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這幾天噩夢連連,心裡也越來越不安,而且那種可怕的感覺越來越加深了:拓桑莫非出了什麼事情?她想到每向北方多奔出一里,就距離拓桑更遠一些,就更難以知道他的消息了,不由得勒馬停了下來。舒真真也停了下來,見她面色依舊十分慘白,知道她這些天憂心拓桑,也想不出什麼話安慰她。
君玉往後面的方向看了看,自己也不知道最近為什麼老是心神不定的,從來沒有這般猶豫不決過。
現在假期已經不多,若依舊遲疑不決地一再沿途耽誤,不知拖到何時才能返回鳳凰寨了。此次返回鳳凰寨,除了急於知道書院的籌備情況,她還一些事情要向盧凌等人交代,一切安排好之後,才能全身而退。上次離別時,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行蹤,在那片神秘之地呆了一段日子,再上路後連鳳凰寨的消息都幾乎斷絕。
她看舒真真一眼,向她笑了一下,再次揚鞭,兩人終於還是往前路奔去。
君玉心裡有事,舒真真一路上便指了風景名勝逗她開心,兩人行得並不快,三天後,才接近山西境內。
剛穿過一片樹林,忽然聽到空中一陣信鴿的特別的聲音。君玉抬頭看去,一群鴿子向高空越飛越高。沿途,每分辨出信鴿的聲音,她總要吹聲口哨,但是經過幾省都沒有鳳凰寨的信鴿。這次,她又隨意吹了聲特別的口哨,那是東方迥訓練的情報信鴿的特別信號,一聽到這個信號,若有鳳凰寨的信鴿就會飛下來。
幾聲特別的口哨後,天空中飛下來兩隻鴿子。君玉大喜,這正是鳳凰寨最善於高飛遠行的兩隻信鴿。她取下其中一隻信鴿腳上縛著的小紙條,上面只是一些寨中事宜,以及莫非嫣、趙曼青、林易安等人掛念她之類的話語。她估計眾人因為斷絕了自己的消息,不知已經派出了多少信鴿無果,才會出此「下策」,要不然,依東方迥的對這兩隻信鴿的「寵愛」,怎會讓它們來送這種無關緊要的消息?她又取出另一隻鴿子上的信息。這張小條上只有兩句簡短的話,一是她離開京城後皇帝追加了大量賞賜,一是現任博克多被廢黜。
鳳凰寨雖然時常在搜集聖宮的消息,但是,東方迥等人一直不知道她和聖宮到底有什麼重大的關係,是以,對於現任博克多被廢黜的消息匯報得極為輕描淡寫。
她看著紙條,半晌沒回過神來。舒真真見她呆呆的樣子,正想問她,君玉伸手將小紙條遞給她。舒真真看了,也不由得面色大變,喃喃道:「拓桑果然出事了!」
君玉只覺得眼冒金星,腦子裡如一片漿糊,忽然失去了方寸。她想起拓桑早前曾被千機門密查過一次,這一次,他既缺席了換袍節關期間外出,只怕,從芭蕉鎮一回去就出事了。
她忽然想起朱渝,雪崩後,朱渝跳下去救了自己,顯然是一路追蹤了自己,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合地出現在雪崩的時刻?如果朱渝一直跟蹤了自己,只怕也現了拓桑的行蹤。後來,自己來到蜀中,朱渝又出現在寒景園。朱渝說:「你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些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亂成漿糊般的腦子忽然理出一絲頭緒來,可是,這頭緒越清楚,心裡就越寒冷。
舒真真想了想,道:「那天,我查到那劫餉的大盜說沿途埋伏了大量的黑道中人要去追殺一個重要人物……」
君玉早已想到這一點,聽舒真真一說出來,慘然低聲道:「要不是為了對付拓桑,只怕他們也不會出動如此龐大的人手……」
君玉看看遠方,忽然定下心來,看著舒真真,平靜地道:「舒姐姐,就勞煩你替我跑一趟鳳凰寨,向盧凌、莫非嫣她們交代一些事情。」
「君玉,我留下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君玉搖搖頭,道:「沒有用的,拓桑絕不會中途逃跑的。舒姐姐,我已經顧不得其他任何事情了,只好拜託你幫我完成這些瑣事。」
舒真真不願離她而去,卻又推辭不得,明白自己不替她跑這一趟只恐她兩頭擔心,會更加不安,只好點點頭:「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其他一概不要操心,我都會替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君玉目送她離開,舒真真策馬跑了幾步又停下,回過頭來:「君玉,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舒姐姐,你也保重。」
