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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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唐五代,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年月之一,亂世浮生中,忠貞與道義早被一個個篡位者揮劍斬於馬下,成王敗寇的緊箍咒裡,所有人都兩眼紅。暗殺,這種卑鄙但有效的方式,也就毫不奇怪地風靡天下。
在並不會被記載的歷史中,傳說北漢與契丹的交界,有一所朱紅的繡樓,在連年的兵火中,卻只愈地嬌艷,像原野上那些人血灌溉出的花朵一樣嬌艷。
這樓的主人,叫做樊七巧,大約是七夕出生的吧。
老天也真是諷刺,一生殘忍孤獨的人,偏要給她個那麼浪漫的日子出生。
青離知道這個人,因為,柳明鳳打主意把她往刺客方面培養,據說便是受了此傳說的啟。
其實,樊七巧所做,如果傳說屬實,應該比飛花樓那點小鬧規模大多了,聽說她表面經營繡樓,實際上手下有九隊刺客,被他們盯上的人,大多會濃成幾滴墨汁,滴在史書上語焉不詳的兩個字「暴斃」。
沒人知道樊七巧賺了多少,不過大家見過幾個富可敵國的棺材鋪老闆後,大多會進行合理推測。
然而,樊七巧沒有愛人,更沒有孩子,傳說中她用財寶的一半修建了一座陵墓,然後帶著另一半入住。後來上百年裡,一直有人想找到她的墓,但沒有一個成功。於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傳說也漸漸湮沒在紅塵中。
有心栽花花不,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這過了將近五百年,前些日子天降大雨,北通州附近的一座喚作月山的山中,峭壁上竟莫名出現了一個幽深的石縫,有個膽大的挖藥人下去看看,上來說彷彿是個廳堂模樣,這事傳到京城,引起了一位史官的興趣,查了許多資料,疑是那樊七巧的墓葬。可這樣一來便犯愁了:如果隨便上奏,上面下令大張旗鼓地去挖,不但可能傳得滿城風雨,招來盜賊之類,而且萬一不如所料,不僅勞民傷財,更有混淆視聽之罪。
正好這史官跟沈傢俬交不錯,因為提起這個事情作難,沈烈風便主動提出讓兄弟倆先私下幫著調查一下,如果真的有寶藏,再上奏天聽不遲。
從個人能力、保密性等方面來說,這都是個不錯的提議。
不過,如果總捕頭能未卜先知這想法差點讓自己絕後,也許他不會這麼提了。
他能未卜先知嗎?不能。
所以天翔和雲舒,還有本來不關什麼事的青離,踏上了這條險些不歸的路程。
尤其是青離,一路上心裡痛罵著自己,人還是顛顛地跟來了。
一個堂堂天下第一刺客,在遇到某人之後,是多麼的倒霉啊……
月山不十分高,卻也陡峭,周圍人煙稀少,只有一些挖草藥的偶爾前來。三人循著暴雨衝出的新泥痕跡,大概在某一天的正午時分找到了傳聞中的石縫。開口約在離崖頂兩人多高處,縫隙不寬,若不仔細看怕是找不到的,三人遂6續用繩索縋下去,又分幾次遞了行李,進入洞中。
一入巖縫,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與陰冷潮濕無比的氣味撲面襲來,青離咳了幾聲,心中讚歎現這裡的藥農居然還能堅持探索,以至於現裡面有個廳堂模樣。
爬了約半刻鐘,週遭漸漸寬敞起來,打頭的天翔遂用火鐮點了火,騰出一隻手來擎著。
這一舉火,青離的感覺好了些,環顧四周,果然別有洞天,一塊大石構成天然的穹頂,氣勢磅礡地籠罩下來,粗樸的石壁上,則有大刀闊斧的痕跡。
