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日子,過的異常緩慢,本是偌大的寢殿,現在只是一個束縛人心的鳥籠。若不是每到傍晚,上官柳瑩和幼季常常會來,芊澤不知這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今日晌午,洛羽晴又來了一次,依舊是和玉塞姑姑口舌交鋒,芊澤遙遙而望,見羽晴的臉色愈加陰霾。聽幼季說,她連日來受盡溪妃的欺負,已是最失勢的妃子。她變得暴躁殘忍,羽欣殿裡也是雞犬不寧。
聽說再過幾日,羽欣殿就要改為溪欣殿了,祀溪得意洋洋的拆了羽晴的牌匾,就等著把自己的掛上去。旦夕之間,人們又說羽妃娘娘要瘋了。
皇宮之中,陰謀詭譎。先前,溪妃還是一個人盡唾棄,可悲可憐的瘋妃,而如今曾經如日中天的羽妃娘娘,卻成了她的刀下之俎。
「芊姐姐。」
幼季調皮的聲音從身後驀起。芊澤喜出望外的轉過身,上官柳瑩攜幼季的手,走了過來,忙道:「娘娘,你來了。」她本想作揖,卻被上官柳瑩扶起,微曬:「你可真是一個認死理的主,你見幼季時常給我行禮不?」
芊澤展顏一笑,伸直了本要躬下去的身子。三人團坐,又是說起最近外面的事情。芊澤用心的聽,一絲不漏的記在腦子裡。
「我爹爹說,皇上確實要出動了。邊國二皇子與三皇子奪嫡,已有近兩年,邊國無主,朝綱動亂,這次,瀧克少將被奉命為瀧宇將軍,已帶著端睿王的右翼兵符,披星戴月遠赴邊國。」上官柳瑩蔥指一轉,似模似樣的說來。
「這是好事,老爺他這下就不會總說,皇上不學無術……」幼季趕忙捂嘴,但旋即見上官柳瑩並不生氣,又大膽說:「在府裡的時候,老爺他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幼季都聽著耳朵起繭。」
上官柳瑩娥眉輕蹙:「確是好事,我爹爹曾經勸過皇上,派兵助三皇子邊祀翼,但都得不到皇上准允,他那時在家中,日日捶胸頓足,我和娘親在一旁都只能乾著急。」上官柳瑩想起皇帝的暴戾,專政就心中隱隱厭惡,但旋即她又說:「不過,現在雖說,他回心轉意,但其中的玄機我們不得而知。我總下意識的覺得,非常……」
上官柳瑩黛眉顰的愈緊,五根蔥指也微微攏起。芊澤清眸微瞠,定定的望著她,彷彿心中也有同一個聲音在呼之欲出。
「不安。」
——不安。——
就是不安。芊澤心一緊,她認為明月的死,已觸了皇帝的恨意。她雖不知他恨誰,報復誰,但決不可能是會去做一個人人愛戴的好皇帝。他肯定有陰謀。
「再來一點,景王爺祁澈,昨夜也歸朝了。」上官柳瑩向來都喜愛觀察朝綱之事,他爹爹即便已把她嫁入皇宮,也時常以書信的形式,與之交流。當年,上官柳瑩還未出閣之前,便是上官玉嵊的參謀。
她的機智,聰慧,是上官玉嵊最引以為豪的。他一度真的認為,他可以讓自己的女兒改變皇帝暴戾的個性,然而進宮兩年,她依舊是不溫不火,並未得到盛寵。這亦是上官玉嵊的心中隱疾。
「景王爺他出去了嗎?」芊澤對祁澈的事,基本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嗯,他奉旨出去捉拿逆黨已有數月,上一次明夏將軍歸朝,他都未有來出席宴席。」上官柳瑩說到,芊澤這才恍悟,那日為明夏接風的宴席上,的確沒有見到祁澈的身影。原來他已被皇帝派出去了……
捉拿逆黨?
——今早的早朝上,皇兄已經把查處暗燴教的任務,交給我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景王爺被派出去查處的異教,便是暗燴教。但貌似,皇帝他自行也有組織一個暗教,隱隱約約似乎記得,也是叫暗燴教。芊澤不敢肯定,但是如果真的是一個,那他派祁澈去查處自己的教,又是為何?