直到舒真真的背影完全消失,君玉才調轉了馬頭。此時,方當正午,夏日的驕陽灑在這片樹林裡。小帥慢吞吞地走出樹林,走進驕陽裡,彷彿也感覺到了炎熱,不由得跑了起來,想快快另外尋找一片陰涼的地方。
驕陽一覽無餘地照在身上,君玉的腦子卻慢慢清醒了一些,朱渝既然曾出現在寒景園,那些殺手又是在川陝一線埋伏,她預計,循著他們的蹤跡就能找到拓桑了。
她拍了拍小帥的頭,小帥彷彿明白主人心情似的,在烈日下狂奔起來。
一路狂奔,當晚三更已經回到了曾碰到孟元敬的那個小鎮上。她直奔那家客棧,此刻,客棧房門緊閉,她躍上房頂,直奔二樓,輕敲窗戶,裡面傳來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誰啊?」
原來,孟元敬等人早已離開。她立刻躍下二樓,想起孟元敬並不願讓自己知道他在追查的事情,便決定不再找他打聽情況,立刻按照舒真真提供的資料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前面是川陝邊境的那片森森的樹林,露水下,茂密得寸步難行的深草裡有股隱隱的血腥味。八名勁裝大漢有些艱難地穿越了這片林地,終於上了一條大道,然後吹了聲口哨,立刻,等在旁邊的8騎快馬閃出,眾人翻身上馬,飛奔而去。
小帥早已寄存妥當,君玉躍出草叢,隻身尾隨了他們飛奔而去。
快到四川境內,天色完全黑了。
那八名大漢停了下來,這時半空忽然騰起一股火焰,其中一人低低吩咐一聲,眾人立刻往火焰的方向而去。
在一片空曠的野地上傳來激烈兵器之聲,一人出一聲尖利的嘯聲,那八人立刻加入了混戰之中。當日是十四,圓月當空,君玉隱身在一塊大石邊瞧得分明,地上橫七豎八早已躺了幾十名屍,近十人在圍攻中間的三人,而其中那長劍如風的白衣人正是朱渝!
那趕到的八名大漢,一下辨出形勢,大部分兵器立刻向朱渝攻去。朱渝提了照膽,此時,白色的衣服上已經濺滿了血跡,也分不清楚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一名大漢應聲倒下,朱渝似是已殺紅了眼睛,「照膽」又將一名大漢穿心而過,另幾人見勢不妙,立刻捨了對手團團圍住了朱渝,幾種兵器同時向朱渝攻來。朱渝腳步踉蹌,顯是早已受傷,眼看避之不及,忽然用一個極奇怪的手勢反手揮劍,劍光一寒,卻正是《手揮五弦》裡面的一招「秣馬華山」。
一人的肩頭立刻被刺穿,另外兩人馬上攻來,卻忽然眼前一花,只見月色下一道半圓的寒光,另外一柄普通之極的鐵劍正使出了一招「游心太玄」。這柄普通的鐵劍正是她隨手從地上揀來的。「游心太玄」正好和「秣馬華山」雙劍合壁,劍氣凌厲,兩人不由得震退三步,虎口一麻兵器墜地。
朱渝趕上一步,長劍連揮,二人來不及反應,胸口已噴出血泉立刻倒地而亡。
另外二人稍一失神,又被朱渝和身邊一人殺掉。片刻之間,地上又增加了五六具屍體,其餘幾人見對方忽增強援,不敢再戰,領頭之人吹了聲口哨,立刻四散奔逃而去。
朱渝提了劍追出幾步,又是一劍穿心,擊中一個人的背心,那人立刻倒赴在地,氣絕身亡。其餘人等追之不及,逃之夭夭。
朱渝的衣服上、長劍上都滴著血。月光下,血是暗色的,濃濃的腥味瀰漫了這片雜石亂沙的野地。
那三人圍了上來,其中一人正是朱四槐,丞相府武功最高的兩名衛士之一。
那三人驚疑地看一眼君玉,朱渝沉聲道:「你們先到前面等我。」
朱四槐道:「公子,你要不要緊?」
朱渝搖搖頭,三人不敢抗命,立刻離開。
月光下,朱渝雙目血紅,喘息不勻,又狂喜交加,嘴巴動了好幾下,卻說不出話來。
他死死地盯著君玉,君玉遞給他一顆藥丸,看著他吞下。這是君玉離開密室時,拓桑給她的,因為只有唯一的一顆,所以她一直珍重地藏在身邊,現在,終於派上了它的用場。
她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歎道:「你也坐下歇一會兒罷。」
朱渝依言坐了下來,依舊死死地盯著她。
