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俗語,見於《三國演義》
牛大何許人也?
在去他家突查的路上,青離已經從李巡捕那裡得到一個較完整的印象:此人曾經在衙門裡有過案底,說起來,他倒也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但與其一丈二的魁梧身材相比,頭腦實在簡單得出奇。說他膽小吧,他又不甚敬畏鬼神,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他膽大吧,做的事情又僅僅是因為沒考慮後果。上次致人重傷就是這樣,不知哪兒聽了兩句挑撥的話就犯下大錯,聽說要判三年大獄又嚇得屁滾尿流的。出來之後,*打零工賣苦力為生,難以餬口時,據鄰里反映,有些雞鳴狗盜之行,也屬無奈了。不過要說他會殺人,李巡捕一個勁搖著腦袋說不敢相信。
等到了牛大的家,青離一看,是臨街一間小房,不起眼,由於地勢低窪,院子裡灌滿了水,看見牛大時,他正在處理精濕的被褥。另外,若出了巷口,但凡望城北去,那大槐樹是必經之路。
「這位大哥,城裡出了件兇案,我等在挨家挨戶尋訪證人。」天翔用無害的笑容先給對方一記定心丸,道,「你可有看見什麼可疑之人?」
「沒,沒看見!」牛大臉色慌張,道。
「哦,搜查一上午,弟兄們都渴了,借大哥家水井喝口水,不會不通融吧。」天翔笑道,手上拿出二三錢的一塊碎銀。
官差們會意,不由分說已經進去院中,牛大看阻攔不了,又看見銀子,遂賠笑收了,立在一旁。
「大哥昨晚敢是出去了?怎麼被褥都濕透?」
「不曾,不曾……我睡得死,水都灌進房了還不知道。」
天翔還沒再說話,李巡捕已經出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然而又笑起來,道,「那就不叨擾了,我們去下一家。」
李巡捕悄悄追上來問,「怎麼這就走了。」
這問題青離是知道答案的,她那一瞥自己都以為是眼花了,又沒有仔細看清楚臉面,只能算是線索,還不能算是證據。而物證方面顯然沒有新的現。
果然天翔瞪了巡捕一眼,道:「人證物證都沒有,能怎麼辦!」巡捕聽出言下有些責怪,唯唯退下了。
於是牛大這邊暫時擱置,天翔命李巡捕安排人手繼續暗中觀察,一有動靜前來報告,而他自己則跟雲舒分開調查皮南與玉官的來歷。那才是能穿起所有珠子的「線」-
「是啊,是啊!半個月前我看到的,前一天下午還在洞裡,第二天中午竟然在洞口坐著,我拿手一推,就倒了!」濟世堂的採藥童子畫著誇張的手勢,生怕人不相信他似的。
「是這個新娘子麼?」
順著青離手指看過去,童子的話一下變成語無倫次的驚叫:「就是!就是她沒錯,當時身上水淋淋的!那翡翠鎖……紅衣裳……還有那笑……怎麼在這裡?!」
青離向雲舒看了一眼,果然,鬼母的故事關於現世的一部分常常並非空穴來風。而雲舒欽佩地看回一眼,似乎讚她能一下找到突破之處。
二人未敢告訴這童子兇案的事情,編了套話讓他帶著上山找當時看見新娘的那個洞。童子好容易才答應,不過上去後,隔著七八丈遙指著,死活不肯再*近一步,雲舒青離只好自己進去。
「雲舒,你說過,十年前那案子,玉官身上財物被搜刮一空,連手上玉戒指都被摘走了,是麼?」
青離一邊扶著洞壁的青苔前進,一邊問道,聲音在幽暗中折返著。
舒答應著,騰出一隻手來點亮火折子,帶著些微的光明。
「可今日看見,玉官身上有許多珠寶,既然這兩幕如此相似,為何這點卻是不同?」
「這……」
雲舒答不上來,而青離也並未指望他能回答,繼續問道,「今日你注意玉官的鞋沒?」
「鞋底花紋清晰,是新的。與十年前不一樣。」雲舒知道她想說什麼,不讓她一點一點擠了。
「這說明,十年前的案子,是玉官自己跑到槐樹下去,而今天的案子,是有人為了讓它像十年前的樣子,故意安排的——你覺得這樣解釋通不通?」青離道。