而最奇怪的是,明明已是九五之尊,卻要做一個莫名其妙的主上。而且貌似對這個教,比對祁胤江山,來的更為上心。
謎團一簇一簇,芊澤蹙眉,不得要領。
「這就是近日來,生的所有事了。」上官柳瑩把一件件事情娓娓說來後,便噙了一口案幾邊的涼茶。
芊澤點了點頭,笑道:「謝謝娘娘。」
幼季終有了話機會,於是忙道:「吶吶,芊姐姐,你看我們娘娘多厲害,你就是日日待在這方圓一壑裡的地方,也能讓你知曉天下大事。」她滿是得意的揚著小腦袋,左晃右晃,煞是可愛。上官柳瑩掩嘴一笑:「這丫頭,總是有趣。」
「呵呵。」
芊澤也久違的一笑,之後,三人又閒扯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上官柳瑩彷彿是有意轉移芊澤的注意力,從未談及後宮妃嬪之間的點滴。芊澤心知肚明,只是隨著她,上天入地的談,談吐間,芊澤卻赫然現,她當真的是一個博學多才,知識淵廣之人。
芊澤很佩服。
夜色濃稠如汁,轉眼便是月色岑寂,小珺在殿外敲了敲門,說到:「芊澤,睡了沒?」
幼季有些慌張的瞠大圓眸,上官柳瑩十分淡定,噓了一聲按住了幼季。芊澤輕咳了一聲,佯裝睡意倦濃的回到:「睡了,早睡了。」
門外停頓了一拍,又道「睡了便好。」
平安度過後,幼季捂著嘴偷笑,好不開心。上官柳瑩卻說:「夜也深了,今夜我和幼季就先回去了。芊澤,你好生照顧自己,再隔三日,我再來。」芊澤頷,滿是感激的目送上官柳瑩。誰會相信呢?堂堂一國之母,竟為了見自己,隔三岔五翻窗進來。
芊澤莞爾一笑,剛想起身把紗籠裡的燈火吹滅,準備置寢,卻驀地聽見一聲脆響。她定了定神,一時不知這脆響的來源,她左顧右盼,四下張望,現上官柳瑩走後,並沒有合上打開的窗戶。她想,定是風把窗戶吹的咯吱作響,也不多想的欲要關窗。
但臨近之時,那窗欞上又是脆響一聲。
這不是風聲,是有人刻意扔了東西。芊澤低頭,望見那小石子擊在窗沿,又彈起滾落在地,她心下大驚,忙探出身子眺望。
月光清漣,院子影影幢幢,瞧不出端倪。但驀地,在芊澤就要放棄,回身時,卻在陰影之處,現了一朵剛剛燃起的燈火。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望錯了,但那挑燈的人,已然從樹影下走出。
「小苑!?」
小苑舉著琉璃紗籠,面色憔悴蒼白。芊澤雙手一緊,又巡視了一番週遭,便跳下窗戶,越過簇簇草叢,與小苑相見。小苑一見著芊澤,便是哭的厲害,但又提防被人現,便不出聲音。
像骨鯁在喉,小苑的哭聲蒼涼沙啞,芊澤急切,扶按著她便問:「生什麼事了?」
「芊姐姐。」
小苑抖的厲害,一張小臉已瘦的像顆尖細的核仁,她提著那黯淡的紗籠,整個人失魂落魄,看上去有絲恐飾。
「小苑,你怎麼了?」芊澤心急如焚,小苑卻驚魂未定,半晌沒有說出話。芊澤按捺下性子,一遍遍的說到:「小苑,你別怕,有什麼事,你和我說,你慢慢說給我聽。」小苑張著清眸,又望了望芊澤,下顎劇烈顫抖的歙合。
「娘娘她,好恐怖。」
她說時,兩眼瞪的極大,在燭光下,兩眼空洞的如寒潭。
「小苑好怕,小苑好怕……」她邊說,冰涼的小手,邊緊攥芊澤的手肘,又說:「小苑不知道娘娘在做什麼,但是芊姐姐,你千萬莫要去見娘娘。她現在基本上要……要瘋了……」
瘋了!?
芊澤只覺全身冰涼,僵若硬石。
小苑卻眨了眨眼,淚撲哧而下:「她已經不是之前的娘娘了,小苑現不對勁的時候,為時已晚……芊姐姐,我若早告之你,或許……或許不是這個樣子……」
「早告之我什麼?」芊澤不明所指。
小苑卻抖的更厲害,結結巴巴的說到:「小……小巧……」
「小巧!?」那個小女孩,那個和老花匠相依為命的小女孩?她不是已經得到皇帝的赦免和老花匠告老歸田嗎?出宮門之時,還是她送的。她怎麼了,生什麼了?
