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的手就這麼頓在那裡。
她愕然的瞠著眼,與男子高深莫測的黑眸四目相接。祈燁一語不,緩緩的從案幾上抬起身,他看著她,深深的,目不轉睛。芊澤心虛,卻又挪不開眼,只得怔然相視。兩人僵持了一段時間,祁燁卻忽的一笑:
「朕醉了……」
他又換作一副醉意醺然的模樣,仿似剛開那抹凌厲的眼神,只是一時的幻覺。他搖搖擺擺的又趴回桌上,大手也從芊澤的皓腕上移開。他低聲喃喃道:「你出去吧,朕累了……」
芊澤已把手放了下來,僵著身子正襟危坐。她見男子別過臉去,再無動靜,便稍稍鬆了口氣。她心忖看來他是真醉了,於是便乖恬的伏跪安,退了下去。只是,當掀開帳簾,走入清寒的夜色裡時,她又分明感到胸間不止徘徊的一股悵然與失落。
想時,她站在原地靜靜佇立了一會兒,目光投在地上。
闔起眼來,她吁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旋即她徑直走開了。
而與此同時的帳內,祁燁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把案几上的花瓷酒壺一掃,啪呲一聲摔的滿地碎零。單喜聞聲而入,以為皇帝又哪裡不高興了,誠惶誠恐地道:「皇上,還未安歇?」
祁燁不理會他,只是甩袖勒令他出去。祈燁顯得分外暴躁,陰沉著臉在帳內踱來踱去,單喜從未見過他這般摸樣,一時心中駭然,但嘴上卻又不敢多言。他是來送密函的,於是趕忙把火封的信箋擱在桌上,恭敬道:
「皇上,瀧克將軍的密函,奴才已送了來,還請皇上過目。」
祁燁一聽,猝然一頓。他背身站了半晌,像是在平復心情,遂便緩緩轉身,俊龐已是往日的森冷險峻。
「擱著吧。」
「奴才退下了。」
單喜驚異於皇帝的變化,卻只把疑感放在心裡,畢恭畢敬的退下。他走之後,祁燁才漫不經心的把信箋撕開,匆匆測覽了一遍其上的內容。驀地,他一扯唇角,展露一抹陰森殘忍的笑意。他拈起信,把紗籠的燈罩拿開,把信燒了個乾淨。
他望著那火光一點一點吞噬那些刺眼的字眼,他卻面不改色,眸底也像燃起了一絲璨亮的光芒,詭譎很陰冷。
紙上寫著:
——下個月,成熵兵臨丘都。——
仿似春風溫柔一噓,也把這荒漠地拂的生機勃勃。戈壁上偶有綠蔭,雖只是星星點點,卻實屬難得。這日,皇帝心情大好,換了一身儒雅的月白長衫,準備騎馬出遊。銀絲龍紋堆刺在袖口,拂手間,會有爍光微迸,十分耀眼。他長身玉立,騎在馬上像一面迎風而展的白旗。
扈從的侍衛們整裝待,卻沒有絲毫閒暇愜意的模樣。他們緊隨祈燁身後,一絲不敢懈怠。
祁燁嘴角噙笑,拍了拍馬背,和一旁的端睿王爺說到:「汗血寶馬,當真跑起來會揮汗如血?」
端睿王雖年過半百卻依然身材健碩,一襲紫金長袍,氣質睿沉,不怒而威。
「皇上大可以試一試。」
「呵呵。」祈燁不置可否,又笑了笑。此時他們還未出營地,只是準備去出遊。劉欽適時趕來,見皇帝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心中煞是疑惑,偷偷與身旁的祁明夏耳語:「將軍,這皇帝到底想作甚?」
勢態險峻,劍拔弩張,皇帝與端睿王自是各懷己見,卻偏偏不捅破。誰都知道,皇帝此番來大漠,決不可能是出遊玩耍。然,從端睿王府輾轉至漠西西營,已過去好幾日了,卻依然沒有看出他有何目的,有何陰謀詭計。
祁明夏不是不擔心,只是他知,這個時候沉得住氣才是關鍵。或許皇帝是在找茬,像借此與左翼軍一刀兩斷,甚至兵戎相見。為了避免這個最低等的理由,他應像端睿王一般,寵辱不驚。
「皇上,起風了,披一件大衣吧。」
