,本縣也只得出這折東補西的無奈之舉。在本縣看來,這東面的河堤也太高了些,所以本縣決定把河東的土方材料挖些運到西面修堤,兩全其美不是。」
「這……這怎麼可以?」
說話的是另一個姓李的員外。
聽說這位朝中有位什麼不知出了幾服的遠房親戚,所謂朝中有人好作事。這人平日在縣中,也算是一方權勢,開著縣裡獨一份的當鋪,不知收刮了多少民脂。
這人說話,便比那個只以商起家的方掌櫃硬氣許多:「大人,這,這決對不可以!」
「放肆!本縣做事,還需要你等指手劃腳嗎?先前的事,你們不清楚,本官念在各位一片熱心,也不算了。
可現在,既然事情清楚了,就給本縣讓開,否則,可別怪本縣治你們一個阻礙差役,意圖不軌之罪。」
「大人,你修堤之事,我等小民是管不著,可若是因為大人一意孤行,折了我等集資所修堤壩,使得河東也受水災,小的擔心大人這七品縣令……」
威脅?原來先前軟的不行,現在就開始威脅不成?
可惜找錯了對象,我既然如此行事,拿的不就是自己的前程作賭!
賭的是洪水無情,這些一毛不撥的傢伙,卻還要惜命惜財。
江東堤壩一拆,且不管河西能否修堤,那洪水上來,可不認什麼貧富,一水過後,大家都落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畢竟,據慕雲飛所調查,這些個富商,大多財產都置於縣內,多為不動產,並不是什麼浮財可搬。
「修堤本是縣中公務,你等守法納稅,已盡足義務,所以,這公務上也不需要你們來指手劃腳,更不論本官的前程。你說是吧?李員外!」
猶記當時就是這傢伙對我叫囂著什麼「修堤是公務,我等小民沒有義務幫忙。」此刻正好,被我反用其話堵個正著。
「大人大人,這,有事好商量啊。這河東之堤本是本縣富商感恩於上任縣令,如今的婁知府所修的,大人這樣做,也該考慮一下婁知府的感受吧?」
軟硬不行,又想來上峰來壓我不曾!
「河東受災,我這縣令之職不保,河西受災,我這縣令就能當得安穩嗎?真是笑話!
我眼下也就只想著先過了眼下關口說,至於婁知府的反應,若這洪水過後無事,本縣有功,自能面對上峰,若是有那萬一不忍之事,水火無情,本縣既然連前程都不保,又何必考慮其它。」
「動手!」長袖一揮,我轉身作勢便走。
「大人!」一聲怒吼在河堤上分外響亮。回頭,那個原本一直立於眾人後的張舉人,怒氣沖沖排眾而出。再顧不得裝什麼斯文讀書人模樣!
想來,面對我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無賴之極的縣太爺,這些人也是技窮了吧。
「還有何事?」
嘴角泛著冷笑,我漫不經心的問道。
「大人決定一意孤行,我等卻不能看著大人一錯再錯,無可挽回。」
張舉人眸色中閃過一絲狠意:「這堤,我等是護定了!」
隨著他的話,那幾家大戶集結的家丁,各自持械,扇形排開,擋住一干人等去路。
而原本安靜的另一撥民工中,也開始出騷動。
雙方,開始推搡起來,情形,變得失控。
我原本是想借此逼那些富商服軟,為了自保,而拿錢修堤來著!卻沒想到,會成現在這模樣。
望著那位張舉人嘴角浮現的那抹笑意,我的腦子卻從未有過的清醒。
這傢伙,是想把這裡的事鬧大的。
本來是一縣之事,可生民眾聚眾械鬥,肯定會驚動上面,只要上面一過問,一插手。我這小小縣令,也不能支手遮天。
這種情況,是我與慕雲飛都沒有料到過的,可此刻,也等不得那位軍師了。如果不在亂局開始之前,便控制情勢,一切,便將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