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月光透過窗戶,又穿過一排木樁,打在這間小屋的角落裡,如同一條亮的白色毯子,覆蓋在了一個蜷縮著四肢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這個人身下是一片散亂的稻草,他身體臥成弓形,兩腿併攏放在稻草上,膝蓋朝胸口抵著,兩臂合起,手掌合什墊在一側頭下,睡的宛如嬰兒般,風裡傳來他輕微的鼾聲。
這時屋外窗戶下,傳來輕輕的撕裂抓撓聲,彷彿有幾隻貓正拿屋角做磨爪子的工具,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刺耳。
很快小屋裡那人的鼾聲消失了,稻草上傳來嚓嚓的輕微響聲,那人明顯被驚醒了,正慢慢從稻草上坐起來,然後他用耳朵對著月光,側耳傾聽著什麼。
因為是靜謐的夜,細微的聲響也可以傳得很遠,他聽到風刮過瓦片的呼嘯;遠處樹葉搖動的聲音;無名鳥的咕咕聲;還有些狐狸的怪異笑聲,這都很正常,那人側耳傾聽好久,舒了一口氣,又側躺在了稻草上,合上了眼皮。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窗戶下那刮擦聲又詭異的響了起來,那人猛地翻身坐起,先聽了聽,接著轉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嚥了口唾沫,有些膽怯對著窗外叫道:「誰?貓嗎?滾滾滾」
隨著他的呵斥,刮擦聲消失了,他不放心的聽了又聽,有些心驚膽戰的再次要躺下,誰想這時,窗戶外傳來一聲呻吟般的吟唱聲:「我…死得好冤…啊…」,隨著這低吟,一個白色的東西在窗戶外輕飄飄的飄過,遮住了月光,黑影頓時籠罩了屋裡那人的臉。
「誰?」一聲大喝,屋裡那人驚駭的朝牆角的黑影裡跳去,帶起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
良久,牆角的黑影裡傳出一個戰戰兢兢的問話:「你……是誰?」
「「我…死得好冤草…全是水草……沒人燒紙錢給我……」窗戶外那個鬼氣森森的聲音回答了屋裡人的話。
「哇」屋裡牆角傳出劇烈嚥口水的聲音,屋裡也叫了起來:「這位大哥我不認識你啊我逢年過節都燒香燒紙錢的你千萬別來找我我行走江湖,有時候身不由己的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窩嗷嗷待哺的崽子,我不砍人沒法活啊,大哥啊別找我啊,你肯定找錯人了……」
「我…死得好冤草…全是水草……沒人燒紙錢給我……」窗外聲音再次響起:「我認得你的臉…….我就是來找你的……」
只聽撲通一聲,好像是膝蓋跪在地上的聲音,只聽屋裡那人結結巴巴的說道:「鬼大哥,我給你燒紙錢,你多等兩天好不好?我最近不方便給你買紙錢啥的……求你饒命千萬別纏著我我……」
窗戶外安靜了好久,那聲音又叫了起來:「我…不要紙錢……謝家虎,你……把黃金……藏在哪裡了?」
一聽「黃金」二字,本來嚇得在屋裡角落裡哆哆嗦嗦的那人一愣,也不哆嗦了,渾身一振,好像老虎站起來一般長高了三尺,接著猛地朝前衝來,腳上的鐵鏈唰的一下被繃直了,他也抱住了牢籠的柱子,臉上已經不見懼意,而是惱羞成怒的怒氣,指著窗戶外就破口大罵:「黃金?狗屁黃金是哪個王八蛋裝鬼嚇唬老子?,你們不得好死啊」
這個人自然就是謝家虎。
自從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三狗叫破偷了一箱子黃金,立刻就被關進了清風寨黑牢,任憑二狗哭爹喊娘的叫屈也沒有用。
好傢伙,在山賊窩裡黑了一箱子黃金?
這比在全是鱷魚的池子裡游泳更讓人恐懼。
山賊本來就是做無本買賣的,別說二狗貌似黑了大家的戰利品,就算是二狗黃金是自己賺的、爹媽給的、路上撿的,你在山賊窩裡有這麼多金子還不是找死嗎?
