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十五,宮門就會打開,驛站的快馬會把從各地收來的信件,在同一時間送到宮裡。這個空擋,也會有遠道而來的親屬來探望宮裡的家人。所以,一到這個日子,暄益門前,總是人頭攢動,隊伍斜斜的排了老遠。
芊澤陪著小珺來取信,穿插在隊伍裡,從初辰排到日上三竿,才好不容易接到了信。小珺煞是高興,上一次家人來訪,她已是欣喜連連,而這一次又接到了遠方表哥的信,更是雀躍不已。芊澤見她高興,累也覺得值得了,剛要同她回婪月宮,那騎馬的差使卻喊了句:「芊姑娘,你也有信。」
芊澤大吃一驚,調轉回身,那男子含笑的把信遞給芊澤。芊澤心中一陣狐疑,她根本就不是這世界的人,何以會有人寄信給她?而且,她來這排隊,也沒有自報家門,這個差使怎會認得自己的?
但想歸想,芊澤還是怔怔然的收下了信。這信紙輕薄的很,淡淡的褐色仿若飄出了塵土的味道。小珺在一旁好奇詢問:「芊澤,怎麼都沒聽說你家裡人的事,你的家不是在邊國嗎,還有人在?」
「這個,我也不知。」芊澤盯著信封,輕喃回了一句。小珺不依不饒,說到:「既不是家人,那就是情郎啦,給我看!」小珺剛說罷,就伸手去搶,芊澤咯咯一笑,把信揣回懷裡,忙就跑了起來。
「小珺,你自己收了情郎的信,還不趕緊回去看,還有空管我呀!」芊澤調皮的揶揄,小珺的臉到紅了,跺跺腳連聲怪她:「你居然還會取笑我,今天我非搶著你的信不可!」於是,她便也跑著追上來,芊澤嬉笑的瞅了她一眼,一路提著裙子住回跑。
「好呀,你來追。」
小珺把自己的信住懷裡一塞,忙不迭就加起,兩個身影在紅牆宮闈處追逐。
芊澤回到自己的小屋裡時,已過了午時。她和小珺嬉笑怒罵了半晌,小珺才因為肚子餓了,甩下她走了。她落得清閒,並沒有急著去填飽肚子,而是逕自回了寢屋。女子把閉著的窗戶支開,金暖的陽光散落進來,窗欞處熠熠泛光。
一瀉金光,把倚著窗子的木桌,分割成陰暗兩處。芊澤落座在桌前,把那信封掏了出來,仔細觀摩了許久,才撕開封口。那信紙很厚,也十分粗糙,但疊的卻有稜有角,分外平整。芊澤緩緩展開信來,見那字楷正有勁,筆鋒十分利落,不由得莞爾一笑。
徐徐向下看,行:
芊澤慧鑒:
……
…………
小珺吃完飯時,便來小院裡找芊澤。敲了敲門,並沒有反應,她以為沒有人在,便興趣索然的剛要折回。哪知一轉身,門卻吱呀一聲開了,芊澤探出身來,迎上小珺意味深長的笑。
「怎麼樣,情郎說什麼了?」
她剛一說完,芊澤臉便一紅,懊惱的反駁:「什麼呀,你不知道,可不要亂說,我去吃飯了。」她不理會小珺,繞過她走開。小珺卻回,嘖嘖一歎:「你還說不是情郎,飯都沒有去吃就跑回來拆信,我都沒有你這麼猴急呢!」
「這和吃飯又扯上什麼關係了?小珺純粹消遣我,我不理你了。」芊澤不願多做解釋,折身就走。她一副惱羞微怒的模樣,小珺卻一點也不擔心她生氣,因為她分明感覺的到,芊澤如沐春風般的神色。那對盈盈出神的眸子裡,滿滿的都是欣喜,嘴角也因此若有似無的勾翹。
「不理便不理唄,我去當值了,不打擾你偷笑!」小珺嘻嘻一笑,挑挑眉搶先芊澤一步,出了小院。芊澤又好氣又好笑的目送她走,肚子卻也真的不爭氣的響了。她抬瞅了瞅天色,便決定去羽欣殿一趟,向羽晴討些甜點。
芊澤沿著高大的宮牆而走,她嫩黃色的羅裙,如春天裡悄然綻放的花朵。它雖不鮮艷,也不張揚,但劃過那深紅的牆闈時,竟也翩然俏麗。芊澤的步伐很輕,走著走著,彷彿踩在了雲端般,雀躍怡人。她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揚,抬時,那笑與那開的依舊如火如荼的櫻花,交相輝映。
——猶記得,我走時,沁城的櫻花開得正盛,不知現在是否依舊。
芊澤輕輕歎口氣,喃喃道:「開的仍好,一樣的燦爛。」說罷,嘴畔的笑,愈飛揚。她的目光不離不棄的尾隨那一路高過宮牆的櫻花,一直到她已不得不轉彎。芊澤停在了拐角,深深的又吁出口氣,笑意卻依舊甚然。她摸摸腰間的刀飾,又放回掌間,反覆摩挲。
——手鏈已收好,不知用的是何材料,十分獨特。因為尺寸很小,便已差人去改大。
他要帶,是嗎?