天翔沿四週一路照過去,最後停在了一道「門」前面。
這一塊漆黑的石板,表面十分光滑,甚至稜角都是圓角的,在這個粗獷的石廳裡顯得格格不入,與之相符的,是同樣精細的門框,門關起來時嚴絲合縫。
天翔用火把照著,四處檢查了一下,沒現任何機關,便小心用白布襯了手,推開那門。
石門雖然沉重,可由於光滑,還是比較容易推開,可這時它倚*的地勢愈顯得奇怪:石板的一半,是隱藏在兩邊的石壁中的,但兩邊的石壁卻並非平行,而是像一個鉤子加長的漢字裡的橫折鉤形狀,窄處緊緊夾了石板的中軸,裡面卻小有寬余,容那門略微轉動。簡言之,這門有點像現代常見的旋轉門,但能旋轉的角度很小,只能往裡推動出一個人側身通過的距離。(作者按:不知說清楚沒,圖傳不上來)
青離覺得怪異,進了門還頻頻回望,但黑黝黝的石板堅定地矗在那裡,被推開的縫隙中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天翔手中的火光,似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走不一會,面前出現了四條岔路。
大家商量一下,因為無論怎樣總有一條路是探不到的,再一個安全起見,還是三人先同行一路,若沒收穫,再折回來。
於是三人撿左第一條路走了,行了約有個把時辰,卻見三個路口依次歸附過來。
「這樊七巧玩什麼把戲?」青離忍不住念叨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大手忽然掩在她嘴上,接著把整個人拉到一塊石頭後面去了。
她有些慍怒地看著天翔,卻現雲舒也在那跟她擠眼睛。
前方,竟也有點點火光……
「他娘了個!四條道是往一處的?!」一個粗重的男聲罵道。
「大哥消消氣,消消氣。」這是一個尖細的男聲。
青離長出一口氣,不管怎樣,好在似乎是人。
正想著,那邊又聽見一個沙啞的男聲開口道:「媚姑,秀才呢?不是跟你走一條路的?」
「他啊,怕是來不了了。」一個極嬌媚的聲音響起,女子咯咯笑道,「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憑著手上兩張破圖,想要三成半,不是活膩味了麼。」
「可沒那兩張圖,我們……」這是尖細男。
「侯二哥放心,結果他時,小妹自然從他身上搜出來了。」
看沙啞男與尖細男臉色微變,為那粗重男出來圓場:「這也不是媚姑心毒,那秀才半路入伙,怎比我們出生入死自家兄弟!?弄死他,也是為各位兄弟多拿些。」
「不過各位也曉得,這圖不全,我們腳下走的都沒畫到,在這裡先交給大哥保管,等用上時,再一起看可好?」女子道。
「是摸金校尉。」雲舒咬青離的耳朵道。
所謂摸金校尉,說白了就是盜墓的,這個青離知道。
「的,比我們還快。」天翔在邊上罵了一句。
「可是……」
「可是什麼,青離?」
「我們進來時候,門是從緊緊關著的吧?」
一盆冰水澆在了三個人腦袋上……
三人火原路返回查看。
果然如同最壞的預料,那塊漆黑光滑的石板,轉回了它原來的位置,與兩邊的石壁嚴絲合縫。向外由於石壁阻隔推不動,向裡拉又因石板光滑,與門框結合緊密,以至於完全無從下手,有力無處使。
三人折騰了半日,最後不得不放棄。
「難道外邊來過人?」雲舒*著冰涼的石門,喘著氣說。
「不是!外邊跟裡邊一樣,沒拉沒把的。」青離恨恨地踢了一腳腳旁的石子,「想開這門,只能從外往內推,想關這門,也只能是從裡往外推,必定是那摸金校尉裡的人所為。」
「裡面的人為何要鎖這門?」
