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綿綿不盡的冰稜隨著河水緩緩湧下,一塊馬車蓋大小的堅冰終於經受不住重重的擠壓,猛地直豎起來,可很快又轟然倒塌,濺起的水花和冰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肖月潭焦慮的目光從這美麗的自然景象上延展開去,投向了朦朦朧朧的河對岸,良久方輕輕搖頭歎息著轉身。
「肖先生,」一直恭候在他身邊的年輕女子輕聲道:「事已至此,還請勿須掛懷,且安心等待幾日,這冰訊自會過去。」
「是呀是呀,」肖月潭苦笑道:「我如今就是著急,也無可奈何,還不如去買一醉。左相國有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斯其言也,其如是乎!」
「呵呵,」那女子亦笑道:「肖先生誤也,豈不聞你們左相國又云『舉杯銷愁愁更愁』麼?況且鳳菲大家那裡,什麼樣的好酒有沒有呢?與其賈酒買醉,不如就應了我們鳳菲大家的拳拳之意,其飲也汩汩,其醉也綿綿,幸如斯也,其如是乎?」
「哈哈哈。」即使心頭鬱結未解,肖月潭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畢竟能讓聞名天下的風菲如此小心奉承,倒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也。不過:「秀真呀,月潭隨你去喝喝酒倒也無妨,只是你家小姐的心思,呵呵,注定要白費了。」
那名叫秀真的女子秀眉微微一簇,隨即展顏笑道:「小女子從來沒有見過你們的那位左相國,以前一直沒覺得什麼,可現在看來,真是應該覺得遺憾才是。」
一面說著,勾魂似的大眼睛一面向肖月潭瞟了過去:「能讓肖大才子衷心拜服的人物,那不是堪比神仙了麼?」
「呵呵。」肖月潭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別人都以為他是呂不韋的人,所以在他面前這樣挑釁的人,實在不差這位秀真姑娘一人了呀。好在他對付這種人也有了經驗:「說道才子,呵呵,肖某可真的談不上,尤其是在左相國面前。呵呵,有他在,誰有敢厚顏自稱為才子呢?不說別人,就是呂相國就一定要啐他一臉唾沫!哈哈。」
「呂相國?」祝秀真忽閃著大眼睛,頗有些不明白肖月潭話裡的意思:「呂相國同你們的左相國不是……」
「不是什麼?」肖月潭轉過臉來,饒有趣味的看著祝秀真。
「不來了!」祝秀真倒也機靈,馬上笑瞇瞇的嬌聲道:「肖先生壞死了,盡逗人家玩兒!」
「呵呵呵呵,」肖月潭也不為甚己:「左相國可是我們呂相國的乘龍快婿呢,那可是要……」說話間,目光不由得又轉上了飄滿了冰凌河水,喃喃的道:「……愛護和保護的……」
祝秀真見肖月潭轉過了目光,倒偷偷的撇了撇嘴,一點兒也不相信肖月潭的話了。不過聽到他喃喃的自語,倒是真的忍不住了,也虧她沒什麼彎彎繞,張口就道:「所以肖先生這麼著急著去臨淄愛護和保護你們的左相國大人……」
「啊?!」
等到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而伸手掩住自己嘴巴的時候,她該說的話卻已經都說完了。只不過看著肖月潭猛地轉過臉來驚疑不定的樣子,卻下意識的感到有些暢快。只是想到小姐交代給她的任務,心底不由得氣苦,這樣子把肖月潭得罪了,還怎麼好請的動他呀!
肖月潭驚疑不定的望著祝秀真,隨即明白了她原來是在諷刺自己。在別人看來,自己這次受呂不韋之命趕往臨淄,可不就是要拆左相國的牆角的麼。可是沒想到祝秀真卻道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自己真實的目的,可不就是要聯繫上左相國麼?
