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陰雲籠在巨鹿城頭,彷彿即刻要掉落地面。大雨將到未到之時,城中更覺壓抑。大賢良師殿內也似感染了外面的氣氛,當真是人人不安,壓抑莫名。
良久之後,唐周目視張寶,說道:「你……張將軍還記得十年前的一樁往事麼?」
張寶正擔心唐周提到十年之前的事情,在朱報雪面前不免尷尬,這時聞言一驚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既然……又何必再提……」
這段情事知道的人不多,眾人都在猜想他的話,「你既然」後面是什麼內容。
唐周道:「十年之前,廣宗城大將朱明滅殘害百姓,江湖豪傑無不對之痛恨入骨,接連幾次行刺,但因朱明滅的明滅劍氣實在厲害非常,都無功而返,有些人甚至因此而送了命。」
唐周看著朱報雪,朱報雪卻面無表情。
眾人還以為她要說十年前跟張寶的什麼糾葛,都沒料到她說起廣宗大將來,一時想不出這究竟和阻止張寶成親有何關係。
張寶拉了一下朱報雪,說道:「雪妹,你且暫避。」他惟恐朱報雪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了委屈。但朱包報卻一動不動,張寶這一下並未用力,也拉她不動。
唐周厲聲道:「誰都可以走,就是她不准走!」說著一指朱報雪。
張角道:「周兒,不要胡鬧,快下來。」此語也不甚高,但甚是威嚴,不容人不聽從。但唐周似無所覺,沒有反應。
張寶道:「往事已矣,再提起徒然令人傷心,張寶只是一介書生,何勞姑娘掛懷……」
唐周道:「你聽我把話說完。當時為避免中原豪傑再受損傷,我們決定行刺朱明滅。那一天……」剛說到此處,突然又一道閃電劈過,雷聲轟隆。「也和今天天氣差不多,都是電閃雷鳴。」唐周接著道,「對付朱明滅這等殘害百姓的惡徒,當然也不必用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但要刺殺他也並不容易,朱府警戒異常嚴密,我們只得輾轉從後院潛入,想潛到他房外,趁他防備鬆懈之時下手。」
看樣子她要詳詳細細地講述刺殺朱明滅的經過,我在傷心居的時候已經聽她提起過這件事了,但此時也不明白她為何要細細講述一遍。唐周今天很是令我驚訝,我從沒想到以她的冷靜和才智竟公然來阻撓張寶成親。也許女人真的難以琢磨,就像天氣一樣,多變無常。
「當時從房上躍下,我踩斷了一截樹枝,驚動了房中朱明滅的妻子王氏和一名丫環,於是連忙假扮貓叫,你還記得她們說的話麼?」唐周問道。
張寶本不想回答,但想今日之事已無法就此結束,於是道:「事隔多年,我怎麼記得,況且我當時擔心的是驚動了院外守衛。」
唐周道:「那王氏說道:『可是朱兒麼,又調皮了?』丫環卻說道:『夫人真是太掛念小姐了,小姐要過幾天才會回來,那是貓兒從屋上下來踩斷了樹枝。』」
張寶已無心再聽,打斷道:「你說起此事,到底與今日之事有何關係?」
唐周道:「大有關係。後來我們殺了王氏和丫環,我假裝在床上,蓋被而臥,等朱明滅進房,終於出奇不意,刺傷了他,這才合力殺了他。但在他反擊之下,我們都受了重傷,驚動守衛,無法逃出,反而躲在屋裡得以倖免,那時守衛只當我們逃出府去,誰也沒有想到我們並未離開。十天後,才裝扮成百姓樣子,出了廣宗,卻不料在路上又被一隊兵士懷疑,只得逃進了傷心居。你還記得麼?」
張寶極不耐煩,但想到十年前這件平生驚險之事,還是道:「我怎麼會不記得,傷心居的莊嬸還因為不肯出賣我們,被投進河裡而死。」
唐周道:「一個多月前,莊叔和小莊離也不幸死了。」
「什麼?!」張寶驚道。