他要帶她送給他的手鏈,他一點也不嫌棄自己送的手鏈,他說要去改大,他要帶!
——大漠風沙驟起,信不知會不會準時寄達,但等安頓好後,仍會再寫。——
他說會再寫信來,他會在千里之外,寄信來!
芊澤已不知如何表達心裡喜悅,彷彿有千朵萬朵的鮮花在胸間盛開,她喜不自禁,步子越的輕快。
——友,祁明夏——
友,朋友。明夏將軍是把自己當作朋友了,是嗎?芊澤問了自己一遍,那三個俊逸的字跡,仿若有生命一般,鐫刻進了女子的腦子。她真的沒有想到,明夏將軍不僅記得自己,還把自己當作朋友。這一刻,雖然距離千里,感覺卻近若比鄰,芊澤無法言語自己的激動,一切儘是這麼美好!
來到羽欣殿的時候,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芊澤遙遙的便看見了殿外明黃的輦駕,兩排宮女畢恭畢敬的候在殿外,芊澤一驚,知道是皇上來了。她嚇了一跳,這是大白天的,皇上來羽欣殿做什麼?芊澤帶著狐疑的心態,靠近殿門,小苑杵在門外,一臉憂色的望向裡面。
芊澤立馬加快步,剛在門外便被一個白面的太監攔下了。
「皇上在裡頭,命閒人不得入內。」
女子臉色唰的便白了,問道:「這位公公,羽嬪娘娘她怎麼了?」
那太監年輕的很,和芊澤平頭,他聽後瞅了瞅芊澤,冷冰冰的說到:「沒什麼,羽嬪娘娘忽然重病,皇上來看她了。」他剛一說完,芊澤便覺得腿一軟,差點直癱在地。她強站住,卻禁不住輕『呀』了一聲。
不遠處的小苑聽見這聲,便知是芊澤來了。她側過臉來,見到芊澤,便忙不迭的跑來,哭得梨花帶雨:「芊姐姐,芊姐姐!」
小苑拽住芊澤手袖,哽咽的吞吐。芊澤面色乍青乍白,緩步過身,只是一味問:「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病了?」
「娘……娘娘她,就快要不行了!」小苑哭嘯到,芊澤聽罷,再也無法站穩。踉蹌一下,便頹坐在地,她雙目失神,喃喃問道:「什……什麼叫不行了?」
小苑邊哭邊說:「都怪我,前些日子見娘娘面色不好,還咳嗽,都沒有重視。娘娘說沒事,便沒有請太醫,現在拖久了,太醫說寒氣已入肺,要治不好了!」她悔不當初,懊惱而心痛的神色溢於言表。「娘娘昨夜睡了,到中午都還未醒,我本以為是嗜睡,哪知午時剛一去看,才現床榻上有血,而娘娘已昏迷不醒。我這才知大事不好,跑去傳話給了皇上……嗚嗚……」
「怎麼會這樣……」
芊澤不可置信的瞠著清眸,那眼淚流不下來。她前些日子來看,羽晴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倒了,而且病的如此嚴重!她不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更不可能有病不看醫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想時,芊澤倏地站起身來,不顧小苑的訝異,便住寢殿內走。那太監見她硬闖,鐵了臉色道:「你這奴才好不懂規矩,皇上說不讓進,你是想要掉腦袋嗎?」芊澤聽罷,卻不怯懦,說到:「公公,羽嬪娘娘和奴婢感情深厚,現在若見不到她一面,我怎生能安心?」
「那不管,這是聖令,容不得你胡來。」
他瞅出芊澤的決然,便硬聲喝令到,芊澤面有難色,卻還是不罷休的想要擠進裡面。那公公眉一蹙,招招手,幾個宮女便上前架住芊澤。
「你若再不下去,就休怪公公我不客氣!」
「公公求你了,我就在門口瞄一眼,公公!!」芊澤充耳不聞,不依不饒的請求。那公公終是沒了耐心,大聲道:「把這不識好歹奴才拖下去!」
他陰陽怪氣的喝令,芊澤卻一急,忍不住沖裡大喊:「羽晴,羽晴!!」
她聲嘶力竭的喊,那公公便急了,裡面皇上和單喜大公公要是聽到了她在這呼叫,還不怪責自己辦事不利?於是,他連忙一同協著那幾個宮女把芊澤住外拖,一邊還威脅道:「你還敢喧嘩,下去看我不掌你的嘴!」小苑在一旁,淚眼婆娑的勸到:「公公莫要打芊姐姐,她不是有心的。姐姐,姐姐,你別喊啊,別喊!」
「羽晴!!」
芊澤置若罔聞,她只知,要真如小苑所說,羽晴性命堪憂,那她怎能不見她!
