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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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倦,思緒遲滯,沈捕頭不如先讓大家回房歇息,明日報與官府,他們自會查的。」白茶道。
雲舒無奈,自己這裡還許多不解,總不能讓大家一起在寒地裡站著乾等一夜吧,只好點頭,於是各自散去。
沒想到,賽張飛走到一半,突然哇哇叫起來。眾人為之側目。
原來是自打剛才搜查房間,他便提了那柄通天錘在外行走,不想天氣太冷,手上細汗,沾那金屬,一不小心竟凍上了,他用蠻力去扯,連皮帶血撕掉一塊,因此一時疼痛叫嚷。
「張兄果然不慣來寒地走鏢的。」二李逵見狀道,「這等情形,連忙進屋就好,屋內氣暖,冰凌片刻就化了,那時放手就不礙事。」
眾人勸慰幾句,正要回房,卻聽身後又是一聲驚呼,出者卻是雲舒。
「我知道了!」
「諸位留步!」雲舒忙上前抱拳道,「此次我前後貫通,都想明瞭,請諸位再稍作逗留,聽我一言,不然只怕要給兇犯時機,毀了證據去!」
眾人狐疑,但也轉回來聽他講。
「銀箭不黑之謎可解矣!因為銀箭並未射,射死王富戶的是狼毫筆!」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笑色,秀才先說出來:「大人說笑了,那狼毫最是柔軟,為寫詩作畫而制,哪能殺人?」
「謝兄說的是平日,可別忘了現在是數九寒天。只要有水,什麼東西都能變得堅硬如鐵。」雲舒笑答。
笑色變成驚聲,參照賽張飛之手,大家立刻明白了這點。
「可若用筆,死者頸間蛇牙何來?」行者想想,問。
「諸位可還記得劉兄講的換槍頭之規制?」雲舒道,「若只是三寸硃筆,一旦不中要害,則事必敗,所以兇犯要取白日那蛇毒牙,安放在筆頭上。安放方式,一如換槍頭之理,將筆毫微微打濕,套上中空蛇牙,頃刻間便可凍住,於是成了一支見血封喉的毒箭。」
「慢著,這不是回到方才在下所問之題,射中後,箭自然留在死者身上,為何不見?」秀才不解道。
「這卻是一處妙招。」雲舒細細推演道,「方纔李兄說的,屋裡氣暖,鮮血溫熱,冰凌於是須臾得化,筆便脫落,只留蛇牙在頸上。而筆上想必系有細線,一扯之後就回到兇犯手中,雪地上之細長血痕,就是如此留下的。蛇牙上余有幾根棕色獸毛,說明曾置於狼毫筆頭;而秀才房中最後找見的那支狼毫,上面不與其他的同是顏料,而是血跡,自然更是鐵證!」
眾人聽得面面相看,似有歎服之意,唯有一邊劉快嘴臉色陰沉,上來打斷:「句句不離弓弩,看來沈大人是鐵心認為我是兇犯了?」
「事實恐怕正是如此。」
「我與那王富戶無怨無仇,面也未見過,我卻為何要殺他?」
「你們冤仇,我不知道,只是你絕對早有預謀。」雲舒正色沉聲,道,「那弩弦崩斷時,你反應甚是奇怪,當時我不解,現在想想,卻因為你早想好要埋伏在那斷壁之內,正對主房西窗,射殺裡邊的人。」
「你瞧瞧你瞧瞧,大人也提到弩弦崩斷,我卻用何射箭?」說書的抓住機會,反駁道。
「這是因為你有同謀,供了你弦。」
「大人這話差了,在這兒站著的我以前若是見過一個,叫我天打雷劈!」說書的賭咒。
雲舒目光如炬,沉聲道:「萍水相逢之人因有利益結成同謀的案子,我也破過幾個。而且這同謀厲害之處在於,憑著突的事,見到各人手上東西,竟能立刻設出如此巧局來!」
「筆是秀才的,同謀可是他麼?」一旁二李逵插話。
「秀才大概不是,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那筆有多少,他卻自己說少了一支,這是兇犯本要極力隱瞞的。於是兇犯便趁大家不注意,將用到那筆丟在床下,假稱是剛現的,這也是為何秀才開始怎麼都找不到的原因。」雲舒看秀才著急要說話,擺擺手制止了,笑道。
