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o、李園:我的未來不是夢(二)
黃歇自以為自己問的合宜,卻不知道考烈王心裡現在正在罵他愚魯。強忍住了由心肺之間硬衝上來的不適感,考烈王終於嘶啞著聲音開了口:「李園,你……既為家奴……來楚……為何……」
考烈王現在再也顧不得在春申君面前做什麼姿態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咋一聽考烈王突然問,黃歇也是悚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在關心李園為什麼要去做別人的家奴,還有什麼意義呢?相反,倒是一向表現的昏聵的考烈王剛才的那個問題,直截了當,毫不拖泥帶水,倒與他這些年來給黃歇留下的印象大相逕庭,使得一向敬語算計的黃歇立時就感覺到了危險——這考烈王的表現,到底是靈光一閃呢,還是……他根本就毫不昏庸,以前的表現都是故意為之!
有時候,人身體的反應的確是比腦筋的運作還要快,在黃歇的腦筋還在運轉的時刻,他卻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上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冷汗染透了……
「大王,」李園看了一眼黃歇,當然也注意到了他額頭冒出的冷汗,心裡微微一笑,暗道,果然不出那人所料,看來幾個月前的那個選擇真的是沒有錯!口裡卻恭恭敬敬的對考烈王道:「圓雖為那人家奴,但那人卻並未限制圓為國盡忠。圓兄妹兩人身受大王洪恩,自當為大王、為楚國效力,雖圓現在身負秦國之節,在不折節辱秦之下,又豈敢不以身報效——圓不顧毀譽,求秦國之節而回,拳拳之意,唯望大王裁之!」
原來如此!考烈王前傾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下來,緩緩的靠回了背後的墊子上:「……呼……好……回來就好……」
是的,回來就好,只要李園還沒有忘記他的那個妹妹,那麼就可以利用他來制約黃歇,楚國之王位,就永遠姓熊!至於李園會不會向黃歇一樣,最後成為楚國的權臣,並進而威脅熊姓之王位,考烈王倒不是特別擔心,畢竟李園的出身在那裡擺著呢,相信他也許能夠權傾一時,但在一向講究出身和家世的楚國,他這個寒族微枝,也一定會激起其他大家族的反感,最終……嘿嘿,方正不管他們怎麼鬥,這熊家,終究還是大楚的王!
現在,李圓成了那項少龍的家奴,再想在楚國弄權,也只怕更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吧,嘿嘿,看來這次那個項少龍還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不論是對於李園還是對於王后母子……
心裡想著,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絲微笑。不過,他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並收攏了臉上的笑意,同時暗暗責怪著自己的大意,要知道,他在黃歇面前可是有多少年都沒有流露出自己的真實心情來了,可是今天怎麼就這麼大意了呢?
注意到考烈王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李園心中更加篤定了,看來,到現在為止,考烈王和黃歇的反應都沒有出那人的預料,當然,他更加篤定的還有另外一個念頭:幸虧當時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沒錯,幾個月之前,我並不是沒有給他另外的選擇,而且,就在離秦赴楚之前,我又再一次的給了他選擇的機會,可是李園卻一直沒有反悔。這其實並不是我給他描繪的美好未來產生的效果,相反,他對於那些美妙前景其實並不是如何相信的。因為就一直以來的各國形勢來看,秦國雖然強勢,但自從楚國遷都壽春以後,因著縱深的加強,卻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對楚國進行威脅了,反而楚國利用與三晉的連橫,屢屢對秦國飽以老拳。因此李園雖然認為我對楚國內部力量的分析很有見地,但卻絲毫不相信我能夠有什麼作為,除非我能夠讓他相信,我現在有著可以號令三晉的聲勢。
但是在從決鬥場上下來之後,他還是選擇了向我屈服,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我最後的那幾句話,實在是太令他震撼——不這個詞並不準確,確切地說,應該是令他——恐懼!
對,就是令他恐懼!