要不是高狐狸說在他回來之前,先不要對二狗動私刑,二狗怕是已經被清風寨眾人切、割、斬、燒、碾成一盤螞蟻上樹了。
高狐狸看著那箱子也膽戰心驚的,急吼吼的就又竄回高郵了——必須查清楚倒底有沒有一箱黃金啊。
要是真有,那麼二狗怕是螞蟻上樹也做不了了,直接就要被挫骨揚灰了。
在高狐狸不在的這些天裡,頭目們乃至嘍囉們看著被鎖在黑牢裡的二狗,眼珠子都是紅光的,誰都想能問出點什麼來,那可是一箱黃金,要是先別人一步知道他藏在哪裡了,說不定這世上立馬少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山賊,而多了一個富有多金的大善人。
二狗這段時間就沒安生過,連嗓子都說啞了。
三狗有時候提著一條木鋸隔著木籠對大哥大吼大叫,聲稱要把大哥鋸成兩截;有時候又提著酒菜淚流滿面,哭述兄弟親情,求哥哥把地點說了吧;
齊猴子有時候在牢外手拍腰中菜刀做除妖降魔狀,除的和降的自然就是二狗了,說要是不招立刻把二狗切成一堆蹄膀和下水的混合物;有時候又故作親切狀,稱兄道弟的,自稱高郵有無數門路可以替二狗把黃金神不知鬼不覺的運走;
連李炭頭都摸過去好多次,笑容滿臉的說:「二狗,你這麼老實的人,怎麼也做這麼傻的事?金子在哪裡?趕緊給哥哥說了,我幫你交給老大。」——這話被寨子裡傳為笑談——二狗那種東西能叫老實的話,屎都比珍珠貴了。
除了他們之外,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來找二狗,有山賊、有鐵匠、有苦力,甚至還有一個和二狗關在一起的商人,是被山寨綁票要贖金的,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居然還想套出黃金在哪裡來。
這些人一波一波的往二狗牢裡湧,有恐嚇的、有甜言蜜語的、有大罵威脅的、有跪地自稱老父病重急需用錢的、竟然還有幾個要當二狗乾兒子的,免得老大回來剁掉乾爹的話,他那金子沒人替他花了。
總之,各種人各種理由,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二狗自然自己吊死自己的心都有,要是那箱子裡真有黃金,他還不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問題是根本就一文錢都沒有
就算被審問、被拷打、被做成白斬雞,他也拉不出一箱子黃金來啊
一開始他拚命解釋,但是沒人信他,而且他解釋的太多了,嗓子都啞了;到得後來,索性不管誰來,不言不語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心裡只盼著高狐狸趕緊回來,證明那個該死的箱子裡毛都沒有一根
除了二狗,大家也都望眼欲穿的盼望高狐狸趕緊回來。
一開始,他們是不希望老大回來的,只想著搶在別人前頭掏出黃金的秘密,自己遠走高飛去了,但二狗表現得實在太視死如歸了,貌似撬不開他的嘴;
大家慢慢開始研究未來要加在二狗身上的刑具了,什麼十大酷刑、八大必殺都是浮雲了,後來大家都在研究如何在宰掉一個人的同時又能把他救回來的終極刑訊逼供了。
連綁架來的鐵匠們熱情都高漲無比,一口氣鍛打了十多種烙鐵,二狗身上各種曲線都被精密的考慮到了,絕對不讓一寸燒紅的鐵板碰不到皮肉;齊猴子立刻拿去一副,在二狗面前瀟灑無比的把一隻生豬蹄上的豬毛眨眼間燙得乾乾淨淨,把二狗差點嚇尿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等高狐狸回來一聲令下,大家立刻蜂擁而上,把二狗玩成片片。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天大的事,高狐狸這個傢伙居然一個月後才回來。
這天下午,帶著手下,高狐狸順著大路行進到山腳,滿臉都是狐疑。
山腳下的木寨,本來應該是熱火朝天的工地,怎麼靜悄悄的:遠遠的一眼望去,就像個被洪水泡過的廢棄道觀那樣,到處都是隨便亂扔的木料、工具、無人管的土堆,諾大的工地,別說人了,連個會動的東西都沒有,小風吹過,出嗚嗚的聲音,竟然有點墳地的架勢。
連守門的嘍囉居然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一個人靠著一根豎起的木樁在那裡摳著鼻孔,還沒現高狐狸一群人來了。
高狐狸臉色綠,暗道:這短短幾天,寨子裡生什麼事?爆瘟疫了?人死光了?官府圍剿成功了?一夜之間自己散伙了?不能啊。
「人呢?人都跑哪裡去了?」高狐狸騎著馬匆匆過去,對著那守門的傢伙大吼道。
「都在山上面呢。」那守門的傢伙怯怯的說。
