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回家時,我又見到了我的政治啟蒙老師,曾經領導我3o年的頂頭上司生產隊長鄒如石。
他先話:「小安娃回來了?長胖了,城裡的生活是比我們農村好哇?」
我說:「一樣的,大家都一樣。大伯,你現在身體好嗎?」
他歎一口氣說:「就是不好了,人老了,到處都出毛病了。」
我看到他現在衰老的身體,就想到他過去領導我們走社會主義道路,農業學大寨時那用不完的力量,那摧不垮的身體,那堅定的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信心。
雖說我們的生產隊長有很高的覺悟,很會把會議精神傳達給社員,但由於他沒有文化,也有把會議內容記錯的時候。在**事件傳達時,隊長說:「那個*****要暗害偉大領袖**,被現後就逃跑,結果被蒙古的瘟豬兒含來『干求』(吃了)。豬都見不慣**,我們貧下中農要跟他劃清界限。」
大隊幹部給他糾正說「溫都爾汗」是蒙古的一個地名,不是瘟豬兒吃的。大家就笑得合不攏嘴,並沒有人去怪他說錯了。
農業學大寨時期,農活就特多,人們不僅要忙地裡的活,而且要改天換地造梯田,修水利工程。農民們實在太累就偷懶,往往聽到出工的打鐘聲後,還要在自家自留地裡干會活。
中國農民的缺點是自私、落後,保守。對於干生產隊裡的農活,總不上勁,也就是沒有積極性。怎樣來調動農民的積極性,這是一個困擾國家領導人的難題。
早在一九五九年,擔任國家主席的**就推出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在一部分地方實行後,農民的積極性高得很,產量大幅度增長。因為他們生產出來的糧食,除了交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全是自己的。不勤快,就要餓肚子。在生產隊集體勞動時,幹好干壞,一個樣,沒有積極性。
可這是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由此,受到的批評,後來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證。
**主張提高人民的思想覺悟,樹立**理想,提高集體主義覺悟,再加上評工記分,多勞多得的社會主義分配方案。在1963年還提出學雷鋒,樹新風,為人民服務等措施。當時,很多人都積極響應這個號召,人們還提出「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口號,的確形成了好的社會風氣。有很多年輕人學雷鋒,在晚上悄悄地為生產隊幹活,不讓人知道。
但只靠這些好人去做好事,也不能解決問題。我們生產隊的田、土共有兩百多畝,還得隊長帶著大家日曬雨淋的幹。因為,農民弟兄總是看實惠的東西,自留地裡長出來的每一棵蔬菜,每一根紅苕都是自己的,看得見摸得著,放在鍋裡煮好就可以吃。所以,那些試圖用引導提高農民的社會主義覺悟,從而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的方法,成效甚微。即使要提高農民的思想覺悟,達到提高勞動積極性,是通往社會主義、**的惟一正確的途徑,這道路也太漫長了。
可我們的生產隊長鄒如石就有辦法。
當打鐘的社員按照時間,在打鍾山上敲了出工的鐘聲,很久都不見人出來時,我們的隊長鄒如石就用土話筒在打鍾山上罵人:「我日你們的先人板板,出工像躲殺場一樣在家裡走不出來。你們在家裡做娃娃嗎?晚上干也不遲嘛!」
說來也奇怪,一個二個的被罵得笑*地從家裡、自留地裡跑了出來,有膽大的還敢和他接話。很快,人就排滿了一個地。
可走到地裡幹了一會後,一個個就都害了瘟似的,有的索性就站著吹牛。
這時,我們的隊長鄒如石又氣急敗壞地大罵:「狗日些又站起幹什麼?你們整哪個?整生產隊!整國家!你***還有良心嗎?有一點良心也被狗「干求」。
這一罵,真有效,害瘟的人們傷病痊癒,奮起鋤頭向土地劈去,沒一會工夫,整個一個幾畝的地就被放翻。
這時,我們可愛的隊長就笑著說:「這才像幹活路的嘛,狗日些真討人罵。」
若干年後,有個單位的頭兒也愛在大會上罵人。他罵人的水平並不比鄒隊長露骨,也只創造了一些挖苦諷刺的詞彙。可是,在年終對頭兒考評投票時,老百姓就給他投「不稱職」,結果那頭兒就下課做老百姓了。做了老百姓就覺得低人一等,乾脆就提前退休了。後來上任的頭兒不但不敢罵人,還老是拿些小事來表功,盡力討好老百姓。
如此看來,鄒隊長有多麼幸運,多麼受農民弟兄的歡迎啊!可鄒隊長老是用這種方法推動工作也確實太累,相鄰的生產隊隊長並不罵人,他們的勞動日要高我們一毛多,糧食人平也要多分一百來斤。
