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燕滿意的收回了手中的弓,反手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卻並不是要衝上前去廝殺。他自從壽春跟隨李園到此,目的就是要刺殺我這個讓整個楚國蒙羞的罪魁禍——雖然現在在列國還沒有傳開,但在壽春,掌握了大權的李園公開宣佈要將太后李媛媛嫁於我,以實現秦楚兩國的再次聯姻,並為此在一個月之內大肆殺戮,盡屠強烈反對此項舉動的楚國世家貴族一十六家,理由則說他們是春申君餘孽。
說起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園剛坐上令尹要尋個由頭作伐,推到一批人,在拉起來另一批人,這也是題中之意所以壽春的王公貴族們基本上還是漠視了和容忍了李園的殺戮,甚至有些機靈和上進的貴族們還有意的配合支持李園的清理行動,以借此來獲得李令尹的好感,為自己的家族謀求更搞的地位和更好的待遇。項燕的家族其實也是這些隨著李園上位而水漲船高的家族之一,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獲得跟隨李園前來郢都的機會。但與其它打破頭爭著這個機會以現榮寵的貴族子弟不同,項燕爭取這個機會的目的卻是因為,它實在是符合他要求的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刺殺我的機會。
同樣與壽春的絕大多數貴戚不同,項燕並不認為李園說要同我聯姻的話僅僅是一塊分辨大臣們是否向他投靠的試金石。早在李園謀劃報復李權等人,並進而籌奪春申君大權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李園的支持者的項燕卻知道李園這次是認真的。
李園從來不再他妹妹李圓圓的事情上開玩笑。這也是可以說自小就認識李園的項燕從懂事起就明白的一個道理。為了明白這個道理,孩提時代的他同李園沒有少做肢體的接觸。雖然從小時候起就顯得粗壯有力,但在同看起來顯得很柔弱的李園的這些肢體接觸中,項燕漸漸的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自己可以取笑李媛媛,但絕對不要讓李園知道;二、就是,如果第一種情況生了,那麼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在四到六個月之內不要想著出門,或者乾脆離開壽春,到鄉下的莊子裡慢慢的消磨時光。
所以項燕知道李園這次是真的要把李媛媛嫁給那個什麼大秦的左相國了。
但這卻不是他能夠容忍的——絕對不能容忍!
事實上,自從漸漸長大以後,項燕倒是沒再見過李媛媛了,知道一個月之前,也就是作為李園的最早最鐵桿的支持者的他,在給考烈王舉行的葬禮上為李園充當護衛的時候,他才再一次見到那個在他印象中還是個小屁孩的李媛媛。
很傻,但很溫暖。
這就是當時他唯一能夠感覺到的……感覺。
直到現在,他每每回憶起那個本應該肅穆而莊重沉痛的國葬場面,還是充滿了溫情。
那是一朵既在陽光下嬌艷、同時又在風中顫抖的——百合!
溫柔而又心痛。
但現在這朵溫馨的百合花兒,卻要遠嫁到野蠻而又殘忍的秦國去!他絕對不會容忍這件事情生——所以,他守在郢都舊宮的大門口,等待著這個一擊必殺的機會,只是為了能夠阻止……當然了,他做的這一切也是為了大楚的榮耀……不,他是為了大楚的榮耀才會這麼做的!
現在,看著目標中箭落馬,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就要撤退了。雖然說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但也不是說,有現在這種能夠不犧牲的機會,他卻不去把握。現在舊宮大門前諸人因為我中箭落馬而舉止失措,不正是他撤離的最好時機麼。
在隱入街角的陰影下之前,他甚至還好整以暇的、得意的回過頭來,再次看了一眼那混亂的場面,然後,真正得意的笑了起來。
與離開的項燕通過那混亂的大門成一條直線的舊宮大門裡面的某一個角落,另外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在靜靜的注視著這場混亂。但與得意的離開的項燕不同的是,那雙清澈如深潭寒泉一般的眸子裡面卻充滿了另外一中意味——如寒潭掠過的波紋、夜空飄過的霧靄似的淡淡的迷惑和……悲哀。
李媛媛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悲哀——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悲哀,她也不認為自己應該悲哀,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心情好亂,就像胸膛裡面的感情突然被什麼東西給抽走時的那種紊亂,那種混合著空虛與恐懼的紊亂。
那不是她應該具有的感覺——同樣也不是她應該感受的心情。
她實在應該恨那個剛剛落馬的傢伙的!
不就是那個傢伙,在幾個月之前,卑鄙的欺騙了她的哥哥,並把她本人當成了貨品一樣的賭博麼?
不就是那個傢伙,用了不知道什麼樣的詭計,居然騙得她那個一向心高氣傲的哥哥心甘情願的給他做家奴,並且在回到壽春以後還信誓旦旦的對她說,這次他是真的給她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歸宿麼?
不就是那個傢伙,野心勃勃的想要吞併整個楚國,卻在表面上擺出了一副人畜無害甚、至可以說是幸運天使一樣的面孔,拿著刀子,卻硬說那是禮物,生生的將大楚割得支離破碎,還要讓這些被他愚弄的楚國人匍匐在他的面前、感謝他的慷慨與偉大麼?
就是這樣一個傢伙,她有時真正恨得殺了他,可是現在,真的有人殺了他的時候,她卻突然覺得天空好像塌下來一樣的黑暗!
她現在是真的忽視了,那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夜色真的是在降臨了——無論是天空還是心情。
在這一刻,楚國的新任太后李媛媛不由自主的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隨後目光停留在了她面前的那本書上面,那本她剛剛看完的《物權令》。
雖然因為那個人的死掉,楚國不會再面臨被吞併的危險了,可是——李媛媛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像是要驅趕那個突然升起並縈繞在腦海中的念頭一樣,但這些注定徒勞的舉動卻使得她越來越清楚的認識到,同她本人一樣,只怕楚國——也失去了這樣一個獲得新生的機會!
「爺——」
在經歷了最初的沉默之後,現在,大門那邊終於響起了李尋、陳三、以及鐵衛們驚恐和絕望的嚎叫聲。那種淒厲、絕望、憤怒、爆的悲痛與暴戾之氣,猛然間充溢散開來,以至於已經潛行離開現場的項燕都不由得脖頸冷的停了下來,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心裡驀然的升起了一絲後怕——
「爺!我們誓要盡屠楚國之人……給您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