「他們何故追殺你?」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忽如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朱渝身上。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絕境重生的時刻,是她,是那夢中之人和自己雙劍合璧一招退敵。現在,自己只想就這樣看著她,再也不聽其他也不管其他任何事情。
君玉見他並不回答,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拓桑,他在哪裡?」
猶如一塊燒紅的鐵狠狠地烙在朱渝心上,這一刻,她只能看著自己、關心自己,可是,她卻在問別人、牽掛別人。而她問的那人,在她的心中,從來都比自己重要得多。
朱渝忽然站了起來,厲聲道:「你可曾也這般牽掛過我?」
君玉也站了起來:「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也牽掛過你!」
朱渝冷笑一聲:「君公子相交滿天下,可惜我朱渝從來就不是你的朋友,永遠也不會是你的朋友。」
君玉想起他雪崩前的那聲慘呼,默然地站在一邊,心裡無限酸楚。
朱渝又冷笑一聲:「你終於還是知道拓桑的事情了?我早告訴你不要救我,現在後悔了吧……」
君玉迎著他的目光:「我永遠也不會後悔救你,無論你曾經做過什麼!」
那清亮溫柔的目光如利劍穿心,朱渝大笑起來:「是我陷害他的……」
「並非你陷害他……」君玉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他並不無辜,他原本犯戒在先,而我就是害他犯戒的罪魁禍!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並承擔後果……贖罪的一天總會來到的……」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朱渝,他現在究竟在哪裡?」
「你是在求我放過他?饒他一命?」朱渝狂笑起來。
「如果拓桑要*別人為他乞命才能活下去,他也就不是拓桑了……」君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聲音出奇得平靜:「這世界上誰人能長生不死?或遲或早,我們都會死的,死亡又算得了什麼?」
她的聲音太過平靜,黑色的眼睛也如枯井裡的水,朱渝心裡一沉,喃喃低聲道:「君玉,你……你……」
他的聲音十分細微,君玉也沒有注意聽,好一會兒,忽然深深看他一眼:「朱渝,你多保重。你一定要多保重。如果能不回京城,就再也不要回去了。」
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他往青海方向去了,你再不及時趕去,只怕就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
朱渝的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全然的歇斯底里,充滿絕望。
君玉放慢腳步,眼淚濕了臉頰,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裡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跑回去擁抱一下他。可是,一陣風吹過,朱渝的聲音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光下,朱渝彎下腰去,像一隻受傷的鴕鳥。他受的傷並不重,又服下了君玉給的靈藥,他的傷痕都在心裡。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一切,甚至失去這個世界。
他拿了大哥的劍譜,學會了《手揮五弦》,也和夢中都難以*近的女子雙劍合壁,一招退敵。可是,那從來就不曾屬於自己也永遠不會屬於自己的夢中女子,終於還是離去了。
自從遭遇第三次伏擊,張瑤星死後,他已經徹底明白,這些人不僅是來要拓桑的命,更是要對自己斬草除根的。
然後,朱四槐兄弟趕來了,風平浪靜下的互相掣肘如今已經開始波濤洶湧的傾斜,他早已知道:大廈將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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