急衝到山頂老窩,一進大門,高狐狸眼珠子一下瞪出來老遠,接著差點背過氣去。
他扶住大門喘了好久,才順過氣來,順過氣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暴跳如雷的大叫:「他的老子走了這才幾天,你們就把我家挖成兔子洞了」
人全在清風觀裡擠著,山賊、苦力、農夫、廚師、鐵匠,人人手裡或者鐵鍬或者木鏟,正汗流滿面的到處挖,就連那個綁票來的商人不知為何也被放出來了,正埋頭苦挖。
整個清風寨的地面一眼看去,全是窟窿了。
「老大回來了」不知誰大叫了一聲,頓時汗流滿面的人們扔了手裡的傢伙,風一樣的圍攏過來,裡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圍住了高狐狸,人人滿臉紅光、滿眼飢渴,嘴裡全都在大叫:「老大,黃金在哪裡?要不要立刻審訊二狗那雜碎?」
「這他怎麼回事?」高狐狸又急又怒的指著滿地的窟窿大叫。
原來二狗死活不說黃金在哪裡,高狐狸又遲遲不歸,最著急最憤怒的三狗第一個行動了。
他操著一把鐵鍬砸開了二狗的房間,二話不說就開始搜。
櫃子和桌子劈開,連桌子腿順著上下斬成兩片,因為二狗可能把黃金塞進木頭裡;地磚全部挖出來,一塊一塊砸碎,看裡面有沒有金光閃閃的東西。
三狗的瘋狂立刻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一哄而上,開始在二狗屋裡盜墓尋寶。
當然沒現什麼黃金,大家仍不死心,有人就開始回憶二狗在出事前在哪裡逗留過較長時間,然後去挖,畢竟說不定這小子把金子藏在這種地方:二狗喜歡坐的木墩,被挖出來,劈碎,又燒了;二狗在校場邊上做過的石頭,挖出來,砸碎;二狗管著的倉庫更逃不了,裡面哪怕連一根竹子都被劈開了;就連二狗屋子附近的茅坑都被拆光了。
這些還只是山上那群人幹的;
山下的齊猴子聽說山上的人開始挖寶了,這哪能落在後面?赤1uo裸的黃金等著自己呢
二話不說,也不修山寨了,嚎叫著領著苦力上山開挖,連守門的嘍囉都跟著他上山了。
僅僅幾天,整個清風寨就被挖得到處是坑,搖搖欲墜了。
坐在大廳裡,高狐狸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叫道:「幸好我早回來了,要是再過幾天,這清風寨都不用官軍來了,你們自己就把它剷除掉了」
「別說沒用的啊那黃金倒底在哪裡啊?」齊猴子不待高狐狸說完,就跳了出來,握拳大叫。
立刻整個山寨的人齊齊出一聲吼,人人都想往大廳裡擠,擠得門口水洩不通,門框咯吱咯吱作響,大廳屋頂噗嗤噗嗤掉土。
「都給我停住」高狐狸一聲大喝,怯怯的抬頭看了看灰土亂飛的屋頂,指著門口、窗戶上那群人吼道:「我剛找人補好屋頂,你們誰要是再敢拆了我這大廳,我就宰了你們」
「黃金倒底在哪裡?」李炭頭和三狗上前一步,逼住了高狐狸。
高狐狸歎了口氣,坐回椅子說道:「也許二狗說的是真的,根本不像有黃金的樣……」
「二狗撒謊肯定有金子」高狐狸還沒說完,底下三大頭目齊齊一聲怒吼。
齊猴子跳到高狐狸面前,伸開兩指虛著戳了戳自己眼睛,賊態兮兮的說道:「師叔,你是沒看到二狗那雙賊眼,我一看,就知道他心裡有鬼,騙不了我的,我可是老江湖……」
「沒錯二狗一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說沒有黃金,對誰這樣說,」李炭頭雖然咬著牙、周圍都是人,但那架勢就好像在說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小聲說道:「要是沒有金子,他為什麼說這麼多?他故佈疑陣,想騙我們,想混淆我們。」
三狗擠過來,和李炭頭交換了一個「知我者你也」的眼神,伸出手指補充道:「二狗後來則一言不若他說的是實話,他為啥不繼續辯解了呢?他是打算死扛到底這個傢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窮凶極惡、為了點金子打算負隅頑抗到底」
「說得太好了。」齊猴子從目瞪口呆高狐狸面前倒退回身後三狗和李炭頭之間,親熱的一邊摟住一個,堅毅的一抬下巴叫道:「我們都知道二狗怕鬼,但是我們裝鬼嚇他,他連鬼都不怕了為什麼?只能是有了黃金,鬼都阻止不了他了這個喪心病狂的貪財鬼我們還是使用刑具好了」
「好了,好了,聽我說。」高狐狸滿臉的無奈伸手阻止手下的雄辯,要是讓他們說下去,估計能說幾天,他開始說自己的依據。
「第一,假如那真是一箱黃金的話,誰會讓鹽丁帶著一船鹽貨護送?才區區二十個人那箱黃金足足是那些鹽貨的百倍價值了;蕭府為什麼不用官府驛道或者官兵來護送?
