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沙場魔王11信或不信
山腰之戰從露水閃亮一直打到夕陽西下,可憐的高郵衛戍軍在身後蕭翰親信東台幫的長矛閃耀中,懾於蕭翰那魔鬼的恐怖,沒有膽嘩變反衝鋒督戰隊,不得不承擔了在平地上肉盾平民的角色,頂著山賊的滾石、火燒和如雨飛箭,在左右前後都是個死的情況下,絕望的用梯子反覆攻擊平台,別說山道上了,就連平台下的斜坡上的竹籤針幾乎釘了一片滾下去或者逃下去的活人或者死人。
一仗下來,哈斯額爾敦這群以前只敢欺壓百姓的豬玀,也竟然戰死了近八十人,死傷率驚人的高,打得和勁旅差不多,官軍也曾腳踏上過平台高地,但是最終沒有攻克;然而山賊死傷也很慘重,平台雖然可以壓制官兵豬突,然而和官兵遇到的問題一樣,也是無法展開兵力,就是一撮對一撮,打到後來,為了不被頭上山崖上的滾石和飛箭白白的射死,官兵們也浴血前衝爬梯子,和山賊展開白刃戰,因為只有在平台下的梯子上,上面的山賊為了怕誤傷友軍,滾石和飛箭是弱一些的。
在紅色的夕陽下,滿臉黑灰的齊猴子,又欣慰又後怕的足朝山上狂奔。
欣慰的是他們終於打退了官軍;後怕的是遇到的攻擊實在可怕,而今天的主力竟然是官兵老爺那些廢物,都打得這麼慘烈,照這麼玩,齊猴子實在笑不出來,對方的勁旅東台幫今天根本就沒露面呢。
他是去給高狐狸匯報戰況的。
未來怎麼打,還得靠這山寨的頂樑柱和智多星話。
這個時刻山頂道觀裡瀰漫著一股晚飯的香味,勞役們正忙碌的把飯菜裝進桶裡送到山腰卡子那裡,今晚,大部分將士都要駐紮在那裡守著,這種要害位置人要是不堵得死死的,兵力不足的他們要是被對方來個夜襲或者晨襲就危險了。
在空蕩蕩的大廳裡,齊猴子轉了一圈,愣是沒現高狐狸,今天他著實希望再次看到像前一次那般景象:師叔在和木匠下五子棋,那說明這老狐狸胸有成竹;但接著他有些遺憾的想起今天那木匠也死在檯子下了,因為他也跟著鐵匠們要投官兵去了。
「我師叔呢?」齊猴子跑出大廳拉住一個山賊問道。
「看著去後面了。」那山賊指了指後面。
齊猴子二話沒說,就喘著氣朝後面跑去。
後面是陡崖,建築物不多,齊猴子一眼就看到夜裡鷹和他兩個手下站在陡崖邊上朝下張望著什麼。
「老王,我師叔呢?」齊猴子跑過去大叫道。
「猴子?」看到齊猴子過來,夜裡鷹眼裡閃過一絲驚恐之色。
齊猴子這才現夜裡鷹腳邊打了個幾根木楔,邊上還放著好幾摞繩子。
驚駭的看了看夜裡鷹,齊猴子推開他,伸頭往下一看,愣了一下,驚異的叫了起來:「師叔,你在幹嘛呢?」
高狐狸就在陡崖下站著,指揮另外兩個人往下順繩子呢。
他抬頭看到齊猴子來了,眼中和夜裡鷹一樣,也閃過一絲驚恐,接著大叫了起來:「猴子,我正要找人去叫你呢。」
說罷拉著繩子爬了上來。
「你在幹嘛?」齊猴子瞪了瞪有些尷尬的高狐狸,又看了看腳邊的木楔、繩索,最後盯著外面的陡崖大聲問道。
「咳咳,」高狐狸咳嗽了兩聲,拍上了齊猴子肩膀,不動聲色的把齊猴子身體扳了過來,讓他看不見陡崖後,才問道:「我問你,山腰打得怎麼樣了?」
「頂住了……」齊猴子先有些愣怔的回答了半句,接著猛然打開高狐狸的手,指著陡崖和繩子大吼起來:「我在問你你在幹嘛?你想幹嘛?」
看著齊猴子臉都紅了,手也摸到了腰裡的菜刀刀柄,夜裡鷹上前一步,插在兩人中間,微微擋在了高狐狸面前。
但高狐狸推開了夜裡鷹,走到齊猴子面前,先歎了口氣,然後把兩手背到腰後,語重心長的說道:「猴子,我馬上就要去找你。現在官兵勢大,我要去找援兵……」
