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冬夜,一向是寒徹骨髓的。應邀前往鐵騎兵軍聯歡的各國使節以及秦楚趙韓的或新晉或老舊的權貴們,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來到了演出現場。然而,上天注定了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異,以至於幾乎每個走出馬車的貴人,都不約而同的張大了嘴巴,然後又在寒風的倒灌之下,頗有些狼狽的猛咳了起來。
寒夜,依然是那個寒夜,寒風也依然還是那個寒風,只是,在今夜,在用作聯歡場地的曠野,在那團團跳動著的篝火的焰光的錯落處,卻是一片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卻步的嚴整。
整整六千人,整整齊齊的分成了一百個小團隊,每一個團隊守護各自他們面前的一堆篝火——沉默而嚴整。艷紅紅光扑打在一個個年輕而又嚴峻的面容之上,映照出火紅的冰稜!
那是六千枚沉鬱著信念與榮耀的徽章,讓每一個心浮氣躁的貴戚,都不得不在他們耳邊迴盪著的寒風的嗚咽中,嚥下自己心中的另一種嗚咽。
「……天寒地凍的……啊?!」低著頭一邊鑽出馬車一邊抱怨的朱姬下意識的一抬頭,立刻就被面前的場面嚇了一跳,緩了一口氣,忍不住向在旁邊伸手去攙扶她的我又報怨了起來:「你搞什麼呀……這麼多人在這裡,又不吱聲,故意嚇唬人!」
「呵呵,」另外一邊的呂不韋卻笑著道:「太后,這卻是少龍兵練得好了,在這麼冷的地方,這麼多的人紋絲不動的……嘖嘖,即使是武子吳起所練精兵,怕也就是這樣子了,呵呵,只是……就怕這些兵回去後會有一些人傷風呢——少龍準備好了湯藥了麼……」
「嗤——」朱姬聽呂不韋說的尖刻,忍不住笑了出來。
「岳父大人掛懷了,這湯藥的事情,卻是徐相國與李令尹的尾,我卻不好過問的。只是這支兵裡面的人要是連這一點動靜都抗不過來,那麼我想烏卓也就不會再讓他們在這裡呆著了,畢竟,這支部隊以後的戰場可是更加的寒冷呀。」我一面伸手繼續扶護著跟著朱姬鑽出馬車的趙盤,一面不動聲色的解釋著。現在呂不韋已經被我從軍事領域完全趕了出去,他一個沒有牙的老虎,就剩下了這麼一點兒樂趣了,要是我連這個都要反擊的話,那也太顯得咱小心眼了。人麼,不管是不是對手,總也不能做的太絕,更何況咱家裡還有一位……
「更冷的戰場?」剛剛從照例的驚訝中緩過來氣的趙盤馬上轉過了腦袋來,看著我,疑惑的問道:「我們不是已經跟燕國人簽了約了麼?難道師父……」
「想哪裡去了!」我搖頭:「你師父我是那樣卑鄙的人麼?」
「嗯——」趙盤歪著頭打量了我一下,皺著眉道:「我看……就是!」
「哈哈!」他這小子,倒也說出了旁邊眾人的心思。
「跟我來吧,待會兒你們就知道……」
哼,既然你們拿我取樂,那可就別怪咱哥們賣個大關子了。
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我來,會合了已經在等著我們的齊國、燕國、魏國以及秦楚趙韓的權貴們,浩浩蕩蕩的幾十人,卻並不往那被篝火堆包圍著的中間的那個大檯子去,一的向離最南邊的篝火還有十數米的夜幕中走去。
「左相國,」田建終於忍不住了:「你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呀?」
「呵呵……」我轉頭看了看他,也難怪,這裡面就數他最受罪了,燕丹他們長居苦寒之地,雖然燕丹的年紀不大,但也是從小苦大出身,倒是吃得住。龍陽君就不用說了,雖然一副娉娉婷婷的嬌怯樣子,可你要是真的以為他就那麼「嬌怯」的話,那只能說他成功的讓你上了當了。並且,以他對我的瞭解,他相信,如果我一定要故作神秘的話,那麼肯定是我要給他們揭示的東西值得我那樣做。所以現在也只有田建這樣的傢伙才會問出這樣一個、別人十分想問、但如果有人真的問出來就一定會遭到嘲笑的問題。接下來我就給了他們可以嘲笑田間的理由了,而且非常充足。
