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嶺道,一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從今天開始卻鑄就了它的不朽傳說。
五嶺道,說起來名字裡有個「嶺」字,但卻不是真正的山嶺,而實實在在是一片平地,一片連接著遠方五座山峰的曠野。
此時,我正騎在馬上,極目打量著這片曠野。同長安沙盤上標注的輪廓相比,實地顯得更加的空曠與蒼茫。雖然這裡地勢平緩,水草豐盛,野味繁足,但是幾百年來,秦、趙、韓、魏等各國的軍隊以及馬賊,像是走馬燈一樣在這裡縱橫劫掠,使得這裡根本就沒有人敢來定居。初冬的寒風刮過,枯黃的野草搖擺著,把它們遮護著的麋鹿顯露出來,倒真的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野趣。只是,再過一會兒,這些不懂紛爭的溫良野獸,恐怕再也不敢再踏足這個地方了吧。
果然,那盯著我的眼睛,同我交流思想的麋鹿,長長的耳朵一抖,然後大大的腦袋一扭,抬了抬蹄子,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草叢中。
然後,我一回頭,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戰鼓聲。我知道,那是段賢率領的步兵前鋒到來了。
「左相國,」段賢,這個我從邯鄲拐來的小校,已經配上了他在邯鄲做夢都沒有夢到過的將軍銜,現在佈置好了軍隊的陣型和哨探,帶著幾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見禮道:「您怎麼又跑到我們前面來了?」
「我……」我盯著北面那條通向武安的山道,喃喃的道:「……有些不放心……」
同樣來自趙國的段賢知道我不放心的是什麼。李牧,雖然趙國的王室貴族常常看不上這位寒門出生的戰神,可是,與之相反的是,這些出於行伍底層的士兵們,卻更加瞭解李牧的能力。這次兵出五嶺道,看來十有**瞞不過李牧,如果他遣民夫於路築壁,拖住我大軍主力,然後以輕騎配合步兵,突擊絞殺我的另外兩隻輕騎兵,那麼就算我能夠突破前面的壁壘,攻佔武安,可一旦失去了輕騎兵的威懾和配合,我也就失去了戰略的主動權,而李牧的騎兵就可以揮他們的優勢,將我們的補給線路截斷,進而逼迫我們撤軍。
所以我給安谷和楊端和的命令是以誘敵為主,多派斥候,只打有把握之仗,絕不同趙軍膠著,以截斷趙軍的補給為目的,而不以殲敵數量為功績。只是,命令雖然如此,可實戰起來到底會怎麼樣,我還是忍不住要擔心。
但是我卻不得不兵五嶺道,因為這個地方是通往武安的道路中唯一一條中間有著平坦曠野的道路,也只有這條道路,才能讓我的鐵騎兵威——雖然我並不抱什麼希望,但是我還是做了趙軍前來野戰的假設。
趙國的步兵一向沒有西秦的步兵悍勇,抵擋西秦從來靠得都是騎兵突擊,因此我特地挑選了這樣一條適合騎兵作戰的道路,就是有向李牧邀戰的意思。只是烏卓在長安以鐵騎大破李牧的騎兵之後,以李牧的智慧,他卻未必會上這個當。所以我現在主要就看安谷和楊端和能不能給我唱好這齣戲了。只要他們能夠堅持到我打破武安,那麼我就可以以鐵騎和步兵的配合,將李牧的軍隊徹底的壓制到邯鄲外的長城一線,迫使他們不得不以守城戰來保衛邯鄲。那樣的話,李牧的騎兵將徹底的喪失機動能力,成為城牆上的消耗品……
戰略部署我已經做到了位,剩下的就是各個將軍們能不能揮他們的實力了,這對於第一次指揮這麼大兵團作戰的我來講,到了現在這個時刻,也只能等待消息了。只是不知道我將等到的第一個消息,能會是什麼?
隨著一陣迅疾的馬蹄聲,前面一騎斥候飛馬奔了過來,老遠的望見了我和段賢,不僅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快了度,向我們直衝過來。我伸手止住了鐵衛們出手,眼看著那斥候在離我們只有十幾米的地方猛然帶轉了馬頭,在馬兒人立而起轉身的空兒,一骨碌滾落下馬,不及起身就衝著我們道:「趙軍……趙軍……」
「趙軍怎麼了?」段賢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起了那斥候,喝問道:「趙軍在哪裡築壁了?」
「沒……沒有築壁……」那斥候喘息著,聲音卻仍然保持了恰到好處的響度——清晰而不聲張:「趙軍舉軍前來奪佔五嶺道!」
「什麼!」段賢吃驚的幾乎要跳了起來,帶的那個在他手上的斥候的身體也跟著亂晃:「你說的是真的?」
「我們……」那斥候不敢掙脫段賢抓緊了他的衣領的手,可是那確實讓他感到說話很困難:「我們親眼……所見……隊長……讓我來……報告……他們還在……繼續……」
「好了段賢,放開他吧。」我沖段賢擺了擺手,接著對那個斥候道:「趙軍離這裡還有多遠?」
「我們在三十里外現了他們,」那斥候不加思索的答道:「以他們的行軍度,午後就會趕到這裡。」
我轉向段賢,詢問的看著他,卻見他微微點了點頭,看來他的確是把斥候派出了三十里。
「幹得不錯!」我點了點頭:「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是那個分隊的?你們隊長是誰?」
那斥候絲毫不覺著受到了懷疑,反而很高興我能夠問起他和他的隊長的名字:「我叫荊風,我們隊長叫烏勝,是……」