第二,我和艾菩薩打聽過了,蕭翰回來的時候,身邊還有十個人,外帶兩車屍體;有時間整屍體,沒時間撈黃金啊?留給敵人撈?我想蕭翰不會是錢多的把一箱金子往河裡扔著玩吧?
第三,這個情報是一個官府小書吏提供的,我要是蕭翰,我能讓這種人知道我要送一箱黃金啊?我腦子有水嗎?
第四,要是那真是黃金,二狗就算再蠢,也不至於提著那口箱子去找鐵匠鑒定吧?他拿著金磚不就得了唄,搞什麼箱子,還把箱子扔在鐵匠鋪裡。」
最後,高狐狸清了清嗓子說道:「那箱子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反正不大像值錢的東西。」
「不能啊」齊猴子一聲慘叫,楞著脖子叫道:「也許是二狗故佈迷陣啊」
「是啊,二狗這傢伙可奸詐了前幾天居然買死老母豬給我們吃」李炭頭也不服,說道:「蕭翰那人不就是傻兒巴嘰的嗎,差點被我們幹掉,也許他就是腦子有水,和那書吏顯擺:看少爺我有錢,一箱黃金隨便送人結果沒給那書吏,被人告了唄。」
「是啊,誰不知道蕭家也是高郵富之一,一箱黃金扔水裡怎麼了?」三狗跺著腳又跳又叫:「人家有錢人家就喜歡讓鹽丁帶鹽貨運黃金人家一箱黃金砸水裡聽響的怎麼就沒有黃金呢」
「不會有錢到那份上。皇帝也不至於你們說的這樣的。」高狐狸滿頭冷汗制止了手下的狂想:「沒什麼金子,這事就算告一段落你們這群混蛋,給我把寨子地面填平」
一會功夫,二狗重要被從黑牢裡放了出來,在一片片的:「黃金在哪裡?」的叫喊聲中,被押入了大廳。
「高老大您可回來了嗚嗚,可要給我伸這白毛雪的大冤啊」一見高狐狸,二狗就癱軟在地上,泣不成聲。
「好了,別哭了。我查明了,你這小子也沒這財命。」高狐狸冷笑一聲。
「多謝青天老大啊」二狗一愣,接著就嚎啕大哭著爬過來要抱高狐狸靴子。
「停住停住」高狐狸對二狗伸手叫停,說道:「那箱子是沒啥東西,但是你這傢伙竟然想私吞戰利品孰可忍孰不可忍再看看你這個混蛋搞得這事,雞飛狗跳啊,差點讓我這清風寨被這些紅眼狼給拆翻了不狠狠懲罰你,怕你不長記性」
高狐狸眼睛都不眨的就扣了二狗一半的賬上賞金,並且讓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棍,然後回屋閉門思過十天。
第一條嚇得幾個頭目都臉色綠,他們打仗都算勇敢,在高狐狸那裡的賬上賞金都是論千的,二狗這次一下子就沒了一半,等於這一年替高狐狸白白打工了。
誰都沒想到紙上富貴除了欠薪讓你沒法跑之外,居然還可以給你動動嘴皮就輕鬆銷掉,讓你白幹這高狐狸太奸詐了。
不過二狗還沒覺的痛苦,因為剛剛從那箱子的火坑跳出來,滿心歡喜的受了二十棍。
而且這二十棍,行刑的人下手很輕。
因為就算高狐狸怎麼說,他們還是希望二狗真有黃金,幾個人一合計,要是打重了,二狗動彈不了,他怎麼去找黃金?
