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俗語,見於《三國演義》
從山上下來後,依著雲舒的猜想,二人去調查霜官平日的情況,結果讓雲舒猜想破滅,心裡卻有些說不出地快活起來。
霜官獨居在三絕樓後的一條小巷子裡,街坊作證,是很正派的一個姑娘,讓人說不出什麼閒話來,唯有案那日前一次隔壁老王太太像撿到寶了,看到一個男人進去她家,正到處傳,有個眼尖的大嬸看出,那可不就是霜官本人!穿了件男裝而已,結果大伙倒笑老王太太眼花。
至於錢財,她現在不過唱個書僮,養活自己都勉強,哪裡有什麼閒錢。
所以,一不*身體,二不*錢財,她拿什麼操縱牛大?
這樣說來,牛大會出現在那冰洞,應該只是巧合,跟霜官沒關係。
雲舒這樣想著,大大鬆了口氣。
那麼牛大為什麼會去呢?
雲舒繞著圈反覆走著,不知情的人一定被他轉得眼暈,在他覺得眼前就要有一盞明燈突然亮起時,青離的聲音響了:
「可能是為了那些珠寶。」
「對!」雲舒一拍手,彷彿豁然開朗,「他困窮成那樣,聽童子講說洞裡有個珠光寶氣的新娘子,許是就動了心了,於是半夜來偷!可是洞裡太冷,飾都凍在身上,他沒辦法,只得用火烤化了底座,連人一起扛走,準備回家慢慢把飾拿下來,結果半路上沒想到就遇到皮南,因為什麼事情廝打起來,不想就把人給砸死了。」
「可到底是因為什麼打起來,這得看皮南的身份來歷,也不知天翔那邊查得怎樣。」他沉吟一下,又道。
話音剛落,外頭一陣笑聲傳進來,「我查出好些事呢!」
來人正是天翔,他打起簾子進來,大馬金刀地坐下,道,「你們誰還記得我們荒宅裡的房間數目?」
青離知道他好賣關子的語言風格,便細想了想,答道:「一樓是12間,我跟雲舒數著的,三樓記得你也是說12間……」
她突然停住了,因為想起雲舒當時一句原話:二樓昨日你六間我五間,也都查過。
「五加六……二樓是11間房?」她遲疑地問。
天翔大笑起來:「二樓也是12間,不過有一間外面是看不到的,要通過一個特別去處才能到。」
「難道?是我們去『子不語』的地道?」雲舒也一下站起來,表情驚愕。
「不錯,我們聽那第三絕之處,原來正是城外的荒宅二樓的一間暗室!不知幾百年前,就用地道相通了。」天翔斬釘截鐵地答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青離念了幾遍,突然想到:「那當時抓我的手,是荒宅裡監禁的女子的?!」
「正是。」天翔道,「比對了你那裙子上的血印與荒宅裡最新一個死者的手,頗為符合。」
「也就是說,那天她還活著,聽到上頭有人說話,拚命踩著床扒著梁去掀天花板的青磚,想要呼救,可憐不能聲,上頭又是那個情狀,一線生機,又被生生熄滅了。」雲舒低頭道,「看來是第二天她便被殺了,怪我們沒早些現啊。」
三人一同沉默了一會,為死者哀悼。
半晌,還是青離重新開口:「這樣說來,皮南十有**是十三具女屍案的兇犯了。」
說著,她把第二天皮南與她的對話給天翔雲舒講了一遍。
「他怕你起疑,故意揭穿子不語的詭異之處,順便將血手之事也說成三絕樓的安排,加以掩飾,果然陰險!」雲舒抽口冷氣道,「然後他還要與你同行,多虧你沒答應!」
青離不語,心下也有些後怕,她當時談不上動心,但至少對皮南有些好感——他看上去實在太完美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如果帶他一起走了,說不定一個不小心還真被算計了。
但她也笑起來,那時她還想過,女媧造人,何以對此人青眼有加,做的這樣完美無缺,現在卻知道上天的公平,既然給了神仙般的皮囊,便配了禽獸樣的肚腸。
「可說了半天,皮南此人到底是誰?」雲舒問。
「看這個。」天翔拿出兩張地契,抖一抖,呈在二人面前。
「三絕樓的老闆?!」雲舒仔細一看,驚道。
「同時還是這荒宅的主人。」天翔道,「在三絕樓,平日他不露面,因此甚少有人知道。另外他放出謠言,將這荒宅傳得沒人敢近,他卻在裡面幽會女子,待厭倦了,便就地殺死掩埋。雖然因為人都死了,沒辦法進一步查,但以現有的證據看,只有這樣能解釋得通。」
青離歎息,情迷中的女子,敢近常人所不敢近的鬼宅,卻不想那裡真有一隻畫皮惡鬼啊。
「你們那邊怎樣?」天翔又道。
