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月宮正殿,此時此刻跪了整整一屋子的奴才婢女。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不時,由遠及近的響起一陣雜沓的步聲,所有俯身跪地的人個個面露懼色,心下愈加忐忑。
女子依舊著著一件紅紗長裙,髻也只是輕輕綰起,摸樣十分慵懶。
走到殿前,她美目冷冷一瞥,身後的幾名丫頭便懂事的退下身去,站做一旁。婪妃意興闌珊的瞟著匍匐在地的一行人,自顧自的踱步閒走。她腳踝雪白,步子甚輕,但落在眾人耳中,卻宛若雷鳴。
「今早,皇上五更天便走了。」
女子突然促步,冷冷啟音。
所有人心下均是一緊,冷汗涔出。
「真是前所未有。」
她嘟嘟嘴,搖搖頭,模樣有些小懊惱。但隨即,她又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衝著在眾人,朗朗說道:
「走了也便走了,皇上貴體,日理萬機,哪能天天待在我這兒?做臣妾的理應明白,懂得事理,不得有半絲怨言,你們說對不對呀?」
弧度纖美,女子眉眼一彎,皓齒一露,模樣純然而天真。但此問一下,殿內緊張的氣氛更甚,並未有人應答。
「對還是不對?」
婪妃聽不到回答,似有不滿,又重複了一遍。此問一下,人們才三三兩兩,音色顫抖的回聲:
「娘娘說的極是,娘娘說的極是……」
眾人紛紛磕頭,拜成一片。
「哈哈,你們倒乖巧。」婪妃見眾人匍匐在地,頂禮膜拜,心下十分舒心。但她一笑卻並沒有令緊繃的氣氛有半絲舒緩。每個人都知道,婪妃笑不一定就是開心,她喜怒無常,暴戾殘狠,與當朝國主不分軒輊。無緣無故死在她手下的丫鬟太監們,數都數不過來。
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雖然本宮很明白,但皇上走的如此之早,本宮畢竟還是有些傷心的。於是,本宮一起床醒目,便走到窗邊,望望窗外的風景,想借此平撫一下心情。哪知這一看,本宮就瞧見了好東西。」
女子邊說這話時,邊踱步走到了人群之中。她步伐靈盈,眸光輕瞟,最終落定在了一直默默不語,大氣不出的芊澤身上。
「你們想知道,本宮見著什麼了嗎?」
婪妃的猝然止步,就近的停在了芊澤身邊。芊澤嚇的幾欲趴在地上,她身上的傷還在作疼,意識本就模模糊糊。可婪妃這一靠近卻向當頭潑了一盆冰水一般,一個激靈,她全身便戒備起來。她是知曉婪妃的陰晴不定的,當初在祀會之上,她一句毫無預兆的「殺了她」差點就奪取了自己的性命。而現在她說話的飄然語氣和那時如出一轍,令芊澤不得不防。
她為什麼停在自己身邊!?
「本宮呀,看見了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鴿,倚在我側殿院子裡的紅梅枝上。那模樣十分好看,十分動人,令本宮大為開懷。我這一開懷,就不記得剛才皇上早去的鬱悶了。你們說,著白鴿是不是個靈物,是不是該得賞?」
婪妃依舊不挪步,自顧自的娓娓道來。語末,芊澤先是一楞,然後忽然就像意識到什麼一般,腦中閃過電光火石。
側殿!?紅梅!?
「可是,一隻這麼乖巧的白鴿,是如何到了本宮側殿的庭院呢?本宮琢磨了半晌,一定是有人知道本宮今個會不高興,於是就把這白鴿放進來了。如此想來,這白鴿雖靈巧,但也只是個畜生,養這畜生的人,才是真的心思玲瓏,深得我心呢……」
尾音拖長,帶著隱隱的威懾感。此話一出,芊澤伏在地上的雙手,忽的攥成拳。
非常明顯,非常明顯!
她是在指……指自己……
而與此同時,在芊澤身後一點的小苑和任娉也是大汗淋漓。小苑已禁不住威懾,瑟瑟抖,一張小臉煞煞白。任娉稍稍鎮定一些,身子倒是不哆嗦,但那臉色卻能曝露一切。
「小珺!」
婪妃倏地大呼一聲,靠在一旁靜候其便的貼身丫鬟小珺便出身一步。她像是預先知曉什麼一般,默然不語的像側身後走了幾步,從矮几上取了一褐色長鞭,躬身低頭的呈了過來。那長鞭珵珵亮,婪妃接過它來,瞇著眼,勾著嘴角細細打量了一番。
任娉偷偷抬眼,望見那長鞭的色澤油亮,分外紮實,知道若是打在人身上,一定去了半條命!
芊澤屏住呼吸,她雖然不知道自己到了婪妃的側殿有何不妥,但現實的危機感還是告訴了她,非常不妙!
果不其然,婪妃取過鞭子後,緩緩的蹲了下來。爛漫的紅紗把餘光染盡,芊澤不敢側目,只等婪妃語。
「我的白鴿,你怎麼都不看我?」
婪妃依然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芊澤眸中氤氳著淚水,卻流不出來。婪妃的一舉一動都像崩在心上弦,隨時隨地都可能崩塌!