不如打輕點,讓這個小子耐不住飢渴的心情,在某個全寨子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起出一塊塊的金條。
所以二狗挨了二十棍子,雖然齜牙咧嘴、一瘸一拐,但卻是站起來就走了,他現在只想趕緊回屋裡睡上床,在稻草上趴了一個月還受盡各種折磨,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一張床,一個可以關上的門,在二狗此刻的心裡,比什麼都強
沒想到是,到了自己的屋子邊上,二狗驚得目瞪口呆,嘴裡喃喃道:「我的房子呢?我的房子呢?」
整個屋子消失了,二狗眼前只有一個深達三尺的大方坑。
二狗愣了不知多久,猛可裡喉嚨裡竄出一句:「我x不會吧把我房子拆了?」
說著跳下深坑,用腳踩著地上的泥,驚駭的扭頭四望,嘴裡不停的叫:「我x我x」
看到坑裡邊上堆著些東西,二狗一瘸一拐的衝過去,翻開一看,卻是一個馬扎上摞著自己的衣服、雜物什麼的。
翻到最下面,二狗抽出兩個閃亮的刀片子。
目瞪口呆,這是他的長柄朴刀,現在只剩下閃亮的鐵刀頭,木柄居然都不見了
「你們幹了什麼?我房子呢?我傢俱呢?」二狗瞪著震驚到凸出來的眼珠望向坑沿,那裡已經或站或蹲列了一排人。
看上面那群人以一種看猴子的表情看著自己,二狗恍然大悟,接著怒氣勃,吼叫道:「你們不會以為我這房子裡有金子吧?那也不能這樣啊……整個房子都被你們拆了」
「得了你」坑沿上蹲著的三狗沒好氣的回答哥哥:「你以為我們把每塊磚都敲碎,把房梁都鋸開,再朝下挖三尺容易啊?你到底把黃金放哪裡了?」
「去你」二狗跳著大叫,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他驚恐的再次四下張望,抬起頭恐懼的叫道:「我的六百兩銀子呢?我放在這屋裡的,誰拿了?」
一聽這話,圍觀的眾人彼此看了看。
齊猴子撓了撓頭皮,叫道:「嗨,我忘了要下山挖壕溝了。」轉身走了。
李炭頭突然叫了起來:「看什麼看沒見過閉門思過嗎?都給我來,把你們挖的坑給我填上。」說罷,轉身就走了。
三狗揪住一個人耳朵,叫道:「啊你一個鐵匠你還看熱鬧,你那些槍頭鍛打完了沒?混蛋居然偷懶給我走,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罷,轉身就走。
「我還要洗碗呢」
「老大的馬忘了餵了看我這記性」
「呀天陰了,我衣服還晾著呢」
………
圍觀眾人瞬間作鳥獸散。
只剩下坑底目瞪口呆的二狗。
「我x你們大爺啊我的私房錢啊」齊猴子眾人跑出去好遠,都聽到二狗房子方向傳來的一聲慘烈得不似人聲的嚎叫。
二狗也不管屁股剛被打過,一屁股坐在坑裡,放聲大哭:他這六百兩可是真金白銀,是通過買病死老母豬給廚房剩下來的;是通過偷山寨鐵匠的鐵塊和菜刀賣給鄉下賺回來的;是坑蒙拐騙艾家的貨物偷出來的,每一文錢都浸透了謝家虎的智慧和心血。
這些銀子本來藏在屋裡隱秘的地方,他本以為以這種隱蔽的藏法,除非賊像孫悟空火眼金睛,否則誰也找不到。
但誰能想到他們把整個屋子都拆碎了,這能找不到那些私房錢嗎?
