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翰當然不知道他身邊不遠就站著他的殺父仇人,他根本就沒看任何東西。
雖然他騎著高頭大馬,雖然他紅的眼圈裡一雙眼睛睜得溜圓,但他確實沒有看到任何人任何物。
蕭家組建的新軍簇擁著他,頭上白花花的帽子在他前後左右連成一片,好像蘆花漫天飛舞的河灘一般,他想像著自己是坐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在蘆花蕩裡搖擺。
這個場景的他才六歲,旁邊扶著他肩膀怕他摔進河裡去的,這是一雙有力而溫暖的大手,就是他父親蕭景逸的手。
但是現在居然父親被謀害了!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蕭翰沒有哭,他瞪著眼睛看著淚流滿面的二叔和堂哥,還笑了兩聲。
他不信!
他孔武有力,從小就練武,也一直想成為高郵乃至揚州的第一高手;
但他心裡認為這世上最厲害的高手,只有他父親,一個耳光就可以把他扇個跟頭,一根雞毛毯子比飛天神龍的長槍還讓人恐怖,父親是天下無敵的,父親是學識無雙的,父親總是正確的,父親就是真理,父親就是高山。
一座高山怎麼會傾倒?一個真理怎麼會消逝?
蕭翰不信父親死了!不信蕭家堡沒了!
這和太陽從西邊出來差不多。
但是等一宿沒有合眼的蕭翰勒住因為疲累而口吐白沫的坐騎的時候,他心中那巍峨的堡壘不見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還冒著黑煙、上空糾結著歎息和哀鳴之風的殘垣斷壁。
蕭翰從馬上滑下來,飛一般的縱馬連夜狂奔,讓鞍具磨破了他的褲子,也磨破了他的大腿皮,血順著大腿內側在流,他走路都不由自主的走成了羅圈腿,然而他卻沒感到什麼疼,他呆呆傻傻的一直朝前走。
踩過還未得掩埋的屍體,靴子踩著還冒著煙的圓木灰燼,他慢慢走進一股焦糊味道和著嗆人漫天灰燼混合的硝煙,這裡原本會有巍峨壯觀的木牆,然而現在只剩一道人可以穿進去的煙與味的霧牆。
一進去,就陷進被推倒的土牆所新生的土堆,靴子踢開泥土和血液混合的腥氣,茫然踩過滿是碎石爛瓦的地面。
最後,蕭翰茫然的睜著雙眼,好像瞎子一樣伸手去摸空中死亡和硝煙,難以置信的走著,走著,直到在變成了灰燼的家中心停步,那裡擺著的就是他老爹的屍體。
「爹,我回來了。」看著血染重衫的老爹,蕭翰沒有哭,他臉上的痛苦,變成了膽怯的神色,就好像以前畏懼看到這位嚴父那般,他怔怔的站在那裡。
不說話,也不動,好像在等著什麼。
他等著老爹會坐起來大聲的斥責他、教訓他、拿棍子打他**。
但是只剩下風裹挾著硝煙的味道嗚咽飄過,終於蕭翰等來的是淚流滿面。
「爹,我回來了!你罵我啊!你打我啊!」蕭翰在靜默了很久後大吼起來。
無人回應他。
蕭翰靜立。
很久之後,仍是寂靜。
「怎麼會這樣啊!爹!」蕭翰撲上去,抱起了老爹的屍體,用自己的臉去擦父親的臉,用手指去撫摸父親胸口上的傷口和血跡,突然,他閉上了眼,而眼淚卻瘋狂的噴出了眼眶。
等他醒過來,他已經躺在一張骯髒不堪的床上了,頭頂是滿是土和窟窿的茅草屋頂,堂哥在旁邊關切的看著他,旁邊還有齊大伯這個老佃戶握著一塊毛巾喃喃的說:「少爺,您醒過來就好……」
「我爹呢?!」蕭翰一把握住堂哥的手腕,死死地抓著,他竭盡全力瞪著眼睛盯著堂哥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就像一個捕快盯著一個已經被他知道的大騙子的臉色,他小聲的問道:「我爹是不是沒死?」
他先問了一遍,在堂哥的沉默之中,接著又大吼著重複了一遍,然而隨後又是深深的屏息凝氣,等來的卻是堂哥哽咽的聲音:「堂弟,你要節哀順變啊。」
蕭翰再次昏了過去。
直到現在,蕭翰時刻幻想這只是個夢,他父親沒死,他的家還在,他沒有變成孤兒,眼前依舊是那片白茫茫的蘆花蕩,蕭翰不敢回頭,他怕回頭就現自己身後沒有看到父親,他寧可這樣在這片蘆花蕩裡晃悠下去,因為他背後就是父親。
「呯!」蕭翰猛地一拳砸上了自己顴骨,那裡本來有一塊黑色淤青迅的變紅了,蕭翰咬著牙抬起頭,然後又痛苦的低下頭。
他沒有醒來,眼前依然是現在,他不在蘆花蕩,那不過是手下的白色孝帽;他也不在船上,就騎在馬走在街上,他也許也沒有在做夢,因為不知多少路人和手下看他突然自己毆打自己而驚呼起來。
「父親啊!」蕭翰死死咬著牙,不讓胸膛裡流淚的悲鳴衝出來,他用淚水滿盈的雙眼朝天上看去,除了臉頰上溫熱的液體流過和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我要宰了他們!」牙齒出巨響,蕭翰低回頭,死死的盯著了前方,拳骨在咯吱咯吱亂響。
到了二叔的府邸之中,這裡也是哀慟的海洋,奴僕、家丁全部在為蕭大老爺服孝,連鮮艷的花園都被刻意用白紙蓋住了,免得那紅花綠草刺激了家裡的主人。
蕭翰站在那裡心裡卻一陣陣絞痛:這明明是二叔的家,此刻自己卻家破人亡,竟然成了自己寄居在二叔家了。
這時,張士德沉默著低著頭過來拉住了蕭翰的坐騎,小聲道:「少爺,二老爺讓您過去商議事情;還有我大哥他們也想求見您。」
「知道了。」蕭翰沒有多說話,他扭頭就走,對張士德卻已經沒有了以前那種少年般的親熱了。
看到張士德,蕭翰的心就如同刀絞,臉上彷彿被人抽了幾耳光。
這一切卻是因為齊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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