「呵呵,」為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隨即一伸手,笑著道:「走吧!」
「嗯?!」祝秀真俏臉兒頓時漲的緋紅。他這就要趕自己走了?
「哈哈哈。」看著祝秀真的窘態,肖月潭這次是真的開懷大笑了:「秀真不走,難道要肖某獨自前往?那鳳菲大家管肖某要起人來,肖某可拿什麼來應付呦,哈哈,哈哈!」
祝秀真這才明白過來,只是俏臉兒卻漲的更紅了。這不正經的,這樣戲弄人家!一邊兒卻喜滋滋的轉了身兒,引著肖月潭離了河岸。
路上肖月潭沒有絲毫介意的樣子,倒是祝秀真忍不住,瞟著肖月潭問道:「肖先生真的不生秀真的氣?」
「不生!」肖月潭乾脆的答道:「雖然委婉是一種禮貌,但直爽卻是一種美德。我喜歡禮貌,但更加尊重美德。」
聽到肖月潭這樣誇自己,祝秀真不由得洋溢開了笑容。看來這傢伙是真的沒生自己的氣!
「只不過,」肖月潭看來也很有美德:「聰明的人只向品德高尚的人展現自己的美德。秀真只見了我兩次,就斷定我是個品德高尚的人,所以,我認為秀真一定也很聰明,呵呵。」
「啊?」祝秀真低頭想了半天,才明白肖月潭的意思,急抬頭要找那廝算賬的時候,卻發現那廝停了腳步,正盯著一個人的背影發愣。
「先生,」祝秀真看著那人的身影鑽進了路邊的一座酒肆,這才略帶不解的道:「肖先生?」
「哦--」祝秀真心裡一緊,就知道不好,果然,接下來就聽肖月譚說道:「秀真姑娘,說不得,今天肖某只有爽約了,呵呵,酒癮又犯了,既有酒肆在前,我且去買一醉先,呵呵!」
說著,肖月譚再不看祝秀真一眼,緊走幾步,轉眼間也鑽進了前面那家酒肆。
「哼!」祝秀真咬牙切齒的大恨,不是為了肖月譚爽約,而是他那看似同自己一樣「聰明」的借口。跺了跺腳,祝秀真小跑著,也鑽進了那家可恨的酒肆:「姑娘倒要看看你肖大才子是怎麼樣買醉的!」
烏廷威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的背影給祝秀真姑娘造成的困惑。這個時侯,他已經適應了酒肆裡昏暗的光線,眨了眨眼睛,相中了大廳中間的一個座位,隨即大馬金刀的盤腿踞坐下來,粗著嗓子嚷道:「上酒上酒,快給二爺上好酒--要上烏家的好酒!」
呵呵,烏家的好酒?跟著進來的肖月譚看清了烏廷威的樣子又聽了烏廷威的豪言,忍不住笑意盎然。這話兒,也只有這寶貝才能說得出來吧。正要上前搭訕,眼角兒身影一閃,卻見到祝秀真急急得也鑽了進來,不由得暗自一歎,轉身坐到了旁邊的一張空座上。
剛剛進來的祝秀真也撈到了烏廷威的半句話尾巴,由不得瞪大了眼睛,搜尋這是那位活寶。烏家的好酒?也是這裡能夠喝得到的?
「哈哈哈哈!」見到剛進來小娘子看著自己發呆,烏廷威忍不住得意地笑。看來自己的魅力,即使是在這種鄉下地方,也是不可阻擋呀。正好這時候,小二把酒甕和酒碗端了上來,剛剛給自己晉陞的烏二爺立馬給自己舀了一勺酒水,向著那美貌的小娘子舉起來,就要相約。誰知到,那小娘皮抿嘴一笑,腰肢兒一擺,竟然坐到了一個文士打扮的老白臉的座位上去了,只把烏二爺氣的是目瞪口呆,一面兒悻悻地直搖頭,一面兒感慨著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個招蜂惹蝶的小白臉兒呢!手一抬,一碗酒「咕嘟」一下灌進了肚子,也不品酒味,只是憤憤的罵了一聲:「老白臉!」隨即自顧的斟酒大喝起來。
肖月譚與祝秀真相視一笑,那祝秀真更是促狹地一拍酒桌:「小二,快些兒上酒上酒上好酒--除了烏家好酒!」
阿桑!烏廷威忍不住兩眼一翻,瞪了過來--這丫頭,莫不是有意跟我叫板?