唐周道:「那是我從太平縣回來的路上,約好與馬總管在傷心居會合,卻不料被人事先佈局暗算。有人以小莊離威脅莊叔,令莊叔在酒中下毒害我,被我識破,打鬥之中,不幸刺中他要害……那天也是雨天。」
此時在殿內微聽見外面風雨聲,果然下起了雨。不過那天的風雨要慘烈得多,我仍記憶猶新,當時情景果真是詭異恐怖,大雨閃電之中,莊叔如何仰天嘶叫,樹上如何吊著一個小孩,晃悠悠的,正是小莊離……
張寶道:「事先佈局?這件事極為嚴密,有誰能事先佈局?」
唐周道:「是啊,這件事知道的人本來沒有幾個。」目光炯炯,卻看向朱報雪。
張寶道:「那人你可抓到了麼?」
唐周道:「我雖然沒抓到她,但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張寶問道:「那是何人所為?」
唐周道:「莊叔死前說過這麼一句話『你若報仇,便去找你的仇人,我卻不是你的仇人』,張將軍,有誰與我有深仇大恨,又如此清楚我的行蹤,處心積慮想置我於死地?」
張寶道:「那是誰?」猛然想起她今日所為,顫聲道:「你……懷疑……」
唐周道:「不錯!那人就是朱明滅的女兒,朱明滅之妻王氏口中的『朱兒』,她此刻就站在這台上,化名朱報雪!你看報雪兩個字,不就是報仇雪恨之意麼?」
這時一道極亮的閃電劃過天空,直連至地,緊跟著「卡嚓」一聲霹靂!
眾人皆顫抖一下,不知是因為她的話,還是為雷聲所驚,這才明白她何以從十年前刺殺朱明滅開始說起。但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驚人,誰肯相信朱報雪會為了報仇而嫁給自己的滅門仇家。
張寶搖頭道:「這絕不可能,你只是推測,不可血口噴人!」
唐周道:「張將軍,朱報雪能知道十年前傷心居的事情,大概是你告訴她的吧。」
張寶未答,卻說道:「雪妹是孤兒,從小由她叔父撫養,決不是朱明滅的女兒。你這般……這般污蔑於她,到底是為……為了什麼?十年之前,是你自己要離開我,卻不是我負你。」
原來是這樣,我一直奇怪這件事,原來是唐周先離開了張寶。
唐周道:「她絕不是孤兒。一個多月前傷心居之事後,我去廣宗查過她的叔父朱遠,卻不幸其一家老小全部死於一場大火,放火之人就是她——朱報雪!」唐週一指朱報雪,又說道:「她是怕我查到她的身世!」
朱報雪一言不,也不辯解,甚是鎮靜。
張寶卻道:「這件事我也知道,但放火的是一個叫一諾千金的惡徒,現在還在通緝,你為何冤枉雪妹?」
千金兄,你可闖了大禍了!先前你說碰到朱報雪是壞事,以為她要殺你,後來變成了好事,得了她一件披風,但現在……可又變成大大的壞事了!我向四下裡看了看,也沒見到一諾千金在哪裡。
唐週一晃躍下台去,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座位上拎起一人,又躍回台上,輕拍了那人肩膀一下。那人醒了過來,猛然看到周圍這許多人,大吃了一驚。
被唐周拎上檯子的,卻不是一諾千金是誰呀!他準是被唐周用什麼手法制住了,這時才回過神來。我暗暗吃驚,卻知道此時也救不了他。
唐周道:「他就是一諾千金,到底誰指使他放火,一問便知。」
一諾千金早已看到了朱報雪,張寶等人,又聽了唐周的話,哪還能不明白。
我也替他著急,眼見他無論如何說,今天恐怕都難以脫身,況且就算他有視頻可以證明是朱報雪指使,但是朱報雪也完全可以再編造一大堆指使他放火的理由。
數千人一起看著一諾千金。時間彷彿也停了下來,空間也壓縮了,一切展現在眼前,又變得無比飄渺,只有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