「好的,」我看著段賢再次對我點頭,看來這確實是他派出去的一支斥候隊伍。這也由不得我不謹慎,特別是面對著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的時刻,我更應該保持冷靜,但是這並不是說我不知道時間的緊迫性,所以我接著對段賢道:「給他們小隊記功,派人通知滕翼,大魚來了,要他們加快度,否則就等著吃魚骨頭吧。另外,立刻抓緊時間趕築工事,我們要在這裡先啖一口頭湯!」
龐瑗並不是個無能的廢物。還在前來接替李牧的路上,他就開始考慮這場戰鬥該如何進行了。同郭開相比,他的確更像一位忠臣,因為他至少還知道不能涸澤而漁。郭開則沒有這樣的顧慮,因為,在瞞住了幾乎所有人的情況下,他早在年前就偷偷的派人前來咸陽,向我表達了對元老院制度的敬仰和渴望。所以,在收到了李牧撤離長安的戰報之後,他第一個就跳了出來,要求解除李牧的兵權。只是因為,我曾經表示過,我很不欣賞在趙國掌握重兵的李牧。
所以龐瑗雖然並不願意同我交戰,但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出掌兵權了,否則的話,讓郭開弄兵的話,那麼趙國也就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幸虧韓晶還沒有糊塗到家——或者說,幸虧韓晶對於龐瑗還比較在意——所以,他龐瑗成了趙軍的主帥。
正因為如此,在前來武安的道路上,龐瑗除了考慮怎麼樣盡量和平的同李牧交接軍權以外,還是抽出了相當的時間來考慮戰局的。而考慮的結果則與李牧和我相當的接近,那就是五嶺道!
然而稍稍有所出入的卻是,龐瑗想到五嶺道這個地方,卻是要佔領它。所謂當道下寨,只要控制了五嶺道,就等於控制了長安前往武安的所有通路。而且還可以充分的揮趙軍騎兵的優勢,一旦長安出兵,趙軍騎兵既能夠迅的支援武安,又能夠威脅空虛的長安,同時還能夠保障五嶺道大寨的安全。所以,龐瑗接管了趙軍之後,沒有絲毫停留,立刻盡起大軍來奪五嶺道。他同樣也不相信我會沒有看到五嶺道這個地方的重要性,所以他要在我在五嶺道築壁之前,奪占它,並把那裡當作大本營。
就像三國演義中的街亭一戰一樣,雖然諸葛亮、馬謖和司馬懿都意識到了街亭的重要性,可是因著不同的戰略目的而制定的戰術,必然導致不一樣的戰局。可憐的龐瑗卻不知道,我選擇五嶺道的用意並不是要在這裡阻擊他,而是要在這裡殲滅他!
「將軍!」正午時分,一個斥候來到了龐瑗的馬前稟報道:「五嶺道現秦軍!」
雖然現在秦楚兩國已經合併為一個國家,秦國已經變成了秦楚,可是對於趙軍來講,他們仍然習慣性的把那支從西面來的軍隊成為秦軍。對於這一點,李牧並沒有注意,龐瑗也更加沒有糾正的意思。這,雖然僅僅是一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細節,但是卻也說明無論是李牧還是龐瑗,他們對於自己對手的變化,都還不是非常的瞭解。
但是,龐瑗卻不這樣認為,相反,他覺得自己相當的瞭解自己的對手,所以他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問那個斥候道:「秦軍是不是在吃飯?」
是的,現在天下唯有一支軍隊是一天三頓飯,那就是以前的長安軍,現在的秦楚軍。而且,為天下所不瞭解的是,秦楚軍的一天三頓飯,頓頓都是實打實的干飯,而不是像現在絕大多數軍隊似的,平時吃的都是稀飯,只在戰爭來臨的時候,才會有干飯吃。
「是!除了崗哨以外,所有的秦軍都在吃午飯。」那斥候並沒有表現出龐瑗希望看到的吃驚的樣子,同龐瑗從情報上看到的秦楚軍隊相反的事,這些身處第一線的斥候,可是經常流著口水,看著對面的敵人吃著香噴噴的午飯哪。
「很好,」雖然沒有崇敬的目光小小的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龐瑗還是決定微笑一下:「那麼,他們有多少人?」
「只有兩萬人,他們在路口出設立了很多障礙,還有一道簡單的壁壘。只是,我們注意到五嶺道西方有大股的煙塵升起,看樣子是他們的援軍。根據煙塵的來判斷,援軍應該在五到十五萬人之間,一到兩個時辰之內就會趕到五嶺道。另外……」那斥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就是我們好像在秦軍大營之中看到了秦軍的帥旗,上面是一個『項』字……」
「項少龍?」龐瑗猛地吃了一驚,顫抖的聲音顯示他並不比剛才我的驚喜小,當下不由得俯下身來,盯著那個斥候道:「你真的看清楚了?」
「我們只看到了那面帥旗,」那斥候答道:「卻沒有看到相國應該有的儀仗……」
「那就是了!」龐瑗哈哈大笑著在馬上直起了身子:「他從來都是不帶儀仗的。看樣子,今天真是天祐我大趙呀,哈哈!」
說罷,龐瑗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趙**隊,彷彿一眼就能把這近三十萬大軍看個遍似的,然後狠狠地抬起手來,握緊了拳頭揮了揮,大聲叫道:「傳令!全前進!我要在他們的援軍趕到之前打破秦壁、攻陷秦壘,佔領五嶺道、生擒項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