一道柔和的嗓音暮然響起,眾人紛紛側目。只見黎紫從營寨裡追出來,站在祁燁馬下,乖恬的遞上一件明黃大衣。祈燁笑著望她,說道:「這郡主調教出來的婢女,就是貼心的很。王爺,今日怎不見郡主一同前來?」
「雲翹她,總愛磨蹭,應是快來了。」端睿王微蘊笑意,狹眸微瞇。
果不其然,雲翹穿著一身火紅的勁裝,策馬而來。她身後沒有跟奴僕,倒引得祈燁注意:「怎麼,郡主竟沒帶侍從相隨?」
雲翹一愣,莞爾一笑道:「我不需要,我可不是嬌生慣養,用不著人照顧。」
「是不是因為我把黎紫借走了,郡主就沒有好使的奴婢了?」祈燁饒有興致的詢問,雲翹反駁曰:「才不是呢,貼心的奴婢我有很多,不差黎紫一個。」
「那可是她?」
祈燁一瞇眼,執著馬鞭指了指不遠處迤邐途經的一路人隊。阿嬤們正擔著晨炊,分配給各個營帳的兵士們,芊澤像往常一樣與她們同行,卻不料半途被堵截。
「你們停下來!!」祁燁只是稍稍一問,一指,御林軍便有能上前攔人。阿嬤們不知生了什麼事,紛紛卸下擔子,忐忑的站立。祁燁踱馬而來,行到芊澤跟前,便笑曰:「老遠就看著你了,你不是伺候郡主的麼,怎和她們一起?」
芊澤臉色慘白,不敢抬頭看人,只跪下伸手指指點點的。祈燁看不懂她的手語,只笑了笑,勾身問到:「會騎馬麼?」
男子嗓音低沉柔和。
芊澤身若僵石,頓了頓繼而狠狠搖頭。
「呵呵。」祈燁眉眼輕彎,仿似遇著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女子極力的反對,倒像是有了故意成分。祈燁不及時答話,只側過身來衝著御林軍道:「給她一匹馬。」
這是一句不容反抗的命令句。在場所有的知情人均是心中駭然,以為皇帝是否看出了什麼端倪。然,男子卻泰若無事的走了回來,同端睿王道:「走吧,朕想看看,大漠的風光是何等的好。」
「皇上請。」
端睿王伸臂一讓。
祈燁目不斜視,不再理會芊澤。仿似剛才對芊澤的在意,只是一段無心的插曲。雲翹被嚇的不清,走到芊澤跟前。此時的芊澤身旁,已有一名軍士牽來了一匹褐色駿馬。她矛盾的瞅著馬兒,一時不知該上去還是不該上去。
「芊澤。」
雲翹壓低嗓音,對著芊澤擠眉弄眼。芊澤一臉無奈彷徨,雲翹卻說:「上來吧!」
於是芊澤便跳上馬去,盡量跟在人群尾後。
這一路的時間,仿若如秒如年。但好在祁燁只是行在人群之前,與端睿王談笑風生。祁明夏屢次回頭,雖是稍稍一帶,卻也掩飾不住黑眸裡的憂心忡忡。芊澤扮演的,本就是雲翹的丫鬟,雲翹與之並排而行倒不惹人注意。她張望思考了一路,這才和芊澤說:
「我看他並不知曉什麼。」
他都沒有理會芊澤。如果他知道了芊澤的身份的話,應不是這個反應。雲翹得出結論後,心裡如釋重負,舒出一口氣後笑吟吟道:「哎呀,今天真是好天氣,就是沒有見到夕岄。」
她伸了個懶腰,仰面朝天。而芊澤聽她這麼一說,一顆忐忑的心也稍稍安撫下來。她的確覺得應該不會知道。憑著祁燁的個性,如果知道了自已的真實身份,怎肯如此鎮定從容?想時,她搖了搖腦袋,燦燦然一笑。
而放鬆警戒的她們,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抹異樣視線。黎紫騎著馬,緩緩的跟在她們一側,翡翠一般的瞳仁閃著詭譎的光芒。她一直盯著芊澤,仿似要從她的身上挖出兩個窟窿一般。她十分之擔心主上今日的態度,她心忖:這當真只是巧合?
只是主上的無心之舉?
她得不到答案。
但是,她不能壞了自已原本的打算。是芊澤害死了明月,如果不是芊澤,月宮主根本不會死。想到月宮主,黎紫便像心中被剜去血肉一般疼痛難當。她曾經暗暗誓,只要讓她有了機會,她就不會放過芊澤。
哪怕,背叛主上!
