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由三百皇家親衛組成的隊伍緩緩向皇宮行進,三王子穿著華麗的傳統服裝,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面色凝重。周圍行人見此陣勢紛紛避讓,議論紛紛指著囚車。
「停!」
一聲大喝,墜星使帶著一干黑袍教徒忽然從前方衝去,將這支隊伍攔截住。
「大膽,膽敢攔截皇家衛隊!」衛隊長豐建都抽出寶劍,掩在三王子身前,厲聲喝道。
「三王子殿下,衛隊長,我是神聖教會監察使墜星使,有要事呈報!」墜星使淡淡說道。
三大監察使位高權重,是教會中僅次於教皇的存在,豐建都不禁吃了一驚,寶劍回鞘,微微欠身:「公務在身不便行禮,不知墜星使大人攔截衛隊,到底有什麼事?」
「車上之人可是諾亞?!」
「正是!」
「諾亞是我教會委派的神聖光明使,犯下瀆神罪行,還望三王子和衛隊長將此人交給教會審判!」
「不行,此人涉嫌綁架三王子,國王陛下震怒,要徹查此事,諾亞現在不能交給你們!」
「這……」皇家衛隊直接聽命於國王,一般只處理皇家案件,即便是教皇親臨也無權干涉。墜星使知道這很可能是三王子有意袒護諾亞,但他也不敢貿然行事,一時間神情猶豫,左右為難。
「墜星使大人,人我是會交給你的,不過要先調查清楚。這次襲擊我的不止諾亞一人,我會一個一個把他們挖出來的!」班德拉斯想到日前他們遭受的委屈,想到至今生死未卜的海瑞,聲音漸漸轉冷,說罷策動坐騎,逕直向前衝去。其他護衛不敢怠慢,紛紛跟上。
墜星使眼見三王子坐騎撞來,只好閃避,恨恨看著囚車從面前駛過,卻是毫無辦法。
皇宮的後花園中,明玨大師端起石桌上的一杯酒,高高舉起來,朗聲說道:「陛下愛才之心令人欽佩,這一杯酒明玨先乾為敬!」
華沙國王六十多歲,留著一個和年齡極為不相稱的中分頭,白皙的臉龐,嘴唇上方還留了一塊方形鬍子,彷彿是在人中穴上插了一個黑色圖釘。他穿著一件寬大的錦袍,袖口滾動的金線時時綻放出金光,他見明玨喝了酒,不禁楞了一下,轉而端起杯子,象徵性喝了一口。
「大師,你太客氣了!」華沙國王露出生澀的笑容,緩緩從石凳上坐起來,望著遠方浮動的紅霞,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大師,您告訴朕,為了一個諾亞你如此大費周折,值得嗎?」華沙國王猛地轉過身,銳利的眼睛看著明玨,嚴肅問道。
「陛下,很多事不能用值得不值得去衡量,就像不能用金錢去衡量一件藝術品一樣,今天的值得可能是明天的不值得,今天的不值得也可能是明天的值得,如此轉換,本就不是人意能控制,一切只求本心即可。」
明玨啞然失笑,繼續朗聲道:「諾亞的身上有很多寶貴的東西,它們會在不經意間閃現出來,深深吸引周圍的人,包括我。寶貴的東西就值得我們去呵護甚至去捍衛,一旦諾亞失去這些特質,在我的眼裡,無異於一個時代的坍塌。對於帝國來說,更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一個時代的坍塌,」華沙國王面色動容,喃喃自語,忽然猛地抬起頭,面色激動道:「他的才情朕已經領教過,戈蘭城的子民也領教過。如今在如此狀況下他還冒險為自己的恩師進行度,僅此一點就令人唏噓。人才啊,這樣的人才不能成為教會鬥爭的犧牲品!」
華沙國王彷彿置身於驚濤駭浪的大海上,海底暗流湧動。他咬緊牙關,半截身體沒入海水中,雙臂高高舉起,托起一個哭泣的嬰兒。
這是何其的悲壯,何其的崇高。
不知不覺間,華沙國王將自己昇華了。他瞪大了眼睛,高昂著頭,捏緊拳頭,舉在胸前用力擺動:「對,不能讓他成為犧牲品!」
倘若是外人,一定會對華沙國王莫名的亢奮感到驚訝,明玨大師早就習慣了,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再次向這位有點神經質的國王敬禮。
在國王的眼中,拯救一種品質比拯救一個人更重要,拯救一個莫須有的時代遠比拯救一場現實的災難更重要。明玨大師就是吃準這一點,才故意激起這位碌碌無為的國王澎湃的意淫。
「三王子駕到!」
班德拉斯從遠處長廊匆匆走到華沙國王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
「我兒平身,這些日子委屈你了。」華沙國王密佈皺紋的眼睛看著班德拉斯,柔聲說道。