小苑不忍回憶的說到:「芊姐姐,是小苑糊塗啊。小苑以為娘娘是為了芊姐姐好,小巧在出宮門不久,便被娘娘派的人,給殺害了。他們都沒有活著走出沁城,就雙雙斃命,小苑以為,娘娘自有打算……但是……但是……娘娘能殺了小巧,就能殺了小苑,是嗎?」
誰對她不利,就要死。
芊澤聽小苑斷斷續續的道來,一顆心已沉入谷底。她杵在原地,巋然不動,連呼吸竭斷了……
「芊姐姐,芊姐姐……」小苑自覺時間不多,把話說出後,又立馬從懷裡掏出那張她偷來的紙,皺巴巴的塞給芊澤。芊澤晃過神來,接過那紙,說到:「這是什麼?」
小苑哭道:「姐姐,小苑對不起姐姐。姐姐救過我一命,我卻貪生怕死,一直隱瞞姐姐。如今小苑知道,羽妃娘娘已起了害姐姐的心思。這個給你,小苑只看的懂一部分,但小苑知道,這肯定和姐姐有關。」
芊澤立馬把那紙打開,這紙已被畫的胡亂,黑色的炭筆在之上大咧咧的寫著自己的名字,然後紅色的大叉,赫然醒目的劃在自己的名字上。其模樣,煞是恐怖。
她瞳孔一縮,雙手又不動了。
小苑忽然聽見庭園外有些聲響,她草木皆兵的一抖,又說:「小苑要回去了,若是娘娘現小苑偷跑出來……小苑……小苑……」她害怕之極,說罷便提著燈籠跑到牆闈邊緣,攀爬起來,空留下芊澤許久的站在寂寂月夜下,呆若木雞。
芊澤坐在屋子裡,在搖曳的星點火光下,徐徐展開那張皺巴巴的紙。她認得這紙張,這是魅生之卷的一頁,上面除了有她的名字,還有本來的一張原圖,原圖上的圖形,正是明月血浴時用的金色花蓮,果不其然,洛羽晴定是知道了什麼,她引了自己去見明月,是為了借刀殺人。可這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間接的害死了明月。
而且,就連小巧他們也沒有躲過她的魔掌。
「哈哈……」
她苦澀的笑道,眼淚下落。
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抱著自己說,她對不起自己,這都是假的嗎?那個在陽光下說,喜歡自己,要和自己做最好朋友的人兒,都是假的嗎?恍如隔世,芊澤只覺得心頭的肉,一片片的被回憶剜去,血淋淋的連自己都不忍睹視。她分不清,她對羽晴是什麼感受了,她恨她嗎?她的陰謀詭計,沒有害死自己,倒把明月給害死了。
明月因她死了……
她寧願死的人是自己……
芊澤全身不可遏止的顫抖,心裡咆哮道,為什麼要這樣,命運為什麼要如此捉弄人。她的身邊還剩下誰,她該信任誰?明月沒了,曾經的羽晴沒了,她痛不欲生。
紙在她越攥越緊的小手裡,被揉的面目全非,芊澤趴在案几上,眼淚撲哧撲哧的滴落,忽地在朦朧間,紙上凸出的兩個字讓她忽地意識清醒。
——陽魅——
陽魅!?
明月說他是陰魅,那麼還有陽魅?
想罷,芊澤擱下一切,又把那揉捏成團的紙,再此打開。關於陽魅的說法寫在背面,只有寥寥數行。因為有洛羽晴筆記的解釋,芊澤看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陽魅,陰之負面,千年難見,集魅生之精粹,邪惡之最。——
「邪惡之最……」芊澤不知不覺的念出這四個字,她心裡有一個影子正在愈清晰。她繼而向下讀道:
——若生的陰魅,必是國之妖孽,霍亂朝綱。擒陰魅,鍛燒三天三夜,即可除之。——
芊澤的腦海裡立刻跳出洛羽晴病在床榻時,對自己說的話:「落太妃是庶出,到了宮裡無權無勢卻得到先皇萬般寵愛,於是便遭到一干奸妃陷害,活活給當妖女燒死了!」
燒死了……
芊澤強忍住顫抖的**,一字一句的跟讀。說到陽魅,這著書人便言辭灼灼,激烈不已,彷彿陽魅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妖物,比起陰魅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陰魅似乎只是一個鋪墊,說她紅顏禍水,霍亂朝綱時,只是輕描淡寫,畢竟生的陰魅是很正常的事,自古以來被陰魅迷惑的皇帝,臣子不下千百。陰魅的除法,也甚為簡單,只要燒了三天三夜。
但是陽魅……
——若生的陽魅,必結萬力而誅之。然,天下大亂,貽害千年。——
天下大亂,貽害千年!
芊澤瞳孔一縮,嘴半張而顫。
而與此同時,寢殿的門卻突兀的被打開。小珺和眾奴才在門外跪了一排,一道明黃的身影,醉醺醺的走了進來。他黑瞳深幽,暗啞無色,芊澤趕忙把那紙揉進懷裡,一瞬不瞬的盯著來人。
此刻的祁燁,狹眸微瞇,醉意顯而易見。奴婢們在外合上門後,他便一步步結實的向芊澤走來。
「皇……皇上……」
芊澤語無倫次,站起身來,盈盈下拜。祁燁已是好多日沒有見著芊澤,他今夜喝了個酊呤大醉,心裡的思念無法抑制。他有些跌撞的撲向芊澤,重重的把她壓在床上。芊澤手腳無措,推拒道:
「皇上,你喝醉了。」
她的小手,暖綿綿的,帶出他內心最深的渴望。
「朕知道。」
沙啞的嗓音,惑魅不已。他想也沒想,便伏下臉,攫住她的唇。芊澤大駭,清眸瞠的圓大。她反抗起來,男子的身子卻重如泰山,她動彈不得。祁燁挨著她的唇瓣,慾火便星火燎原的燃了起來,他抓住她亂動的皓腕,肆虐的吸吮她的甜香。
「唔……唔……」
芊澤雙頰緋紅,一顆心狂跳。他要做什麼,他要做什麼?
祁燁依依不捨的離開她的唇,黑眸裡已有異紅掠過,他舔舔嘴邊她的馨香,滿意而邪佞的勾起唇角。他望著她,像是要穿透她身體一般,攫住她的靈魂。芊澤怔怔然的望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