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名叫汪清白,他是龍門區通遠公社社辦中學的校長,所有各大隊小學都屬於他領導。我曾經同妻子到舅舅家時,和他有過兩次交往。他和妻子的舅舅一樣都是高個子,他是龍門師範學校6o屆畢業的,他待人和藹可親,我倆很談得來。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他向我伸出了援手。俗話說,患難見真情,我只有認真地上好課,以回報他的這份情。
我把表哥寫的介紹信,交給了勤勞大隊小學校長韓光明,韓光明非常高興地接待了我。並介紹說,你要代的是四年級這個班,他們的舒老師被抓走了,正需要像你這樣能幹的人來接替,我代表我們學校和全大隊社員歡迎你。
但當我要準備備課時,一個叫龍實在的公辦老師說和我換他的班。校長說,你年輕有為,龍老師那班有幾個很調皮的娃娃,你去幫他收拾一下也行。
熱情的龍老師在幫我鋪床時,告訴了舒一貴的事:原來,舒一貴班上有個年齡比較大的學生付芳芳,長得很漂亮。舒一貴就喜歡她,放學後,經常留她下來補課。舒一貴年輕,長得也很帥氣,能說會道,會唱歌,愛跳舞,樣樣在行,付芳芳也很喜歡他。可不知怎麼的,他們就做出了如此出格的事。
到付芳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時,大家就有些議論。後來就傳到了公社婦女主任馬霞雲口裡,馬霞雲非常生氣。一天,她就親自跑到學校來看我們做課間*,她看到付芳芳做了兩個動作,就騎著自行車走了。
當晚,她就和幾個公社幹部到了付芳芳家詢問付芳芳,可付芳芳死活不承認。馬主任就說要帶她去區醫院檢查,付芳芳才哭著承認了。
第二天,舒一貴就被抓走了,最後結果,他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開除工職。
龍老師還說:「你代的是公辦老師的課,按文件規定,代公辦課一年以上就可以轉為正式教師。去年龍門區就有四個代課教師轉了正。」
我說我知道,但願我有這一天。
所以,在我的人生旅途上,又見到了一線曙光。我認真備課,加強管理,很快就把龍老師丟給我的那個老大難班帶上了正軌。
其實,原因並不在學生,而在老師。因為龍老師出身於地主家庭,他不敢大膽管理學生,而學生也摸透了龍老師的心思,就行成了惡血循環。而我出身於貧農,敢管敢罵,甚至,有時一隻手就把爬到窗台上的調皮娃娃提下來。一走進教室,大喊一聲上課,那些在說話的,在瘋打的學生就趕快回到方位站好了。然後,我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打動了他們。
我是代的公辦老師的課,在公社領的是國家的工資(每月32元),就不能像民辦老師那樣,上了課就跑回家搞自留地,有時就得在學校住。龍老師出身不好,所以,他對人非常好,我倆一起吃飯,而且都是他做。所吃錢糧共同攤派,一月下來也不過用六七元錢。
那個小學的老師和校長都是小學畢業的,對我這個高中畢業生很尊重和友善,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這幾個月的代課生涯,使我淡忘了過去的不快,從低谷中慢慢的走了出來。
可好景不長,到學期末,新分來一個師範生。我的這段愉快的代課生涯就結束了,隨之而來的轉正夢也就自然破滅了。我用破自行車,灰溜溜地馱回我的被蓋和那個讀中學時用的木版箱,又回到我們生產隊勞動了。
不久,我們龍門公社的教師隊伍中,又出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聽說,有一個老教師上課時耍流氓,把他的生殖器弄到講桌上,被停職,等待處理。
於是,公社黨委又通知我去代這個公辦教師的課。我對轉正已不抱希望了,但對於公社黨委的決定,也不敢違抗,畢竟我還對前途抱有幻想。
