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佳嫻拉去長筒形的軸卷布袋,在沙前,白淨的玻璃矮几上,小心翼翼的展了開來。
李恪呷了口小酒,皺了皺眉,暗忖這畫怎麼有些眼熟?等薛佳嫻全展露開來,李恪差點嗆倒,正想說「這畫怎麼在你手裡」的時候,剛好見電視屏幕上換了一個鏡頭(是經典的腦白金廣告),終於忍不住為之噴酒。
「李恪!你竟敢毀我的畫!我要殺了你!」眼見著純白的酒液濺在畫上,薛佳嫻卻無力阻止,彷彿自己眼前黑了屏,心在破碎、流血,美女的矜持修築起來的堤壩,再也攔不住心中對李恪的洶湧怒意,薛佳嫻終於爆了。
薛佳嫻情緒激動之下,也顧不及自己的淑女形象,對李恪又是拳打腳踢,又是掐脖子,又擰耳朵,就差沒有衝進廚房拿起菜刀,把李恪大卸八塊。
李恪心中哭笑不得:「不就是一幅畫,至於嗎?」嘴上當然不敢說出來,連連告饒,道:「佳嫻,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怪也只能怪腦白金的廣告,他們做得實在太神了,我真忍不住。」
「還敢找借口?」腦白金的廣告,薛佳嫻早看了不下百遍,哪裡有什麼好笑的,凶神惡煞的道,「你分明是故意的!今天你要不賠我畫,就休想走出這一道門。」
女人有時候,是不可理喻的,也是容易犯傻的。哪怕是美女,也一樣符合這條規則。心愛的《唐宮仕女圖》被毀,就彷彿一個活生生的宮廷女性給李恪糟蹋了一般,薛佳嫻對李恪深惡痛絕,卻沒有將李恪趕出門去,反而還不讓李恪出門,這算什麼威脅?估計李恪心裡正偷著樂,求之不得呢。
「李恪,這幅畫,真是你作的嗎?」直到過了好一陣子,薛佳嫻心情平復以後,回想起「休想走出這道門」這句,才想到這裡的語病,臉頰微微燙。剛才的那一番洩,倒是讓兩人的關係,瞬間變得親近許多。
「當時我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賣畫為生呀。」李恪心裡羞愧,點頭歎道,「就這一幅畫,我本來打算賣一千五的,後來卻僅以三百的價錢賣了宋晴的爸爸,只因為他是個懂畫、惜畫之人。」
見薛佳嫻飽滿的胸脯還起伏不定,顯然怒氣未消,又苦笑道:「我說佳嫻,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只是濺了些酒水罷了,只要稍微加色、重裱,不會差了多少的。」
薛佳嫻估計也折騰累了,在李恪身邊坐了下來,嬌喘連連,美眸卻仍恨恨的盯著李恪,李恪覺得應該稍微安撫一下美人,這才很有責任心的說了句。
酒水滴到畫上,又哪裡是那麼容易復原的,即使加了色,這幅畫也將失色不少。這一點常識,薛佳嫻和李恪,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
「這樣吧,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就彈一曲子給你聽,佳嫻你美人有美量,就不要記仇了嘛。」
頓了一頓,又憋屈的一甩頭,表情誠懇的補充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鬼才信你的話。」剛才的洩,使得衣著有些亂,薛佳嫻坐直了身子,整了整,看了看李恪狼狽不堪的樣子,又聽到他「美人有美量」這一句,忍不住撲哧笑了聲,旋又嚴肅起來,道,「那副琴在我的臥房裡面,你自己去試試吧,我需先喘口氣。」李恪既已承諾重裱,薛佳嫻也就沒必要逼他太緊,否則他報復性的胡亂加色,自己就得不償失了。
看李恪站了起來,又不放心的道:「你可千萬別再把我的琴弄壞了。要真彈得好,我才借你。」
李恪拍著胸脯保證,心道:「開玩笑,我的琴技可是趙師教的,能不好嗎?等下選個輕鬆愉悅的曲子,保管你歡心起來。」
走進薛佳嫻的臥房,李恪沒來得及細看,就嗅到一種處子閨房特有的幽香,沁人心脾,忍不住就想倒在薛佳嫻的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覺。統一的亮白色主調,床頭加了浪漫花色的壁紙,床上是兩個粉紅的枕頭,還坐著一隻熊娃娃,床頭燈溫溫晃晃的泛著黃光。
李恪心中好笑,正想抓起熊娃娃拿捏拿捏,薛佳嫻的呼聲已經傳了進來,冷然道:「彈你的琴,別亂碰我的東西。」
李恪這才老老實實的在南牆窗前的書桌前面坐下,瑤琴正靜靜的躺在桌上,上面掩著一面薄薄的絲布。
伸手要掀去絲布時,李恪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熟悉感,這瑤琴,難道是——吳王琴!
雙手輕輕的撫在布上,有些顫抖、緊張。
李恪不自禁回想起上一輩子,自己向一代琴師趙耶利拜師學琴的情景。
趙耶利琴藝絕倫,世人尊稱之為「趙師」,當時李恪師虞世南學書,師閻立本學畫,師岑文本學棋,唯獨未能拜得琴藝大師學琴,深以為憾。
趙耶利此人不戀功名、不懼權貴,一心致力於琴道,李恪幾次登門拜訪,攜帶千金為酬,想讓他教自己琴藝,都是無動於衷、婉言相拒。直到後來,自己的王妃托了不少關係,幫自己尋來一副價值連城的寶琴當作拜師禮,趙耶利見獵心喜,這才傾囊相授。
趙耶利臨死前,將此琴命名為「吳王琴」,並定為傳家之寶,囑咐他的後人世代相傳。
「李恪,你要是不會彈琴,就別碰它。」薛佳嫻的呼聲,再一次打斷李恪的追思,李恪手一使勁,霍然掀去這一條絲巾。
是它!是吳王琴!果然是它!
雖然有幾根琴弦已經幾經更替,有幾根還顯得敗舊,但李恪還是一眼就認出這一副絲桐。吳王琴在李恪而言,不僅有尊師重道的意思在裡頭,而且還有隱藏著夫妻情深,可謂意味深遠。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襲湧心頭,李恪猛然醒悟,自己的上一輩和這一輩子,竟是那麼的接近,吳王琴的忽然出現,讓李恪格外的想念起往事,一種思歸的情緒油然而生。
「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丘。」然而唐朝已經覆滅,自己這個唐朝的王子,又能回到哪裡去了?吳王琴已傳千古,吳王妃已作古千年,自己這個千古的吳王,又將何去何從?!
「錚!錚!錚!錚!」
琴聲忽然響了起來,抑揚頓挫,急促而又激憤,薛佳嫻美眸睜得老大,隨手關了電視,心裡面震撼不已。
「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游魚潛淥水,翔鳥薄天飛。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歸。始出嚴霜結,今來白露晞。游者歎黍離,處者歌式微。慷慨對嘉賓,淒愴內傷悲。」
李恪琴歌相和,薛佳嫻感受著他的憤慨、不滿、悲愴、遺憾、孤苦、寂寥,腦海裡自然而然的想起這曹植的《情詩》中所描繪的畫面。
在微陰蔽日的天氣裡,秋風襲衣,魚兒鳥兒各得其所,安然游翔,唯獨服役戍邊的兵士,卻有家不得歸去,時局不安,動則得咎,實在身不由己,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