我常見他一個人坐在家門口抽悶煙,許久不說話,只是偶爾歎一口氣。壓在他肩上的膽子也確實太重了,一個人要和全生產隊132個人鬥,太難了。也許他在反思自己的功過,想找出一種方法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但這方法是什麼呢?也許他在想:如果我們生產隊的社員都有解放軍那樣高的覺悟就好了,還愁什麼呢?可他不是,一個軍人就憑一本語錄和每月8元的軍餉,就滿足得歡天喜地地去到戰場流血犧牲。
他又想,把土地分給社員,讓他們各人種自己的土地,看你狗日些還耍奸不?偷懶不?想到這裡,他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個**人,怎麼會產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想法呢?這是忘本,這是背叛!我們堅決不能走那條道路。可到底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他的腦殼都想痛了也想不出,於是,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看到他那樣子,真像拉著生產隊農業的重車的一頭老牛,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地前行。
他不是政治家,悟不出其中的道理。只是在開隊長會時,聽聽別的生產隊隊長交流經驗,怎樣提高社員們的勞動積極性。可他回到生產隊隊時,也就採用他們的方法,盡量把每一項農活包給社員做,講「記件」,可那些人很狡猾,鑽空子。給棉花澆灌時,你講「挑一擔多少工分」,他挑到地裡,就三兩下就把糞水倒到地裡,管它是否均勻地分到各株棉花;你講「灌一畝多少工分」,他們就不顧份量,一挑糞水能夠罐得比過去罐的面積多一倍。他看到社員們的這種行為,就只得又站在田邊地堪罵人,罵得他們一個個埋頭幹活,罵得自己口甘舌燥,大家有做得好一點。
回到家裡,飯都吃不下,喝了點稀飯湯,又要開始催社員們上工了。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幹。本來就很乾瘦的隊長鄒如石,快累成一把筋了。但他不願退出生產隊長的歷史舞台,他是一個**員,他要忠實的貫徹執行**的路線,他要帶領大家學大寨,他要帶領大家走上富裕的道路。
儘管他的夢沒有實現,但他相信總有一天會實現,只要朝著黨和**指引的道路走,即使身上的擔子再重,他也要一步一步的挑著走。
後來,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村幹部和十幾戶農民冒著「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危險,偷偷摸摸地把一些麥田、油菜田承包到自己家裡去種,搞起了「包產到戶」。
社員們怕連累村幹部,就按手印立下大包干秘密協議,協議上寫著:如果村幹部坐牢殺頭,其它農戶保證把他們的小孩養到18歲。
坐牢殺頭的情況最終沒有生,而包產到戶的結果卻是加快了生產進度、抓住了季節,當年的農業生產得到空前的大豐收。
中央得到這個匯報後,復出的鄧小*平就抓住這個機會,再加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的討論和「黃貓黑貓,逮著耗子的就是好貓」的真理,使得人們對包產到戶有了新的認識。
198o年9月,在鄧小*平的主持下,中央召集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黨委第一書記座談會,在會議紀要《關於進一步加強和完善農業生產責任制的幾個問題》中,提出了對於包產到戶要區別不同地區、不同社隊採取不同的方針,並肯定了包產到戶「是聯繫群眾,展生產,解決溫飽問題的一種必要的措施。」
會後,**中央出當時著名的75號文件,對包產到戶的形式予以肯定。
當時的農村流行的話是:大包干,大包干,直來直去不拐彎,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全是自己的。由於「包產到戶」從根本上打破了農業生產經營和分配上的「大鍋飯」,使農民有了真正的自主權,因此受到中國各地農民的廣泛歡迎。到1981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已經在中國農村絕大部分地區推廣。
想不到,困擾幾十年的難題,就這樣被鄧小*平輕鬆地解決了。訣竅就是:重效果,不高談社會主義理論。鄧小*平認為,這不僅是社會主義,而且是合乎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中國還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
如果龍門縣也實行土地承包,也許,我們的生產隊長就該輕鬆了吧?社員們各人干各人的農活,還用得著隊長沒日沒夜地大呼小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