「到了,」在被篝火邊的挺立著的士兵們遮擋出來的無邊的黑暗中,我停下了腳步,無聲的笑了笑,道:「就是這裡。」
「這裡……」
田建幾乎要跳起來了,因為寒冷,當然也因為他實在對我的黑色幽默毫無認同。但是隨即他就繼走下馬車之後,再一次的僵立了一下——幾乎與我停下的腳步一起生的,是掩映在跳動的篝火的光焰中的那些毫無聲息的、鐵一般沉默冰冷的士兵們,毫無徵兆的動了起來,毫無徵兆的在沉悶的隆隆聲中、踏步、散開、轉向,轉向了位於中央的那個方正而又平整的舞台。
「呵呵,」畢竟是見慣了大場面,呂不韋略一轉頭,又開始了他的嘲弄大業:「看來他們也應該活動活動了……」
然而沒等說完,就像見了鬼一樣,他的笑容莫名的就被凍結在了他自己的臉上。被他詭異的表情所撼,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去,然後,他們用自己同樣驚愕的表情,表示了與呂不韋同樣的心情。
隨著那些士兵們的踏步散開,本來被他們擋住的篝火的光線就從容的漏了出來,照亮了無邊夜色中的曠野,也突兀的映照出了位於我們身邊的一座樓台的輪廓。那就是我要帶他們取得看台。
幾乎在他們注視到那看台的一瞬間,由近及遠,看台邊緣的火把一個接一個的點亮了起來,勾勒出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土木製台閣粗獷表面。
的確很是粗獷,夯土都完全沒有被遮擋住。但是與那些微皺著眉頭拾級而上的權貴們不一樣的是,我卻很滿意。我當然滿意了,因為這樣的一個有著能容納數百人的包廂的看台,是鐵騎軍的附屬工兵,僅僅用了一個下午搭建起來的。這樣的效率,顯然符合我對他們的要求。
上了看台,木閣與帷幔遮擋了大部分的寒風,雖然仍很清冷,但卻再也沒有人覺著冷了,所有的視線,現在都被遠處的看台吸引過去了——演出開始了。
不要奇怪離看台這麼遠的——足有兩百步,也就是約合一百五十米——的舞台上的動靜,怎麼會立刻被看客們覺,因為標誌著演出開始的,是六千名鐵騎的士兵們齊聲高呼的一個名字:南宮媛!
猛然爆的熱烈氣氛瞬間感染著場地上的每一個人,也同樣感染了看台上的我們這些看客,以至於象田建這樣的傢伙又開始嚷了起來:「太遠了、太遠了!這麼遠,可怎麼看……呀!」
他這最後的一聲卻不是報怨,而是真真切切的驚歎了,因為這個時候,在他的注視下,我已經舉起了旁邊侍者遞上來的一個圓圓的筒子、對準了舞台的方向。
對,就是望遠鏡!
雖然很粗糙,放大倍數也很低,可是卻實實在在的是一支——望遠鏡!
這同樣是用帶自後世的技術安排紀嫣然製作的,包括玻璃和光學的技術、原理。
現在,每個人都現了他們身邊的使者向他們遞過來的那個遠遠的筒子,然後,在我示範的帶動和侍者的解說下,每個人都……雖然我沒有特意囑咐過侍者,但是隨後,自己經歷過同樣驚訝的侍者們,很自覺的伸手接住了他們所侍候的達官貴人們因為吃驚而失手掉落下來的那些望遠鏡。不過,經過最初的驚訝之後,看台上的每一個人都對手中的望遠鏡愛不釋手起來了。也不需要他們釋手,這些望遠鏡本來就是我要送給他們的。這些只是最初級的產品,用來看看戲倒是可以,可如果是用來偵察敵情的話,我只能說……肯定是比目測來得好些,呵呵。
哦,不幸的是,現在看台上又沒有人注意舞台上的表演了,人麼,總是喜歡被眼前的新奇事物所吸引,而不知道自己會失去一些什麼樣的、不可複製的事物。不過幸虧這些人中並不包括我,既然我早就已經知道並且使用過比這些更好的望遠鏡,所以現在我也就能夠輕易的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將視線通過手中的望遠鏡,投射到了場地中央舞台上的那一位曼妙而又卓約的身影上了——柔骨女南宮媛。
寒風凜凜,寒霧迷離。
在一片寒意盎然之中,渾厚蒼涼的和音從圍在篝火邊的士兵們口中傳了出來:「……我心中,你最重。悲歡同,生死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