「難道是霜官!?」雲舒驚愕出聲,這個聯想並不難,因為霜官不但出現得有些奇怪,而且又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你覺得」,青離直接問道,「十年前,若是霜官殺了玉官可不可能?」
「不太可能。」雲舒很快搖頭。
「為何?關於玉官的事大部分都是霜官說的,若是她想隱瞞一些事情,也輕而易舉。」
「可動機呢?」
「說不定是為了皮南。」青離道,「那樣俊美的男子,也許霜官一眼之下,也有情思,於是妒恨玉官,起了殺意,而對那男子來說,可能厭倦了玉官,或是霜官有許多財帛許他,便也當了幫兇。」
「可如今為何又要殺了他?」
青離笑起來,「大約是當初貪戀皮囊,如今卻現百無一用,甚至要倒貼養著,想甩了累贅吧。」
雲舒沉吟一下,道,「你不知道,霜官不是那樣人,那女子,烈性聰明,甚至不在你之下,我看她不會作此蠢事。」
「我亦知你們有些情分,可別把這個帶進案子裡來。」青離道。她本想藉機擠兌一下雲舒,可轉瞬想到,現在他們的關係已經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於是只是正色說道。
雲舒於是無話,半晌,說,「十年太久,我也記不清了。可如今這事,你也見了,霜官昨夜在我們那裡,如何有作案時間?」
「霜官未必要自己前來,說不定是叫其他人動得手。」
「以今日情形看,若有這個人,便是牛大。」雲舒想了想,道,「可李巡捕說打死也不相信這人有故意殺人的膽量,而且你也看到了,這人慌張笨拙,不足成事,若你是霜官,會找這樣的人動手麼?」
「這個……一時找不到其他……阿嚏!」青離覺得雲舒說得有些道理,嘴上猶絮絮爭辯,卻不知怎的打了一個寒戰,好像著涼了。
雲舒使火四下照照,現已經來到洞的最深處,悠悠一泓寒泉噴湧,觸之刺骨,水岸交界處,希希渣渣浮著冰塊,洞底不少地方則結了重冰。四面的陰寒之氣好像積了千百年,幽幽往人肌體裡滲。洞穴都是這個樣子,外面的春去秋來似乎與它們全無關係。
「這裡是冷。」說著,他解下外套來給青離。
青離不接。
「穿上吧。」
「我又不比你缺胳膊少腿。」青離淡淡道,心裡的東西卻不是那麼平淡。她不能讓他慣壞了,今後不知還有多少荊棘是要一個人走的,她也沒理由再接受他的溫暖,因為根本無法回報。
「穿上吧。若凍著了,我,我……」雲舒語氣裡簡直帶點哀懇了,接著說道,「我不知如何跟哥哥交代……」
青離眼睛驟然張大,愣愣地看著他。而他沒有看她的眼睛。
好,好得很那,多麼體貼而知禮的小叔子啊……
到這份上,她還能說什麼,老老實實拿來穿上。
這幾句話間心中的感覺雖然繁複,時間上畢竟是短短一瞬,很快,二人的注意轉到地上的一處痕跡上:冰面似乎有融化和破碎的跡象,好像被火烤過而又將什麼東西硬扯下來,細看,裡面有一小片撕碎的紅色衣料,另外,冰面還留下一個一尺半不止的大腳印!
「牛大!斷乎是牛大了!」雲舒看那腳印,驚喜起來,「牛大來過這裡。」
他後邊,青離則突然叫得比他還大聲:我知道玉官為何跟十年前一樣了!
「為……」雲舒兩個字沒問完,心下也明白了。
他見過被大雪埋住的野物,凍得硬邦邦的,但幾年都不會腐爛,而現在,顯然玉官的情形就是這樣。
有人在她下葬後不久,將她偷偷挖了出來並帶到這裡——這人應當是喜歡她,才會想永遠保持她的音容笑貌的吧!
那麼,這個人應該是皮南了,也許是他痛悔自己那天的疏忽,特地為她穿上新嫁娘的衣服,戴上珠玉翡翠,表示願意與她共結連理。而這樣說,青離的推理就很可能成立,霜官與他早就有情,卻現他還念著玉官,一氣之下起了殺機?
那霜官果真操縱了牛大?用錢財,還是用……?
雲舒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從來沒有哪一次,他是這麼希望青離的推理是錯的,他覺得心裡很乾淨的某一塊地方,特別痛地破碎起來。
(六十六章畫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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