要說因為我安排在楚國的密諜能力出眾,能夠刺探到楚國的軍隊佈防甚至是考烈王隱忍或者春申君與呂不韋的勾結之類的絕密情報,李園倒也相信。可是,要說這六七年前生的、李媛媛被李權和李令污辱的、微小但絕對**的往事,卻能被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刺探出來,那李園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了。
是的,沒有人會相信遠在秦國的左相國項少龍會專門打聽楚國新冊封的王后李媛媛的陳年舊事,就像在一年以前,沒有人會相信李媛媛為考烈王生出一個小王子並由此而被冊封為王后一樣。人們只會在事情生之後感慨自己沒有前後眼,但卻絕不會因為這種感慨而真的生出前後眼來——能生出前後眼來的,那不是神仙,就一定是魔鬼了。
可是我對於李媛媛**的掌握卻使李園相信,我一定是真的生出前後眼來了,要不然,我怎麼就能夠這麼清楚的瞭解他們兄妹倆同李權和李令的恩怨呢?當然了,李園之所以會這麼對我有信心,很大程度上也歸功於另外一個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那就是,他實在是被我給打怕、打服了!
對,李園就是被我把凌厲如鬼神一般的刀法劍技嚇住了。要知道,越是武藝高強的人,對於自己武藝的信心也就越強,而這種現象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就是這些人一旦被擊敗,那麼他們的信心收到的打擊也就更加厲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要麼就此沉淪,要麼即使重新樹立起自己的信心。而要重新樹立自己的信心有不外乎兩種最有效的辦法,一種麼,當然就是通過更加勤奮的苦練打敗曾經擊敗過自己的人,至於另一種麼,則是最常被人採用的——自我麻醉。怎麼進行自我麻醉呢?行之有效的一個辦法就是將那個擊敗自己的人視為絕對的權威——就是一般所謂的「服了」。
李園一向對自己的武藝有著不俗的信心。他不是沒有失敗過,只是在他自覺武藝大成之後,卻實在是一次都沒有輸過。但是在我揮刀的一剎那,他卻明白,他真的輸了,而且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輸了——輸得乾淨利索、輸得沒有一絲一毫的跌宕起伏、輸到他自己都不敢否認自己的膽寒!那一刀,實在是太快了;而在那一刻突然泛起又在刀鋒臨頸之後迅消失的殺氣,也實在是……太令他心驚了。他再也不想重複那一刻的感受了,所以,他只有選擇屈服。否則,他就只有去死!
如果他沒有將李媛媛送進宮裡的話,他也許會選擇去死,而不是像他實際表現的那樣無恥的耍無賴。而他之所以寧願耍無賴,就是因為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除了屈服,實在是毫無選擇了。
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接受這個選擇——這個唯一的選擇。
直到我別有意味的說出了李權和李令的名字。這個時候,李園才真的明白了——或者說,他自以為自己明白了——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我真該問問李園,因為這樣實在可以讓我感到沾沾自喜,並在紀嫣然等夫人面前大吹特吹一番,因為那個答案實在是會令任何人都感到自豪——神靈(或者是魔鬼)下凡。
李園並沒有因為輸給我而妄自菲薄,他依然知道自己的實力,所以,能讓他屈服——無論是武藝,還是神秘主義——的人,那就必然是神靈(或者就像他一開始認為的那樣,是魔鬼)下凡。
呵呵,終於,李園找到了重拾自信與遵守諾言以及決不放棄報仇的目標的平衡點。
不過,很快的,他就現了自己這個平衡點真的……夠平衡。那是他在我身邊看著我一次次的向楚國這個龐然大物下刀子之後,才漸漸明白過來的真理。
第一刀,就在決鬥之後的宴席上,我擎出一隻渾圓碧透的——他聽我說那叫——「瓷瓶」和一隻「瓷杯」,放在他面前,請他品嚐其中的美酒之後,對他說:「這是我剛剛調配出來的果酒,最適合南方人飲用,你看如果這種酒加上這種瓷瓶、瓷器,在楚國,值多少錢呢?」
李園狐疑的倒出了一杯酒,接下來……哦,不用喝了,只看這青翠瓷杯以及杯中晶透的酒水,他就知道這一定風靡楚國了。然後,他就問到了那濃郁卻又非常奇異的顯得迷離的酒香……哦——李園不由得抬頭看了看我,疑惑著這酒水的味道如果比不過這香味的話,那豈不是太遺憾了!終於一飲而盡之後,且不提他怎樣感覺箇中滋味了,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他猛力一拍面前的木幾,大喝一聲:「真——舉世無雙的神酒也!」然後就又看見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幾乎是手忙腳亂的扶牢了木幾上被他震得亂晃的瓷瓶和瓷杯。
於是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美酒的威力——這也將是數個月之後,楚國人的感受。
接下來就是第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