老天爺好像也同情謝家虎,他哭著哭著,天居然下起小雨來了。
沒一會,二狗所在的屋子坑就變成泥坑了。
二狗哆哆嗦嗦的站起來,看著遍地濕泥,想:這能閉門思過嗎,這簡直是要睡泥坑了。
賣命錢被扣掉一半;
私房錢被人黑了;
屋子消失了
一連串的打擊讓他加倍脆弱,他暫時不敢去想這些可怕的打擊,只想去找個乾燥有床的地方先睡一覺。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齊猴子,齊猴子的屋子離他不遠。
在小雨裡走了幾步路便到了,果然齊猴子沒想他自己說的那樣下山幹活,他就在自己屋子裡呢,齊猴子打開門一看:失魂落魄的二狗抱著一摞衣服,手裡拎著兩個刀頭站在門外雨裡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
「二狗,啥事?」齊猴子站在門內問道。
二狗歎了口氣,說道:「我屋子被你們拆了,我現在想找個地方睡一覺,都是好兄弟,讓兄弟待幾天怎麼樣?」
「好說,進來吧。」齊猴子在二狗心裡是沒心沒肺、傻不拉幾的,這種人好說話。
二狗連連道謝,就要進來,齊猴子側身讓他的時候猛可裡看見轉彎處好幾顆人頭露了出來,他扭頭一看,另一邊的稻草堆後面李炭頭和三狗正朝這裡窺視,滿臉都是看到羊入虎口又喜又怕的神情。
一瞬間,齊猴子好像被雷劈了。
一伸手攔住了半隻腳踩著門檻的二狗,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嗯?猴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二狗不明白怎麼齊猴子突然變臉了。
齊猴子想到的是要是別人看到二狗這傢伙和自己混在一起,以二狗坐過的地方都有人刨的狂野勁頭,自己這屋子也難保會有數不清的混蛋來試探、詢問自己二狗到底和自己說了什麼,以後別想省心了齊猴子可不想連自己蹲過的茅廁都被人鏟了,肯定生不如死,看看二狗屋子現在的那個大坑就知道了,決不可離二狗太近
「退後。」齊猴子定定的看著滿臉狐疑的二狗叫道。
二狗倉皇的後退一步,小聲問道:「怎麼了?」
「二狗,你大聲說話我耳朵不好使」齊猴子指著自己耳朵大叫著,每個字都是用吼的,勢必讓周圍窺視跟蹤二狗的人聽清楚:別以為二狗嘴唇動動告訴了他齊猴子什麼秘密,這秘密齊猴子可拎不清的。
「說什麼?」二狗瞠目結舌,他扭頭看了一下,頓時明白了齊猴子什麼意思,勃然大怒之下夾著衣服扭頭就走。
然而齊猴子不敢收留二狗,其他人就敢嗎?
二狗現在在人眼裡就是會走路的金條,不能放過他,要緊盯著他;但是絕不能靠的太近,否則被認為是同謀,肯定就死慘了。
結果二狗在雨裡遛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一張床睡一覺。
此刻他又急又恨又絕望,突然間一咬牙一跺腳,把刀頭和衣服放在地上,轉身直奔高狐狸的議事大廳而來。
高狐狸正優哉游哉的喝茶,二狗就大叫著闖了進來。
「野?」高狐狸看著臉色難看的二哥驚異的放下茶碗,說道:「我不是讓你閉門思過嗎?你又過來找我?什麼事?」
「老大,小的有事稟告。」二狗單腿跪在地上,一手撐膝蓋,一手擺在身後,頭高高仰起,以一種視死如歸的英雄眼光無畏的看著高狐狸。
「哦?」高狐狸第一次見二狗這傢伙還有這種眼神,被嚇了一跳。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事,只聽四面八方腳步聲、叫喊聲若林火般蔓燒過來,眨眼間這個議事堂周圍又圍滿了人,大家可不想放過二狗嘴裡任何一句話。
緊接著齊猴子、李炭頭、三狗也跑進大廳,圍在二狗身邊,氣喘吁吁。
「你有什麼事說吧。」高狐狸說道。
二狗猛地一點頭,配合他單腿半跪的姿勢和犀利的眼神,顯得威猛無比,他開頭說道:「老大,小的跟隨您雖然時日不久,但我所作所為您也看在眼裡:我打仗沒有後退過,擋我路者我必為您斬之;我採購沒有以次充好過,每次都殫精竭慮,力求用最少的錢給山寨弟兄買最好的貨,再說哪次不是給您省下一大筆錢……」
後半截引起的一陣噓聲,讓二狗停頓了一下。
二狗繼續說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我為您賣命,我沒有偷懶耍滑、臨陣退縮過。這次那個箱子是我不對,我被姓蕭的和姓艾的耍了,我不知道有錢人都是變態確實我也貪了,不該私吞戰利品,應該拿回來讓您分配,但是那箱子根本就是鐵塊,而且我已經為此事受到您的懲戒了,比如您扣了我一半賞金,我的私房錢被人偷了,我的屋子被人挖成大坑了,我……」
