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成秘書長出現在門口時,正好是六點半,我們剛進房間不過五分鐘。
他大概是四十七八的樣子,中等個子,偏瘦,鼻樑上架一副金絲眼鏡,很有點儒雅的文明。這是我比較反感的一類人,原因在於我讀高中時,語文老師也是這副打扮,尖酸刻薄,自以為是,由於他喜歡班上的另一名女同學,經常為了一兩個錯別字羞辱爺爺,該得九十分他只給我打八十九分,給那位女同學打九十分,到了高三時,他慇勤得要晚上單獨為女同學補習,結果女同學不領情,半夜叫嚷起來,告他「流氓」,被學校辭退了,我因為這件事心裡解氣,高考時作文揮得特別好,差點得滿分了,但從此對帶有眼鏡特別是金絲眼鏡的男人有了一份惡感,總覺得他們那象徵文明的鏡片後面隱藏了太多的虛偽和齷齪。
心裡雖然反感,但我見他第一面時仍然忍不住卑躬的站起來,臉上堆起很虛假的笑意,在古震熱情的介紹中謙卑和榮幸的握了一下龔秘書長的右手四個指姆尖一次,十月的天氣依然很熱,屋子裡開著空調,可對方的手指沒有絲毫熱度。
他大大方方的在主席坐了,小妹也恰到好處的上了第一道熱菜,等他夾了第一筷子,我們三人才開始很文明的吃起來。
茅台酒純綿清香,入口很爽,他也只是象徵性的抿了一口,古震看來和他比較熟悉了,率先端起酒杯說道:「龔秘書長日理萬機,今天賞光不勝榮幸,我先敬一杯。」
龔秘:「客氣什麼,我們官你們商,俗話說官商官商,論起來是一家人,你、青山都不是外人,這位叫什麼……?」他拍著腦門假裝回憶,古震立即重新介紹了一番,「呵呵呵……年齡大了,記性也差了,6川?好像是影視界的名人啊。」
我連忙自嘲道:「同名不同命,那個6川是著名導演。」
龔秘書長搖著頭,不以為然,「不要妄自菲薄嘛,」他將我看了一眼,說道,「這麼年輕就是一鎮的書記,了不起啊,比我強。」
「哪裡,哪裡,不敢當。」我諂媚的笑著,心裡感覺十分彆扭。
楊青山見我拘謹,笑道:「說起導演,我前些天看到一個笑話,就是關於導演的。」
龔秘:「哦,青山說來聽聽。」
「說是有一公一母兩頭牛在地上吃草,吃著吃著,公牛突然對母牛說道『快跑,導演來了。』母牛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著公牛跑了一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埋怨道,『導演來了有什麼好怕的?』公牛說:『導演愛吹牛。』母牛回道:『他吹牛與你我何干?』公牛道:『導演不但愛吹牛,而且還愛扯蛋。』」楊青山平時很少說笑話,這時候一本正經的說出來,效果極好,大家樂得呵呵大笑,尤其是龔秘書長,書生氣的臉上頓時和藹可親了許多。
他來了興趣,笑道:「我聽辦公廳的盧秘書也講了一個笑話,一小姑娘看報紙,完事問媽媽:什麼是黨委啊?媽媽正拿著炒勺:黨委就是你爸,整天不幹活,還老罵人。小姑娘又問:什麼是政府啊?媽媽開始一邊炒菜一邊回答:政府就是你媽我,整天幹活,還被你爸罵。小姑娘再問:什麼是人大啊?媽媽擦著汗道:人大就是你爺爺,名義上是一家之主,但整天提個鳥籠子,啥事也不管,也管不著。小姑娘繼續問:什麼是政協啊?媽媽累得捶腰:政協就是你奶奶,整天嘮嘮叨叨,但是沒人聽她的。小姑娘還問:什麼是團委啊?媽媽開始盛菜:團委就是你哥,整天在外面瞎折騰,啥忙都幫不了。小姑娘最後問:什麼是紀委啊?媽媽拿過小姑娘的報紙:紀委就是你啊,名義上是監督父母的,但是吃父母的,穿父母的,受父母領導,關鍵是還整天問這問那行了,洗手吃飯去。」
古震笑著接道:「小姑娘好奇,媽媽說得倒也形象,一大家子就當家的說了算,黨管一切。」
我吃驚於龔秘書長居然講這樣的笑話毫不避諱,這是當今官場中的潛規則,大家都習慣了這種定位,《憲法》、文件規定與現實的錯位,人人都明白,但很少在正式場合有領導這樣公開宣講。
龔秘:「治理一個地方與管理一個家庭大同小異,必須有一個主心骨對重大事項作出決策,確定展的方向和目標,大家圍繞著這個方向和目標分工負責,努力工作,這就是民主與集中的關係,民主是過程,關鍵還是在集中,沒有最後的集中,民主再充分再科學,最後形成不了統一的意見,一切的功課都等於零。」
我立即贊同道:「龔秘書長說得很精闢,我們在基層工作,最怕的是扯皮,如果不敢決策,不敢拿主意,將會喪失許多機遇,最後一事無成。」
他的話很對我目前的處境,在黨委工作,有時候就得獨斷一點,如果什麼都民主了,不但不利於團結,提高個人威信,還可能被人牽著鼻子走路,事事出於被動。