「滾你老畜生」齊猴子猛可裡跳了起來,他滿臉猙獰,鼻子裡呼呼喘著粗氣,指著高狐狸鼻尖大吼道:「你想逃命」
剛剛一見高狐狸在陡崖上那些動作,齊猴子就知道生了什麼事了,只不過他現在才敢確認這個事實。
他和高狐狸都是在這個道觀當過道士的,對這個山地形極其熟悉,那個陡崖是可以徒手爬下去的,只不過很危險;齊猴子當年為了去救母親,就冒險在夜裡下過山;當道士年數更久的高狐狸比他更熟,他指揮手下在陡崖上危險的地方佈置繩索,這樣下山的時候拉著繩子,會非常安全的抵達山腳。
有繩子佈置的,就說明不止是他高狐狸一個人,齊猴子此刻所見的包括夜裡鷹在內的五個人都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趁著暮色消失在清風山山頂。
而這幾個人都是跟著高狐狸經常下山的心腹。
現在很明顯的事實是,齊猴子雖然是高狐狸師侄,但是卻不在心腹名單裡。
「猴子,聽我說」被師侄指著鼻子罵畜生,高狐狸卻沒有惱火,他依然溫言如初,解釋道:「現在咱們這個寨子很危險,必須要有外援,誰去找?只能我去」
「滾蛋吧你」齊猴子咬牙切齒的指著高狐狸,指尖都在抖:「我們清風寨就是這方圓百里最大的山賊窩你能去找誰?你這個狗種想自己逃命」
「猴子,聽我說……」高狐狸朝前一步,想拉齊猴子。
但齊猴子看著那隻手,猛地朝後跳了一步,他咬牙切齒的怒視著面前的師叔,青筋在紅透了的脖子上震顫,宛如一條憤怒的蚯蚓,他指著高狐狸,想開口,但是手指無力的垂下;然後這手指再次舉起來,再次合著憤怒紅的眼珠子想說什麼,再次沒有開口;那隻手終於無力的垂在了自己身邊。
這個時候,齊猴子站在師叔對面,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師叔,你當年讓我去耳目,我去了;結果本來會當官軍的我,成了通緝犯還害死了我娘……最後你讓我當了山賊…….」齊猴子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但是他哽咽著繼續說著:「當山賊也就算了,能吃飽飯,你說你是智多星,高郵都在你的掌心裡跳,要把這裡建成百年山寨;可現在呢?……嗚嗚,你要逃把我們這些可憐人留在這裡……蕭老爺殺了我娘,我殺了蕭老爺,我和少爺不共戴天了……我連投降都沒法,我肯定要和這道觀生死與共的……結果你……你這個狗種……」
說到後來,眼淚鼻涕和唾沫一起塞進了齊猴子嘴裡,他嗚嗚嚕嚕的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就站在那裡像孩子一樣低頭哭著。
高狐狸走過去,拉住齊猴子的手,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著眼淚,說道:「你也得讓我說句話啊,我沒有要逃。我真的要去找援兵了,我馬上就叫夜裡鷹去找你的,要給你解釋,結果你自己來了…….」
齊猴子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了高狐狸的手叫道:「師叔,你別再騙我了你帶我一起逃走吧要是我在這被逮住,蕭翰肯定要把我凌遲剝皮的二狗他們也會把你的氣撒在我頭上,我還是會死」
「你走了誰守寨子?我沒說我們會敗」高狐狸大喝一聲。
「你都逃了,還不敗?」齊猴子咬牙叫道。
「我去找援兵,要知道三教九流、造反紅巾和官府裡我多的是朋友我早有準備,只是這次蕭翰來得比較緊急而已。」高狐狸說道,接著他手摁在齊烈風肩膀上,溫言說道:「你必須留下來,給我堅持住等我帶援軍回來」