「呵呵,莫怪莫怪。」肖月譚壞笑著道:「宦囊頗有不足,雖然好酒,卻奉不起烏家烈酒,這位壯士莫怪,呵呵,莫怪!」
嗯,原來是沒錢呀。烏廷威大度的點了點頭,心道也是,烏家烈酒,鬥酒斗金,又豈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哼哼,別說是一般人了,就是稍微差點的酒肆,你都進不起……那個--烏廷威忽然轉眼打量了一下這座酒肆,似乎,怎麼看,這種鄉下地方的酒肆,也不像是後勝那傢伙開的。再一品碗裡的烏家好酒……阿又桑!這下子丟人丟大發了,烏家的大少爺居然喝了這麼長時間的烏家假酒,要是被人知道了,還有什麼臉面混!不行,得趕緊溜。
正要拍錢走人的時候,忽聽另外一邊有人說道:「呵呵呵,要說烏家烈酒呀,那可真是好酒呀。左相國詩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我初聽之時,雖然讚歎詩句的美妙,卻頗不明瞭,到底是什麼樣的美酒,能價千金?直到有幸得品烏家烈酒,這才瞭解左相國所言,誠不我欺!」
烏廷威手一緩,轉臉望去,卻是對坐的兩位士人。其中一個一臉感慨的,正舉碗欲飲。見到烏廷威打量自己,隨即向著烏廷威舉起了酒碗,微笑著點頭示意。烏廷威一樂,也舉起了酒碗,一飲而盡,正待答話時,卻聽那人的同伴笑著道:「左相國大才,又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瞭解的?呵呵,當年左相國作這首《將盡酒》的時候,世間本無烏家烈酒,當時世人多言左相國好為虛言,可後來左相國不是親釀此瓊漿以饗天下麼?所以,我敢大言,此次臨淄之行必不虛!」
烏廷威聽了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便張口問道:「兩位先生,臨淄有什麼新鮮的事兒麼?在下一路風塵,竟還不知,請教一一二。」
「哈哈,」先前那人展眉笑道:「壯士竟然不知三大花魁匯臨淄麼?」
「這個……」烏廷威一癟嘴,心道原來是這事兒,還當是什麼事呢。
「原來壯士是真的不知道!」另一人也吃驚的搖頭:「蘭宮媛大家曾就學於左相國門下,聞說頗得左相國喜愛。建公子接蘭宮大家回臨淄時,曾聽左相國親口對大家說,等到花魁聚首的時刻,他一定會來臨淄,親給大家捧場!屆時,說不得,左相國又將會有新作問世。這種機會,我等讀書人,誰會錯過?」
「不然!」先前那人卻道:「左相國詩文絕妙還在其次,我拜讀過左相國所頒之《物權令》,那才是治國之善道!據聞稷下學宮為此令相互爭嚷,早已亂作一團。此次左相國欲來臨淄,學宮之人已決定約期大會。如此盛舉,我輩學子,必然熙往攘至,焉能錯過!」
「哈哈……」
「哈哈……」
兩士子只顧高談闊論,渾然忘了他們是在指教目瞪口呆的壯士烏廷威一二,當然更沒有注意到肖月譚對面憤憤不已的祝秀真。
「哼哼哼!」花魁鳳菲的三妹氣嘟嘟的大聲道:「左相國天縱奇才是不錯,可惜的是,天同樣嫉妒英才--他這次怕是來不了臨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