當我走到出事的永紅大隊小學時,個子矮小的春風滿面的校長牟軍說:「老朋友了,客氣話也不說了,你直接和那個壞蛋汪和平交接,就上他的三年級的課吧。」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以後,老朋友要多擔待些哈!」我也不冷不熱的回到。
當我和那個所謂的壞蛋單獨交接上課的進度時,我問他:「老兄,你教書已有十多年了吧?怎麼做出那麼荒唐的事啊!」
「你相信嗎?即使我忘了扣褲子紐扣的話,我還穿有內褲嘛,怎麼會讓學生看到我的生殖器呢?」汪老師氣憤的說。
「那麼,為什麼他們要害你呢?」我不解的問。
「我給你說實話,我在文化革命時寫過胡書記的大字報,還參加過批鬥他的會,現在他官復原職了,要打擊報復我。恰好我們小學的校長是他的侄女婿,他們要害我的事已經預謀很久了。」他滔滔不決地講開了。
「有這麼可怕的事嗎?那麼,我都不敢在這裡代課了。」我擔心地說。
「你不會有事的,你出身好,知識和能力在全公社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們輕易奈何不了你的,但你得提防點。他們不僅污蔑我上課把生殖器放到講桌上,還說我偷了牟校長的鋼筆,體罰學生,說反動話,等等,一共向區文教遞交了我八大罪狀。」他又小聲的說。
後來,我問另一位民辦教師時,那人不敢說實話。過了一個多月,他才說,其實汪老師不是壞人,但有時衣服沒穿好,褲子的紐扣沒扣,還是有可能的。一次,我回到公社食堂吃飯是,公社會計給我說:「你相信汪老師會幹那種傻事嗎?我的女兒也在他的班上讀書,我女兒說,沒有那些事,因為有人要迫害他。」
我不敢相信我眼前生的事情,我只得認真上好課,然後,在下午放學後騎著破車回家住。儘管這樣,我也被這個牟校長告了狀,說我代的是公辦教師的課,理應住在學校,看好學校的公物,但我經常像民辦教師一樣,放學就回家了。
幸好管教育的是我妻子的表叔劉學問,他說,別人說的也有道理,以後多在學校住幾次就是了。
在後來的代課期間,我只得處處留心,時時警惕那一雙充滿敵意的邪惡的眼睛。
到放假時,我就給主管文教的劉秘書說,我再也不想到那裡代課了。劉秘書笑著說:「你怕什麼?這天下還是黨的,不是哪一個人的。你不想去,別人已到區文教那裡要人了,很快就要分一個師範生去,區文教已答應了的。」
同樣都是代課,兩個地方,天遠之別,我算是長了見識了。
後來我讀到台灣作家柏楊先生著的《醜陋的中國人》,書中說,中國人善長窩裡鬥。一個日本人是豬,三個日本人在一起,很團結,就變成龍;一個中國人是龍,很有本事,但三個中國人在一起,就內鬥,變成豬。雖然他的說法過於偏激,被中國人痛罵,但我覺得點到了中國人的醜陋的一面,不無道理。我們在單位上工作,甚至在生產隊種地,痛苦的並不是勞動本身,而是同行之間在利益關係上的窩裡鬥帶來的。
後來,經過上級有關部門的走訪調查,汪老師的犯罪事實無法確認,但公社黨委堅持要把他清理出教師隊伍,給了一個勸其退職處理。
汪老師認為沒被開除,也就說明還了自己一個清白。於是,跟著龍門區另外幾個被勸退職的人到區裡簽了字,然後領取了一千多元的退職費。一千多元,在當時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相當於他四年多的工資。所以,把錢領回家後,一家老小高興得很。
幾年後,落實政策,對文革中的冤假錯案進行核實,平反時,汪老師才後悔當時不該去簽字領退職費。就開始上訪,要求平反,但各級部門的回答都是一樣:退職不是對你的處分,任何人都可以辦理退職手續。
由於汪老師對政策的無知,鑽進了別人設計的圈套。弄得自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也就只得拖著衰老的身子在生產隊勞動,直到他去世都沒有恢復工作,帶著屈辱,帶著窮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