「否則,要是你和我一起走,這寨子立刻就垮掉,大家都要死我的一番心血也白費了我走了,你就是寨主,你要讓其他人給我守住」高狐狸也大叫起來。
齊烈風怔怔的站在那裡,眼淚被山風吹乾了,整個眼眶被眼淚沖干了周圍的硝煙,好像他帶著又一層面具那樣。
「好不好?難道你不信我?我是你師叔啊」高狐狸搖著齊猴子的肩膀問道,滿眼都是期盼之色。
「滾你吧」齊猴子猛地一把推在高狐狸胸口,把他一個踉蹌推了開去。
說時遲那時快,嗖的一聲,旋風般地,齊猴子那把血跡斑駁的大菜刀就對著了高狐狸的脖子。
「老大」齊猴子剛一動作,夜裡鷹幾個高狐狸的心腹也立刻拔出兵器指住了齊猴子肋部、脖子和後心。
一時間場裡殺氣騰騰。
「信不信我現在就劈死你這個老畜生?」齊猴子瞪著高狐狸的眼珠子完全赤紅了,他根本不看周圍的兵器,就盯著高狐狸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叫道:「我先劈死你,然後再大吼一聲,你連同你幾個手下會被我們這些人連皮帶肉一起吃了大難臨頭你想單飛?你做夢要死一起死拉你這王八蛋做我墊背,老子也值了」
高狐狸這時才好像從被大菜刀刀刃壓住脖子的驚恐中回過神來,他從斜著脖子、單腿跪體的姿勢慢慢的跪直身體,然後慢慢的伸直脖子,用皮肉趕著那不知砍過多少人的刀刃,然後他慢慢的站了起來。
揮了揮手,被刀架在脖子裡的高狐狸示意心腹收起兵器。
然後他就和齊烈風對視著。
好久。
高狐狸說話了:「猴子你可以劈死我。但是你劈死我,就等於說你不相信我,或者說你認為我騙你了。」
「你就是騙我」齊猴子攥刀柄攥到手指關節巨疼,他無比的想就這樣猛一拖刀柄,把面前這個老混蛋割喉放血,刀就和主人一樣激動,沉重的菜刀在劇烈顫抖。
高狐狸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猴子,
當年是誰給霜花說,讓你過來做道士吃點飽飯的?是我;
當年是誰在這道觀裡傳你武藝的,是我;
當年你自己下山去高郵亂混,是誰在一堆流氓之間找到你?是我;
是誰牽掛你,給你活幹,而不是讓你在高郵賭場裡被剁掉手或者在爛死在ji/女身上,是我;
是誰買通官府,把你從蕭府的凌遲小刀下救到山上來的?是我;
是誰把你領進行,教你佔山為王做無本買賣的?還是我;
我餓著你了?
我凍著你了?
我割你肉了?
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以致於你總以為我在騙你?
我怎麼捨得?我把你當我兒子一樣看待。」
「混…蛋……」齊烈風的菜刀再次劇烈顫抖起來,他結結巴巴好久,叫道:「你騙我說…銀子……將軍什麼的……我本來要當官軍的」
高狐狸耷拉下眼皮,手指微微一指前面,說道:「你要當官軍?官軍就在山下?要是你重來一次,你還想當嗎?你現在還想跟著蕭少爺做長隨做打手嗎?」
「草…….沒有你,怎麼會有這些多屁事…….」齊猴子咬牙、閉眼、搖晃腦袋,艱難的說出這些話,畢竟蕭家殺了他娘,這筆賬根本就沒法再重來一次了,連這麼想的勇氣都沒有。
接著齊猴子猛地睜開眼睛,砍缺了的刀刃狠狠壓進高狐狸脖子肉裡,叫道:「你這個畜生口才好我說不過你我現在砍了你有話去陰間講」
高狐狸冷笑一聲,說道:「猴子,你砍了我可以。
但那樣你就到死都覺的我騙了你一輩子。
想想看,你在這個世道上,還有誰對你好?
或者就一句,還有誰記掛你呢?