「孩兒不孝,讓父皇擔心了!」班德拉斯心裡溫暖,滿腹委屈無從宣洩,聽得父親溫言問候,眼圈立刻就紅了。
「孩子啊,你近日來的所作所為內衛都向我匯報了,深合朕意。哎,只怪當初父皇沒有看到你身上諸多優點,冷落了你。」
「父皇!」班德拉斯哽咽抬頭,淚水奪眶而出。
「對了,諾亞呢?」華沙國王安慰小班一番,這才問道。
「父皇,孩兒考慮到諾亞的安全,已經將他送進大獄了!」
「大獄?這怎麼能行呢,去把他帶來,朕要見見這個年輕人!」華沙國王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被他托出海面的嬰兒,激情再次被點燃,大聲說道。
「陛下,諾亞現在是囚犯,咱們要救他,還是不見為好。」明玨大師接到三王子的眼神求救,急忙解釋道。
「唔,也好,否則讓教會那幫傢伙知道了憑添麻煩。」華沙國王若有所思點點頭。
諾亞呆呆坐在一張小桌旁,右手手心朝上,五指張開,五條光點形成的螺旋藻在指尖轉動,那五色光芒隨著他的呼吸跳動著,隨著一聲歎息,倏地消失不見。
監獄空曠的石板路上,由遠及近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淡淡的茉莉花香氣飄來,接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婦出現在諾亞的眼簾中。
「你就是諾亞?」少婦傾啟櫻唇問道。
「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是來看看。」少婦眼睛一亮,目光從諾亞有些憔悴的面容一直下滑到諾亞下垂的手臂,最後集中在修長的手指上。
「來人,打開牢門!」少婦對著門口一個攝像頭說道,話音剛落,只聽卡的一聲,兩扇大門打開,少婦輕抬蓮步走了進去。
牢房很豪華,牆壁上掛著一些字畫,古香古色,裡面傢俱擺設無一不是皇家貢品,極盡考究。倘若是外人一定會覺得很驚異,少婦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驚訝,似乎她不是第一次參觀這關押皇家貴胄的特級牢房。
「夫人,是想讓我幫你刺青嗎?」諾亞苦笑問道。
「之前也有人來找過你嗎?」少婦楞了一下,驚訝問道,情緒中有些淡淡的不安。
「之前有一個紫衣的少女來過。」諾亞點點頭,戲謔看著少婦說道。
「紫衣?那一定是四公主了。」少婦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位帶著金絲箍的夫人也來過。」
「金絲箍,難道,難道是諾頓公爵夫人?」少婦臉色一變,失聲問道。諾頓公爵夫人是當今王后的妹妹,也是王室女人中比較張揚的一個。
「還有一位宮女打扮的少女來過。」
「豈有此理,小小宮女居然也能進入這特級監獄,看來一定是勾搭上了某個執勤官!」少婦露出氣憤的表情,重重頓了頓腳。這個宮女定是被虛榮迷了心竅,死定了!
「那,那你都替她們紋身了嗎?」少婦小心翼翼問道。
諾亞不忍,神情沮喪道:「我只是一個囚犯,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們的要求?」
少婦有些心灰意冷,忽然心念一轉,露出一絲笑容,看著諾亞道:「諾亞,你能答應我,最後一個替我刺青嗎?」
最後一個?是終極版嗎?諾亞摸摸鼻子,沒有說話。
「黎塞留主教已經幫你扛下了一切罪行,再加上三王子和國王陛下有意袒護,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回復自由,在這段時間,你可以給任何人紋身,但最後一個紋身,一定要留給我,好嗎?」
「黎塞留主教?」諾亞失聲驚呼。他之前為羅曼老師度的時候已經隱約覺得不妙,少婦的話印證了他的想法。
「主教大人是在教皇陛下和三大監察使面前供認的,同時還有一干人證證明你受到黎塞留主教的脅迫,所以才會做出冒犯光明之神的舉動。」少婦補充道。
諾亞再次動容,想到黎塞留主教那溫和的笑臉,心中有些愧疚和難過。他知道這是羅曼老師在庇佑他,雖然羅曼臨死前並沒有留給他什麼使命和任務,但羅曼老師始終對罪惡墓林的秘密耿耿於懷。諾亞能為羅曼老師,為黎塞留主教做的,只怕就是探究到罪惡墓林中的秘密。
「諾亞,這些是機密之事,本不該是我來告訴你的,希望你能感到我的誠意!」
「夫人,我答應你,最後一個為紋身。」諾亞收回失神的目光,點點頭道。