「鬼知道為什麼!」天翔沒好氣道,「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另外的出口,我們得給殭屍陪葬了!——雲舒,有幾天的口糧?」
「大約七天……」
天翔剛想再說什麼,一陣人聲遠遠傳來,三人忙又藏起。想來是因為一路洞穴狹窄陰冷,怪石嶙峋,實在難以休息,而且摸金這行第一天也大多只是探探深淺,於是幾個校尉打算回大廳安營紮寨,明日再奮圖強。
「龍手四盜!」此時離得比方才近,雲舒在大石之後看見四人臉面,不禁低聲驚呼。
龍手四盜也是官府圖影上排得上號的人物,四人之是初時青離所聽那粗重男聲的主人,名喚龍大,諢名「徹地龍」,此人身長丈二,光頭猿臂,一頓飯能吃小半隻牛下去,倒是天生神力,能舉八百斤之鼎,也不算虧負如此食腸。
聲音尖細被稱為侯二哥的男子本名侯五尺,倒是人如姓名,生得尖嘴猴腮,矮小猥瑣——不過他的絕活也得益於這身材,會那傳說中的縮骨之術,能鑽過三尺小童才過得去的縫隙孔洞。此外行竊功力也非常人可及。
沙啞嗓音的男子姓李,單名一個「破」字,看臉面年紀不過二三十,卻是少白頭,一頭白看著有些驚心,體形偏瘦,手裡無聊時便拿個解連環玩著。破解機關暗道正是他在這四人中立足之處,並由是得來綽號「聖手翁」。
最後一個是那被稱為媚姑的女子,全名阮媚姑,年紀雙十上下,桃子臉面,豐乳細腰,常有意無意地擼下衣袖、敞下衣襟,露半截玉臂、一抹酥胸,惹人遐想。在這四人中擅使毒——除此之外,大約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功能存在。
不過此時,就算摸金行當裡的翹楚龍手四盜,也對那關閉的石門一籌莫展,青離等人默默全程觀賞了一遍跟自己剛才一樣的全套折騰。
這也不怪人想不到,這幫校尉進過這麼多墓,還沒讓人給鎖在裡頭過,除了墓主人,誰會故意把盜墓的鎖在墓裡?
「媚姑,你當真做了那秀才麼?」龍大粗眉緊鎖,語氣威嚴,問那女子。
青離腦中飛轉,似乎明白了為何有此一問:
那門好歹有些份量,不是說什麼風能吹上的,所以恐怕是有人來推閉的。
推閉了這門的人,如果沒有把自己活活餓死的特殊愛好,必定知道這洞穴另有出口。
但他對洞內構造的熟悉大概又不足以找到寶藏,不然也不會招龍手四盜來。
合起來看,這人需要別人幫忙才能找到寶藏,又想事後把所有人困死裡面,自己獨吞財寶。
似乎那個所謂的秀才是最佳嫌疑人了。
如果媚姑跟他商量好,將計就計,等把其他幾個困死了,再平均分贓,是不是夠聰明呢?
「還有怎的不成?一刀下去就斷氣了,不信讓老二老三拖出屍體來看!」媚姑氣忿忿地道。
龍大努努嘴,那侯五尺與李破依言而去,不久,真的拖了一具屍回來。
火光之下,青離看清,那屍一身青衫,書生打扮,斯文瘦弱,胸前一把尖刀,面上甚至沒來得及呈現痛苦的表情,看來媚姑所言倒是不假。
哦?自己想錯了?青離不由睜大眼睛。
也許,在開始時,信任還是比較堅固的吧。
可若不是秀才,會是誰呢?
這說起來可就複雜了,
他們五人探了四條道,除了秀才與媚姑同行,餘下人是每個人單獨走了一條路的,也就是說,全部人都有嫌疑?
可也不對吧,看他們幾個,是差不多時間到,如果有人折回頭關門,怎麼能及時歸隊呢?
青離想得頭暈,不過目前的問題,似乎不是對過去的猜測,而是對未來的把握吧。
天翔在她耳邊,低聲而堅定給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跟著他們,相機而動!
(十八章錦瑟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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