論朋友,你混高郵當小流氓,吃喝嫖賭朋友遍地,這些朋友誰會念叨你?一群酒肉混蛋而已。
論家人,你母親被蕭老爺背信棄義殺了,你家都被點成白地了;你一個親人都沒有;
論弟兄,你有幾個真弟兄?你都知道二狗三狗那種人動不動就會變臉;
實際上,這世道上,唯一是你親人的就是我。
但是你要是殺了我,你親手埋葬了這世道中你最後一絲親情;
那你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過是一條狗,無家可歸;
你不過是一頭豬,吃飽喝足就可以;
螞蟻死了,還有同伴把屍體銜回洞裡,你死了,這個世道沒有一個人關心
不管你是什麼,你總不是人了,因為你一點念想和親情都沒有了。
你唯一的親人騙你一輩子,然後被你親手殺了,這種日子是人過的嗎?
你幹嘛認為自己就生得這麼苦命呢?」
齊猴子瞪著高狐狸,目瞪口呆,手裡的菜刀慢慢的從對方肉裡拉出來一些,他有些目光錯亂的盯著面前鎮靜的師叔,喃喃道:「你…你…」
看對方這個樣子,高狐狸眼睛一亮,聲音也更加溫柔了,他說道:「你已經信了我這麼多次,你一塊肉也沒少,你還吃胖了,在我手下當山賊和官爺只差一級,有肉吃、有酒喝、有銀子賺我哪裡讓你一直以為我在騙你?你何必以為我是騙你呢?我根本就沒有騙你我是為了你,而冒險去找援兵」
「你…我不信……」齊猴子菜刀仍然在顫抖,不過已經不是剛才那麼血氣的顫抖了,而是失了自信的顫抖。
「猴子,想想了,」高狐狸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在這裡不信我,你殺了我,這寨子主心骨內訌了,大家都得立刻完蛋,你也要死,但是你是一個連親人都背叛你的孤魂野鬼,你這輩子太苦命了,從來沒有人愛惜你;
但若你信我是你親人,我真心掛念你,你就讓我去找援兵,你替師叔我把守這寨子,雖然你也可能會死,但是有人記掛你、愛惜你、為了你不顧性命的去努力救你你會笑著去黃泉,你這輩子比很多孤魂野鬼強多了」
「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齊猴子顫抖了,不是菜刀,而是他聲音。
「你信什麼,什麼就是真的。」高狐狸答道:「世道如此噁心,大家都要死,你何必不選一條溫暖的信念來堅守呢?這信念就是『你有親人我就是你的親人』你要信我,我也要救你。」
刀重重垂下,齊猴子抬起臉來,看著高狐狸,說道:「我懂了,我也不一定能長命百歲,我信你,師叔,你從來不騙我,你是為我好。你走吧,我會替你守住這寨子,不管情勢如何,我就算剩最後一口氣,我也要等你的援兵我信你」
「好猴子」高狐狸一把把齊猴子摟在懷裡,齊猴子也緊緊的擁抱了他。
高狐狸從腰帶上解下一顆印章來交在齊猴子手裡,說道:「這是我的印章,有了這個印章,寨子才可以款、調動,現在我交給你,就當是你暫時接替我當寨子寨主的信物。」
「放心吧,師叔。」齊猴子搖了搖牙,拍了拍高狐狸的後背,說道:「路上小心。」
高狐狸一行下到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墨黑了,但高狐狸早有逃命準備,在下山點不遠的地方,就有馬匹等著,一行人匆匆上馬,高狐狸領頭第一個打馬飛奔而出。
夜裡鷹驚駭的抽打馬匹和高狐狸平齊,問道:「老大,方向錯了吧?不去高郵那邊?」
「去那裡幹嘛?!去高郵湖渡口坐船」高狐狸怪叫一聲。
「什麼?」夜裡鷹嘴都合不上了,他扭頭看了看身後黑漆漆的清風山,問道:「山上的人怎麼辦?」
「聽天由命」高狐狸回答得乾淨利索。
此刻,本來要堅守在卡子的三個頭目被手下叫上山去,愕然現齊猴子坐在大廳裡高狐狸的交椅上,神不守舍的在扭著手指頭。
「高老大呢?」李炭頭問道。
「是這樣的,他去找援兵了。」齊猴子把傍晚的事大體說了一下,當然是按高狐狸說的講的那一套。
話還沒說完,二狗已經跳了起來,他滿臉抽搐指著正座上的齊猴子大吼道:「我草高狐狸這個人渣祖宗八輩我草你們師侄兩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