「駕!!」
「駕!!」
度在加快,祁燁行至遼闊的大漠時,便起了興致,策馬奔馳。御林軍跟在他身後,不敢跟著太遠,又不能落下。端睿王和祁明夏,並無心騎馬作樂,只是穩妥的跟在其後。
祁燁繞了一圈,疾雷般從隊伍中間穿過。他騎著騎著,仿似不是在遊玩娛樂,卻像是在馳騁沙場。他勒著馬繩,做衝刺狀,宛如一根離弦之箭奔踏而來。馬因為感受到了主人的意識,而變得躁動,脖子上青筋爆出,鼻息已然咻咻作響。
芊澤望著這般的皇帝,心裡也是駭然。
他的長衫被風劃開,華麗的伸展,遠遠望去,分明就是一柄鋒芒畢露的飛劍,刺穿天際而來。
雲翹在一旁,望著兩眼直:「好快啊!」
汗血寶馬快,是稀鬆平常之事,但能把汗血寶馬的潛能在瞬間激的,卻不是一般人能為。雲翹是愛馬之人,瞧見這樣的場景,自是嘖嘖稱讚。而就在此時,那馬正巧向著他們行來,芊澤躲閃不及,以為就要和他撞上了。
祁燁卻一勒馬繩,馬長嘶一聲,穩妥的停在她跟前。
芊澤張著嘴,雙眼瞠成最大,剛才那一瞬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祁燁長微有凌亂,他望著芊澤,含笑不語。芊澤被他瞧得心虛,垂眸望向別處,祈燁笑意更濃,瞥了她低斂的側臉一眼,便折身返回。
端睿王正朝他走來,祁燁停在他跟前,一摸馬頸,舉起手來說:「果真是血。」
手上的馬汗滾熱而殷紅,就像汩汩流淌出的鮮血。
「呵呵,皇上好馬術。」端睿王抱拳拱了拱。祁燁卻一挑眉,神色輕傲的走過他身邊。
馬隊因為奔馳而離的散了,卻到了一臨近高坡的地方。祁燁帶隊登了上去,站在崖邊說到:「登高遠望,這大漠的風景著實好看。」
端睿王默默頷,只道:「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歸去?」
「嗯。」祁燁轉過馬頭。
前面開始折回,後面的人卻還在前行,芊澤和雲翹就是其中兩人。黎紫見那坡陡峭而高深,心測若是落了下去,定是屍骨無存。她陰森森的笑了笑,悄無聲息地走到芊澤和雲翹身後。此時的芊澤,已有些疲憊,她腦子裡還一遍遍的轉著男子那抹高深莫測的眼神。
他究竟是怎想的?
他有現麼?
她不停的問自己,然,除了猜測,她什麼也證實不了。
而就在此時,她突然感到身下的馬,倏地一驚,尖銳的嘶叫起來。她握緊馬繩,在鞍上極力保持平衡,但那馬卻像瘋了一般胡亂跳脫,抬起雙腿,開始瘋一樣的奔跑。
「啊,啊!啊!」
芊澤抓不緊,驚呼連連。雲翹在一旁瞧見了,卻阻止不及,眼睜睜的看著那馬帶著芊澤奔向高坡崖壁。
「啊,救人,救人啊!!」雲翹雖是策馬奔騰,卻分明趕不上受了驚的馬。那馬毫無預期的刺入人群,莽莽撞撞的穿了過去,直直的就要往崖壁上掉下去。而這一切都生的太過突然,祁明夏和劉欽剛聞聲回頭,那馬兒已帶著芊澤,飛而過。
「芊……」
明夏喊出一個字,卻趕忙噤言,他飛跳起來,輕功掠過想憑空抓住芊澤。然,他卻只挽住了她的一抹裙梢。溫綿的錦布感從指尖溜走,像抽空了他的心一般,令他腦袋一片空白。耳畔在下一秒聽見的,正是女子驚駭的尖叫聲。
那馬見著無路。猝然停止,芊澤的身體被聳出,像被拋出去的繡球一般,在空出劃出一道弧線。而弧線的下方,不知何時巳站了一名月白長衫的男子,女子的身體撞著了他,他便也從馬上掉了下來。
兩人撞在一起的瞬間,芊澤驚愕的望著男子鎮定自若的黑眸。
他沒有用力去摟她,仿似他只是無意被她撞著的。
而在芊澤還未有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時,她與和他,一同趺了下去。
「皇上!!!」
身後的呼喊聲,如駭浪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