芊澤的聲音終是傳到了寢殿裡,祈燁聽到時,先是一怔,然後側身望向門口。他身邊的單喜想是心領聖意,忙不迭上前請命:「皇上,奴才出去看看。」
祁燁聽罷,先是一秒躊躇,繼而頷道:「別讓她進來,也別弄傷她。」
單喜恭敬一躬身,得令後便出了殿門。祁燁目光微瞇,潭眸中的神色頗為複雜,他知道是芊澤來了,但現在他不能讓她進來。男子微微歎了口氣,折回目光,冷漠的睨了一眼正在診治昏迷中的洛羽晴的太醫。
那太醫面色冷峻,額間冷汗涔出。在皇帝的逼視下,他壓力甚大,這床上人的顯然已痛入膏肓。寒氣入肺,又加上診治不及時,她此刻身體虛弱不堪,一個不小心,的確有可能會喪命。但經過他一個時辰的診療,病情已然穩定,只是他已針灸紮了穴,卻仍不見羽嬪醒來。
「怎麼樣?」
祁燁耐不住性子,單喜出去後,芊澤果然沒叫了。但他又十分擔心外面的狀況,一時半刻語氣更為陰冷。那太醫聽罷,拭拭汗道:「稟皇上,羽嬪娘娘她現在病情已穩定,只是她身體極弱,一時半會醒不來,待我再……」
「她是醒不來,還是不願意醒來?」
祁燁說罷,那太醫卻是一楞。按理說,的確是應該要醒了,但床上的人兒卻絲毫沒有甦醒的跡象,的確有故意的嫌疑。但想歸想,御醫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恭敬的退到一旁道:「娘娘身體弱,醒來著實不易,待老臣卻給娘娘開個藥食的方子。」
祁燁不理會,也未有作答。他揮揮手命令他們下去,太醫一行人便三三兩兩的出去了。人一走,寢殿內便分外寂寥,祁燁先是杵在原地良久,危險的瞇著黑眸,打量床榻上臉色慘白的女子。她顰著眉,嬌媚的面容上,香汗淋漓,一張唇白的如膚色混為一體。
注視了片刻後,祁燁冷哼一聲,上前粗蠻的拽起洛羽晴纖細的皓腕。
「醒不醒!?」
他一拽,女子的身子便立了起來。只是她的上半身仍舊無力的垂吊著,彷彿真是昏迷不醒。祁燁沒了耐心,另一隻手,伸出掐住女子的頸脖,道:「你若不睜眼,朕立刻就把你丟出去。」
說罷,那女子睫毛一顫,終究睜開了眼。
她眸子極深,黑白分明,此刻她與祁燁四目交接,竟也毫不避閃。
「你在玩命。」
祁燁捏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洛羽晴疼的一蹙眉,慘白的面容上卻忽的一笑:「臣妾若不這麼做,怎麼見的著皇上。」
她嗓音粗噶,彷彿沉痾已久。祁燁聽罷,陰幽啟音:「無聊。」
他鬆開手,把女子一甩,正欲起身。但洛羽晴卻竭盡最後的力量一撲,抱住他的腰身道:「你若是要走,先甩開臣妾,臣妾已是半條人命了。若留不住一片刻,我死了也好!」
男子一頓,卻笑的殘忍:「朕從來不受人威脅,你的生死,朕向來都不在乎。」他實在是覺得好笑,以死相逼的後宮嬪妃大有人在,她們死了又與他何干?用這樣的方式見他,留他,只會令他更為厭惡。
洛羽晴聽罷,雙臂卻圈的更緊,道:「皇上,你可以甩下臣妾走,但是此前,你必須回答臣妾一個問題!否則臣妾不會甘心!」
祁燁一聽,倒有半分興致。看來,她也不算難纏,於是道:「你說。」
洛羽晴深深喘出一口氣,彷彿要把胸膛裡憋了許久的話,宣洩而出。她並不抬眼看祁燁,只是把目光隨意的投向一處,但眸間卻像凝了火一般,璨亮。
「皇上納了臣妾,是不是只因要利用臣妾?」
洛羽晴想了數月,皇帝收了自己,卻一次都不肯寵幸自己,唯一有的原因便是他根本在蓮燈宴上就是假意納她。
「哦?」祁燁一聽,俊眉一挑,低一問:「愛妃,何出此言?」
「皇上,你娶了臣妾,卻不碰臣妾,視臣妾為無物。臣妾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只能認為皇上是為了利用臣妾,氣溪妃。」