雲舒這才想起來,天翔還不知道他和青離探得的情況,遂詳細講了出來。
雙方的消息一碰,討論一番,大概得出如下一個脈絡:
這裡面涉及到三個案子,都跟皮南有關,一個是十年前玉官的死,一個是長安城多名女子失蹤,最後就是槐樹下皮南的被殺。
關於第一個案子,早已結案,也沒有什麼新證據。暫從的是當初的說法,玉官死於夜行劫匪,皮南作為她的相好,本欲與她私奔,那夜卻不知為何沒有去,或者去了現人已經死了,於是沒有露面。
第二個案子根據天翔的查證,兇犯似乎只能是同時據有地道兩端建築的皮南,對荒宅和地道的搜查還在繼續,如果能找到皮南所住的地方,大概可以得到確鑿證據,即使找不到,青離也相信不會再有女子失蹤了。
至於第三個案子,最為怪異,按照推理,可以說通的是牛大窮困,聞財起意——按李巡捕說的,他又不十分敬畏鬼神——半夜到冰洞裡去偷玉官身上飾,因為凍住,連人一起搬下來,扛往家跑,結果在槐樹下遇見皮南,為了滅口,順手撿起什麼木棒大石,將其砸死。
不過,這僅僅是推理,從證據上說,一塊被撕壞的衣料和一個腳印能證明的只是他到過冰洞,並且抬了玉官出來這一項盜墓毀屍的罪名,如果找不到凶器,說人家殺人便完全是空口無憑,肯定不能服眾。
於是天翔命本地官差加緊搜查,早日找到推論裡還缺少的證據,以便結案。但青離很清楚地感覺,這分析中還有什麼漏掉,或是不夠合情理的地方,可她又說不出來-
五日後,此案了結。
加緊搜查的結果,衙役在三絕樓通往荒宅的地道中現了另一個暗室,裡面有足夠證明皮南是女子失蹤案兇犯的證據,這也讓青離明白了為何走這地道時燈籠一定要黑掉。
順便說一下燈籠挨個滅掉的原因:裡面放了差距極薄的蠟燭,小二根據時辰,控制步點,看起來就像隨著他走去而一個個熄滅了。
但殺死皮南的木棒或大石無論如何找不到,青離回想,當被她見到時,牛大已經沒有拿著凶器,何況,如果凶器真是木棒巨石,肯定是順手取來順手丟棄的,難道抱著跑不成?可在現場,以及現場之外的幾條街,都快翻過來了,完全沒有現那樣的東西。
所以對牛大的判決是按盜墓毀屍的罪名來的,打了一頓板子,配遼東。
至於皮南的死因,成了懸案。
但當知道他是女子失蹤案的兇犯後,似乎百姓只關心他的死,而不在乎他的死因了。很快城裡的說書的多了一段開場: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且看那禍害良家閨女的兇徒,在一個大雨夜被上天派下金甲神人,活活擊死……
「喂,雲舒,我們剛到那天,說到你為玉官的死哭得不成人樣,問你可是心中喜歡她,你又說不是,那是為什麼哭?」青離立在三絕樓上,眼睛瞟著樓下的戲檯子,那上卻已經沒有了動人的故事,地下官差螞蟻一般忙碌,在貼封條。
「這個……小時候的想法罷了。」雲舒笑道。
「說吧。」
「那時,我聽了霜官玉官好些戲。」雲舒於是說道,「她唱牽牛,她便唱織女;她唱許仙,她便唱白蛇;她唱張生,她便唱鶯鶯;她唱梁山伯,她便唱祝英台……」
「所以當時,我覺得,那就是生生世世。」
「可後來玉官死了,還查出早與其他男子有染。」
「我就不信,我說那她們的生生世世,都怎樣了。」
「大人就說我是傻瓜,那不過是戲文上故事,都是假的呀。下了檯子,她們都是女子,自然會各尋男子配合。」
「我當時好像有點明白,可心裡還是難受。那樣的每一個故事都至死不渝,卻原來她是喜歡別人的麼?她為什麼還要喜歡別人?」
「現在,我也說不清楚了,反正當時就是特別難受,好像心裡什麼東西被揉碎了一樣。」
雲舒說不清楚,青離卻聽得明白。
感覺的事,本來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她彷彿看到那空蕩的戲台上又滿了人,從古到今的戲子們,咿咿呀呀,舞動水袖,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眼淚。
她也突然想到了要去一個地方,那裡有真相背後的真相。
(六十八章畫皮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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