「那你還不快說是誰!」賽張飛等不及,催道。
雲舒先是笑笑,卻猛地轉向那白衣勝雪的女子,大喝道:「廖白茶!你還要隱瞞麼!?」
一個嬌資弱質女子,會是兇犯同謀?眾人一時大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白茶聽了這話,竟也不慌,淡淡笑道,「我聽大人說故事說的有意思,既然說到我,我就洗耳恭聽了。」
「那你就聽好了!」雲舒神氣凜然,道:
「其一,你對王富戶本有殺心,看樣子,他亦有防你之意。自蝮蛇傷人,你心中便起嫁禍於蛇之念。」
「其二,說書的弩弦崩斷,你窺破他意,有心同謀,於是心中自想好可續之弦——便是取自你琴上!強勁者,高音之弦也。本應高亢的《蘭陵王入陣曲》之所以奏得低沉,就是高音無法彈奏之故!」
「其三,但你也想到,蛇毒會令銀箭變黑,極易暴露,這個難題卻在檢視秀才房中時迎刃而解——你心生靈機,借幫忙拾筆,趁機偷藏一支,以筆為箭,便更可增加破案疑團。」
「其四,先前說書的講到銀槍規制,你便如法炮製,用冰將蛇牙固定在筆端,如同換槍頭的道理一般。」
「其五,前頭說到有細線繫住筆上,待冰凌脫化,便可扯回,並在雪地留下血跡,這細線正是你琴袋絲綾!後來趁亂,說書的將琴弦絲綾還與你,你將琴弦安上,絲綾收起,跑出來與我等一起。現在,沾血之絲綾應還在你身上,被用作弩弦的琴弦多半也會失音,你敢拿出來看麼?」
「如此,你利用了說書之弩、秀才之筆、毒蛇之牙、天氣之冷、自己之琴,乃至今日到這裡後生的每一件事!而最可怕的,是你的玲瓏心竅,臨時起意就能將這許多不預之事完全用線穿起般,為你所用,設下如此精巧陷阱!」雲舒最後以歎作結,連連搖頭。
眾人聽這五點,皆沉默不出一聲,面有驚色,不知是驚雲舒的分析,還是白茶的周密。良久,卻見白茶笑起,道,「大人講得精彩,連證據一起說了,我也無可抵賴。不過小女子卻有一事不明,要向大人討教。」
「你說。」
「大人別忘了,二李逵一直在迴廊巡邏,或折或返,走動任意,若按大人說的,劉快嘴藏在半人高的斷牆後伺機射人,可弩之時,必須站起,他又看不見外面情形,若是一個不小心起身,與鏢頭四目相對,豈不壞事?若我真如此周密,卻這等行險,豈不矛盾?大人若不能解開這點,我也不能服氣受縛。」
「這……」雲舒一時語塞。
「你那琴聲,時快時慢,正是此用。」眾人順聲音望去,卻是青離開口。
「是你?」白茶低低一聲。
「你坐於窗前,統觀全局,那鏢頭行至你這邊了,便放緩琴聲,說書的自可大膽行事,投石於窗,引那死者驚疑,探頭觀望;若鏢頭巡過去了,則撥弦急促,說書的便暫且蹲伏,不被現。」青離平靜地說,「我猜得可對?」
白茶面上表情呈現細微變化,最終卻大笑起來,「說得是,說得是!早知這裡知音眾多,我便不奏那《蘭陵王入陣曲》,該奏極生僻的了。」
這樣,便算都承認了。
眾人聞言,沉默許久,半晌還是雲舒語帶沉痛道,「你傾城美貌,妙藝絕倫,玲瓏心竅,冰雪聰明,卻為何如此狠毒,血污雙手?」
還沒人答話,青離先惡狠狠打了個噴嚏。
「著涼了?再且忍忍。」雲舒回頭小聲在她耳邊道。
「沒事。」青離嘴上說著,沒說出來的半句是「就是背上好像埃了一堆冷箭……」
「我自有緣故。跟你實說,只怕你也不信。」白茶這才答道,「還是不為難你了,該怎辦怎辦吧。」
「雲舒,你且再仔細看看,死者可是什麼山西富戶?」青離眼神魅爍,上來插話。
雲舒疑惑,重又進去主房,點燈細照臉面,待看清,不由呼地站起,倒退兩步,「石——」
(四十二章商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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