「溪妃也是朕的妃子,朕為何要氣她?」祁燁面無波瀾,反倒有了一絲詭譎的笑意。這笑裡,摻雜殺意,只是此刻的洛羽晴根本看不出來。她只是哼哼又一笑,說到:「這個臣妾自然是不知,但皇上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溪妃她都幾乎瘋了。如此,皇上就更對臣妾不屑一顧了,對嗎?」
祁燁瞇了瞇眼,笑而不答。
洛羽晴直直的注視祁燁,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一些端倪。但他藏的太深,她不知道這個心思陰幽、城府極深的帝王是如何想的。但她已經肯定自己猜對了,她太願意這是自己胡思亂想,但結果卻是,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就這麼點價值。
「哈哈……」洛羽晴自己鬆開手,住後一仰,倒在被褥之上,笑的淒淡。「想不到我洛羽晴,處心積慮這麼久,以為在蓮燈宴上的一襲舞,能博得你的寵愛,卻落得不過和溪妃一個下場……」
祁燁瞄了她一眼,分外冷漠。洛羽晴卻躺在床上,喃喃自語:「我為了見你一面,不惜自毀身體,有病不醫,現在更是病痾纏身。而你,卻根本不會感動,皇上,你可是個沒有心的人?」
男子起身,轉身若有所思的望向洛羽晴。
「你說,你是不是沒有心!?」
洛羽晴忽然又立起身子,拽著床榻的幔帳,大聲道。祁燁微有詫異,她突如其來的氣勢,十分凜人。洛羽晴蹣跚的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祁燁跟前,祁燁一直瞇著狹眸,暗自思忖。
「皇上,你喜歡怎麼樣的女人?你不喜歡乖恬的,對不對?否則洞房之夜,你也不會拋下臣妾而去。那你可是喜歡狂野的,或是喜歡婪妃那樣,陰晴不定,有個性的?」她一挑娥眉,語態有質疑也有諷刺。「皇上,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臣妾就變成什麼樣的,可好?」
祁燁聽罷,黑眸一瞠,而轉機他又厭惡的擰起俊眉。
「我討厭有野心的女人。」
他倏地的一說,洛羽晴杏眸一懵,身子僵硬。祁燁不再理會她,甩袖揚長而去,空留下洛羽晴呆呆的杵在原地。
而祁燁剛一出門,單喜便識相的把寢殿門帶上,吩咐羽欣殿的宮女奴才們:「好生照顧羽嬪娘娘,讓她好好待著。」
祁燁仿若很滿意單喜的話,並不駁斥,只是徑直走向殿外。芊澤在門口,一個勁的拽著那退出來的太醫問東問西。那太醫由於聽到單喜的話,不得不一一和芊澤解答。芊澤皺著眉,焦急的一再詢問:「她是不是真的沒事了,她有燒嗎?」
「你這姑娘……」
太醫本就壓力甚大,加上芊澤吵嚷,他已然非常不耐煩。但芊澤卻不依不饒,他剛想叱責反駁時,卻聽見一聲深沉的嗓音忽啟:「她沒事。」
芊澤一怔,稍稍折,祁燁站在他身後,目光穩然的說到。芊澤與他對視了兩秒,便才舒下一口氣:「沒事就好……」
不知怎地,這太醫怎麼說她都是不放心,但皇帝一保證,她卻放下心來。她釋然之後,忙又想到,皇上已經出來了,她是不是可以進去看看羽晴了。想罷,她剛想請求卻被皇帝捷足先登。
「你若是沒事,回婪月宮去吧,這裡有人照料。」
他語態很輕,但說出來卻有著毋庸置疑的命令感。芊澤頓了頓,目光惆悵不捨的望了一眼寢殿內,躊躇半晌後,終是點了點頭道:「謝皇上,奴婢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