說到這裡,二狗哽咽了,說不下去了。
「你到底想幹嘛?」高狐狸並不是感情中人,急吼吼的催促二狗說自己的意思。
二狗咬了咬牙,說道:「高老大我現在無依無靠,身敗名裂,在這個寨子裡,我呆不下去了我求您准我下山散伙吧」
二狗要散伙?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如木雞,好像一股極寒吹過,每個人都被凍在那裡,宛如石雕。
二狗決然的看了看高狐狸,扭頭看了看四周的人,心裡一股魚死網破的快感:哥被那該死的箱子折磨得快活不下去了,那哥就滾蛋好了再也不想看到你們這些貪財無恥的白眼狼了
好久,高狐狸牙關上下磕巴一下,彷彿快被凍死的人上下牙齒相碰,他眼睛死死的瞪著地上的二狗,聲音卻是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異和興奮,他說的是:「難道那箱子裡真有黃金?」
一時間,大廳裡所有的石雕全都復活了,每個人鼻孔都彷彿噴出烈火般哼著。
齊猴子指著跪著的二狗朝高狐狸大叫:「師叔你看,這傢伙果然想逃出寨子起出黃金逍遙了」
三狗兩臂抱胸,圍著大哥轉了半圈,冷冷的說道:「可惜,你這次,戲又演過頭了你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李炭頭則興高采烈的跪在二狗身邊,親切的摟住二狗叫道:「二狗,你這麼老實的人,就把黃金藏在哪裡說了唄。」
大家都在興高采烈的互相議論,只剩下二狗卻變成了石雕。
目瞪口呆的他心裡卻轉得飛快:「我x他大爺老子受不了了想散伙下山,沒想到這居然被看成我想帶著黃金潛逃?連高狐狸都起了疑心」
猛可裡,二狗從英雄般單腿跪地,猛然變成了狗熊一樣的雙腿跪地,還磕頭到底,他抬起頭對著高狐狸大叫道:「老大我錯了我怎麼可以隨便變心下山呢?這點折磨算得了什麼?這點誤解算得了什麼?月亮明白我的心我願意跟隨高老大直到天涯海角」
說完,又扭頭對周圍死盯著他的那群傢伙陪笑道:「蒼天在上兄弟和各位好兄弟、好爺們也會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很好。」高狐狸回過神來了,他奸詐的一笑,說道:「但是你私自提散伙,這得再罰你你剩下的賞金再扣一半另外明天,我找個好畫師給你畫像,若是哪天你跑了,我就把這個畫像往江湖上一扔,說『這個謝家虎帶著蕭翰一箱子黃金跑了』,你想想會有什麼後果吧。」
謝家虎一頭磕到地上,他昏過去了。
夜雨裡,二狗坐在山後陡崖邊上,他任由山風吹得搖搖晃晃,卻絲毫不管危險,因為他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他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將酒罐扔下陡崖,看著虛空的黑夜,他喃喃道:「老天爺啊,你為啥這麼對我?不就是一個箱子嗎?難道我去年燒香少給你了?」
「嗯,難道是因為檀香我換成了馬糞香了嗎?我得存錢啊,幾文錢的事你至於這麼搞我嗎?你這麼摳門怎麼行呢?」
「唉,高狐狸那個奸人看我不敢跑,死命的扣我的血汗錢;那群無恥的混蛋偷了我的私房錢;還他的給我畫了像,以後別想擺脫清風寨了這從苦力變成農奴了啊」
看著山下的黑黝黝的一團,二狗想著:「現在我就從這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站在懸崖邊,他踮了踮腳尖,伸了伸手,然而卻搖了搖頭,喃喃道:「先放水再死」,轉身回來,蹩進草叢放水。
二狗剛離開懸崖,幾個黑影就竄了過來,幾把鏟子立刻開始挖剛剛二狗坐過的地方。
猛然一聲尖叫,草叢裡的二狗扭過頭來,只見幾個人踩在懸崖邊上,伸長脖子往下看。
「怎麼了?怎麼了?」二狗跑了過來。
幾個人立刻把手裡的傢伙藏在身後,指著陡崖叫道:「天雨路滑,剛剛老李摔下去了……」
下面立刻傳來老李的呻吟求救聲。
「倒霉到這個份上?老子跳個崖也有人跟我搶?」二狗氣急敗壞的吼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