我的話大概搔到了他的癢處,臉上笑意更濃了,說道:「凡事都要看具體的情況,**說過『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他老人家最善於把古今中外的一切有益的東西和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比如民主集中制,這就是合符中國國情的一種制度。中國人和老外不同,中國有幾千年的文明,儒家文化影響和控制了中國人幾千年,不是說一朝說變就能改變的,儒家治世最大的貢獻就是『中庸』,《論語?庸也》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就是指不偏不倚,折中調和的處世態度。這是中國人最顯著的文化和性格特點,什麼都想搞一團和氣,久而久之,中國的老百姓就失去了民主的意識,形成了依賴性,習慣於聽命於天,聽命於他人,你給他民主,他不一定會使用。中庸之道在封建皇權時期,它對於禁錮老百姓思想,忠君愛國那是很起作用的,可也容易造成一個民族缺乏創造力,缺乏戰鬥力,缺乏侵略性,導致國弱民軟,所以才有後來的八國聯軍打進國門。鴉片戰爭之後,一些有識之士也想引進西方的民主思想,包括後來的孫中山,結果怎麼樣呢?袁世凱篡權,軍閥混戰,割據一方,國家四分五裂,形成不了團結,散沙一堆,以至於小日本也敢來中國土地上撒一泡尿。」
看來他很有演講的**,每個領導似乎都有這種**,龔秘書長的**尤其強烈,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他指著我說道:「你在鄉鎮工作,目前的村民選舉就存在這問題,你叫他們選當家人,給他們民主的權利,但村民未必就能正確的運用,我們的村主任選舉辦法不比西方的選舉落後,以我看,有些方面甚至比西方的選舉更科學一些,但結果卻非常不理想,為什麼?老百姓不會運用民主的權利。他們總是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比如同姓、親戚、同宗、同一個山窩住、某年某月借了我幾塊錢等等,一時的喜怒哀樂都成了決定投票的因素,很少考慮這人的品德、能力、是不是願意為大家真心做事,搞一兩年不合適就開始上訪、告狀,自己親手選出來的幹部又成了自己的仇敵,現在突然湧出這麼多告狀的老百姓,根源就在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民主權利。」
「領導說得很對,看到了問題的本質,楊柳鎮爆事件』,根源就在村級組織的軟弱渙散,村主任、支部書記與村民離心離德,矛盾越積越深,最後總爆,書記主任都是他們自己親手投票選出來的。」為了讓領導找到現實中的理論依據,我及時給他送上典型案例。
「先鋒縣事件』的確很典型,值得引起深思,你們縣委書記郎一平還是很有能力的,迅控制事態的進一步擴大、展,最後做出的總結也很深刻,但唯一沒有總結到的就是這基層民主如何在法律的許可範圍內,教會老百姓正確行使的問題,我們提依法治國,目前連我們各級官員這種法治意識也很淡薄,你又如何叫老百姓遵紀守法?」
趁著龔秘書長講話的空隙,楊青山及時介紹了我和郎一平的關係。
「呵呵呵……難怪。」他聽後突頭突腦的冒了一句,搞得老子半天沒回過神來,他那「難怪」的意思不知是指我能力強被郎一平選為女婿呢還是因為是靠了郎一平的關係,這麼年輕就爬上了楊柳鎮的書記,我細細體會之下,覺得後者居多。
楊青山進一步介紹道:「6書記大學畢業,先在煤管局當局長,由於工作成績出色,縣委將他派到楊柳鎮鍛煉,『4。27事件』就是他親自處理的,鎮上的幹部和兩個村的老百姓都十分佩服,村民還給黨委政府敲鑼打鼓放鞭炮送錦旗,深得民心。」
龔秘:「煤管局?市政研室搞了一篇調研報告,關於機關如何公開如何服務的,可是你搞出來的?」
我點點頭,說道:「『兩公開一服務』,是我們煤管局黨組提出來的。」
他臉色突然變得很親切,讚許道:「嗯,不容易,文章我看過,做得很實寫得也很實,現在全市正在推行服務大廳制度,我看你們搞那個更徹底,只是不容易推行啊,於目前體制不合,時機也不對,尤其財務公開這一條,要全面推開,估計有一個時間問題,不過你們這種探索還是很有意義的,很有意義。」
「謝謝龔秘書長的鼓勵。」我全身血液鼓蕩,比見了女人還漏*點澎湃,趁機說道,「現在楊柳鎮已經被列為全省一百個小城鎮試點,我們初步有了一些想法,但對有些問題還吃不透,如果龔秘書長時間有暇,親自來視察指示一次,我們獲益就更大了。」
古震和楊青山立即響應,極力鼓動他移尊就教,他們願意做好鞍前馬後的工作。
龔秘:「好,既然你們這樣熱情,我也下來活動活動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