少婦大喜,臉上綻放出笑容,再次打量一番諾亞,眼中異彩流轉,轉身走出監獄。短短一日之間,這間特級監獄就接待了十幾位不明身份的女人,著實讓諾亞有種錯覺,彷彿自己不是在服刑,而是在辦公。諾亞倒也來者不拒,盡量滿足這些宮廷女人稀奇古怪的刺青要求。
自從他掌握了魔法、鬥氣元素的排列後,已經能控制自如,如今他的刺青已經不再需要針了,只需將指尖的魔法元素排列壓縮成針形,就可迅完成刺青,如此不斷快捷,而且遠比通過針更能表達內心的藝術感受,這些領悟著實讓諾亞驚喜不已,到訪者也成了新刺青藝術的實驗品。
是金子在哪裡都會光的,夜晚來訪的三王子班德拉斯知道後,同情而又嫉妒地看著諾亞,不禁出這樣的感歎。
「班德拉斯,恩雅他們還好嗎,還有海瑞?」諾亞端正面容忽然問道。
「恩雅他們都已經回到府中了,應該沒什麼事了。至於海瑞,正在家中養傷,他的胳膊斷了,昏迷的時候還在叫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簡直難以想像教會對他做了什麼!」班德拉斯露出難過的表情,將頭低了下來。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重,或許是聯想到羅曼老師,諾亞顯得有些落寞。
「諾亞,我們出去走走吧,算是放風。」班德拉斯表示理解拍拍諾亞的肩膀,率先站起來。
「我是犯人,怎麼能說走就走呢?」諾亞鬱悶搖搖頭。
「走吧,就當是本王子親自提審。」
諾亞無語點頭,跟隨小班從幽深的大牢中走出,一陣清新的風迎面吹來,夜樹搖影,漫天星光懸掛在頭頂,諾亞心肺擴張,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黎塞留主教已經承擔了所有的責任,相信教會不會太為難你的,你這段時間就委屈一下,有父王和明玨大師為你周旋,應該不會關很久。」班德拉斯背負雙手,和諾亞漫步在寂靜的皇宮花園中。
「班德拉斯,這次真得謝謝你們,想不到這件事的影響會這麼大。」諾亞歎息說道。
「應該是我們感激你才對。」班德拉斯忽然站定,看著諾亞說道,「明玨大師說得很對,你具備一些寶貴的品質,好像一個奇異的氣場,會影響你周圍的人,要知道和你,和恩雅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時光。」
班德拉斯看著諾亞露出微笑,繼續說道:「你知道戈蘭城的平民怎麼評價你嗎?」
諾亞驚異搖頭。
班德拉斯靜靜說道:「他們說你是最接近神的男人。」
在諾亞成為光明使的時間裡,一共為一萬多人進行加持祈禱的度,即便是任命為神聖光明使之後,他也沒有關上為平民度的大門,神聖度並不是某些人的特權。一萬多人,或許人數並不多,然而這些死者身後的親屬卻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更多的人羅織進來,也讓諾亞的名字為更多人熟知。
「……,或許你覺得沒有前途,但藝術家總是不被外人理解的。只要我們心懷理想,總會讓世人正視我們所做的一切,你說呢?」
羅曼老師的話語迴盪在心裡,諾亞露出一個微笑,眼中閃現出淚光。
「諾亞,你應該認識到自己工作的神聖性和重要性!……」
羅曼老師在他第一次度儀式時說的話清晰迴盪在耳邊,諾亞眼中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緩緩流淌下來。
班德拉斯靜靜看著諾亞,沒有說話。最接近神的男人,他相信,任何人得到這樣的評價都會失聲痛哭的。諾亞不是教皇,不是國王,他只是一個光明使,一個處理屍體的雜役,但他卻是無冕之王!
刺青讓他成為時尚名人,擁有包括天才在內的各種頭銜,讓他在上流社會獲得了別人無法企及的光環,然而光明使的職業卻讓他征服了平民的心,最接近神的男人,這是怎樣一個至高無上的評價啊!
刺青時代,或許明玨大師那天的一番主題太狹隘了,諾亞引的動盪,影響遠遠不止是時尚界,要更深更遠。班德拉斯有種預感,諾亞是一個時代漩渦的風眼,隨著事態的後續展,他將爆出更震撼的能量!
「羅曼老師,謝謝你!」
諾亞擦乾淚水,望著漫天星光,那一刻他似乎也將自己度了,游離在廣闊的宇宙中。那些曾經偉大的卑微的理想和**都變淡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更覺得自己像個人,像一個曾經叫顏青,現在叫諾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