「抬起頭來!」
她並未點名道姓,芊澤本想裝做置若罔聞,靜待不動的。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婪妃見她紋絲不動,竟然自行動手,伸出手來捏住芊澤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
芊澤低斂的眉眼忽的一張,與婪妃對視。卻見婪妃的眸中先是閃過驚愕,緊接著,瞳眸裡像燒出一把火一般怒目而視。芊澤的心決然沉下,她知道女子眸中的火,是陰兀之極,暴怒之極的證明。她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卻也感覺到,自己在劫難逃。
芊澤身後的任娉見此情形,心下大爽,不自覺的,竟喃喃笑出了聲。小苑聽見她笑,驚慌的目光瞥了過來,見任娉的眸中也是陰鷙一片,心下更是厭惡。
她真是太壞了!
小苑知道,芊澤只是被陷害,她根本就不知道踏入婪月寢宮的後果。現在,事到臨頭,被任娉暴打一頓不止,還要被婪妃活活虐死。
真是太慘了!
想罷,小苑覺得十分不值,這樣的女人太心狠手辣。害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般不做思忖,即便自己是她的親戚,難保哪一天她不會這樣對自己。她雖然膽小,但還不至於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芊澤這樣冤死。
如此想著,小苑忽的便攥緊了雙拳,顫抖不已的嘴唇掙扎的開啟。
「娘……」
聲若細蚊,剛吐出一個字來,情況卻忽的大變!
婪妃挪去怒視的目光,一語不的站了起來。她雙瞳倏地便深,深若潭淵,寂靜一刻後,她冷冷吐出幾個字。
「誰打她?」
三個字像從牙縫裡擠出一般,森冷陰兀。
小苑一楞,話沒了下半句。而偷笑著的任娉,詭譎的笑顏也是一怔,凝固著,不倫不類。
「誰打的她?」
婪妃拿著長鞭的手,下意識的握的更緊,甚至聽到了摩擦的『吱吱』聲。這聲一下後,剛才那個年輕的公公便從不遠處膽戰心驚的起身,顫顫悠悠的抬起手來,指向任娉:「回稟娘娘,是任……任姐姐打……打……打的芊澤!」
語畢,一道凌厲的目光從上而下急的落在任娉身上,她嚇的抬起頭來,求饒:「奴婢……見她從側殿口出來,就知道她不知好歹的……闖入了娘娘寢宮……所以,奴婢才打她的,我才……」
哪知話還沒說完,婪妃的鞭子就下來了。
「啪————」
毫不留情,極度凶殘,朝著任娉的臉直直劈下來。任娉雪白如玉的臉上頓時血肉模糊,慘叫出聲,赫然倒作一邊。她身邊跪著的奴才們一個個嚇的臉色乍白,縮身讓位。
芊澤完全沒有想到是這麼個結果,她……她竟然不是打她!
女子慌忙回身,見任娉捂著臉縮成一團,淒厲的哭,那模樣哪還有剛才的囂張跋扈?
「誰給你的膽子,你打她!?」
婪妃氣急,一鞭又一鞭的落了下來。任娉疼的縮跳,叫的更為慘烈:「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
她不停的叫,婪妃卻也不停打,直到最後,她嗓子全然破啞,而人也被打的暈死過去。
任娉一暈厥,婪妃才歇了下,冷冷踩了一眼地上的人兒,然後轉身衝著那年輕的公公又是一問:「還有誰?」
那公公木訥的站在原地,先還未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瞪著那條鮮血淋淋的粗長鞭子,等反應過來時才連連大呼:「還有那個丫頭,那個……」
他道不出小苑的名字,卻認得她,於是便忙不迭衝著小苑指了又指。
小苑嘴張的老大,杏目圓瞪,不可思議的看了看那公公,然後遲緩的把目光抬起,與婪妃對視。只見婪妃眸中的冷冽與陰鷙也齊齊轉移到她身上,她便嚇的一動不動了。
揚鞭欲下,千鈞一之極,芊澤趕忙跳出來撲住婪妃的腳。
「娘娘莫要打她,不管她的事,她沒有打我,沒有!」
剛才的一切來的太過突然,芊澤的思維無法反應。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婪妃在見著她那張傷痕纍纍的臉後,會如此暴怒!她是在為她出頭嗎,可是她又為什麼要幫自己!?她把任娉打的暈死過去,又接著要打小苑,難道就因為自己被打了!?
實在是想不通。
儘管如此,芊澤見小苑要被鞭打時,還是忍不住制止了。她知道,小苑沒有打她的心,並且也好言相勸過。她記得她的話,也記得這恩,她不能讓她受打。
「娘娘別打她!別她!」
芊澤不顧一切的抱住婪妃的雙腿,這一抱,婪妃便真的舉鞭不下了。她凝視芊澤跪地的身姿許久,然後把長鞭一拋,睬也不睬小苑半眼。
「記住。」
如死般的一刻緘默後,婪妃森冷出聲。芊澤身子一頓,清眸一瞠。
「以後,你就是本宮的人,誰敢打你,本宮就撥了她一層皮!」
說罷,她一蹬腿,把芊澤踢開,然後徑直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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