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之初,雪才剛停,萬籟俱寂的沁城皇宮一片銀裝素裹。芊澤來到婪月寢宮的時候,天還有些隱藍,但雲縫之中已有白光初露。再過半個多時辰,天就會大亮,芊澤心想,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把雪掃乾淨。
但是為什麼這麼奇怪,偌大的婪月寢宮四周,積雪皚皚,竟然沒有人與她一起掃?
女子輕輕的擰了擰眉,摸樣有些不解,但她也並未多想,便開始循規蹈矩的幹起活來。從空寂無人的前殿,寸寸不苟地清掃到側殿。芊澤一直低著頭,不曾抬起,忽然一陣輕風微噓,隨風飄來縷縷清香。她吸吸鼻子,才揚起雙眸,原是側殿外種了幾棵梅花。
雪後怒放的梅花,色澤鮮艷而鏗鏘,香味幽遠而清冽。
芊澤鮮少見到如此漂亮的梅花,已經干了半天活的她,此刻正好偷了個懶,站在梅花底下,仰頭觀賞。
「好漂亮呀……」
女子瞇起眼,嘴角輕彎,那紅艷的花紅點綴在雪白裡,像一顆顆會閃紅光的星星,燎原整片風景。芊澤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舒心,在皇宮的兩個月裡,她隱忍而過,不曾有一刻,像現在一樣寂靜。
她喜歡寂靜。
寂靜到只有清風,只有一瞥獨有的風景。
那麼,她就可以不必介懷他人的目光,不必總是躬身低目,不必隱忍自己的心情。
真心的去笑……
女子嘴邊的笑容,隨著她心情的雀躍,張揚而起。
寂靜給了她一個機會,去悄然的綻放笑容,芊澤完全閉上雙眼,感到雲淡風清。
皓齒雪亮,眸光清漣,她透白的臉映照在花紅之下,無比嬌嫩。她不自覺的張開雙臂,揚起腦袋,像一隻嚮往天空,隨時會振翅飛走的白鴿。
風又揚起一陣,枝椏上的積雪簌簌而下,伴隨著偏偏搖曳的花瓣。芊澤鼻間的幽香更甚,她眉眼盡舒,笑容如潑墨在宣紙上瀰漫一般,一瞬間渲染了週身所有的景物,賦予他們飛揚的生命力。
這一刻,她不會知道,自己有多麼的美麗。
也不會知道,這一切統統收進了一雙極黑而深邃的目光裡。
……
…………
火坑裡的碳木燃的辟啪作響,熏籠裡也點著沉鬱的濃香,整個屋子暖意濃濃,相較與外面的冰天雪地,可謂是天壤之別。婪妃惺忪的揉了揉眼,懶洋洋的起了身,剛一定神便瞧見了不遠處,男子倚窗而坐的身姿。
他靜靜的坐在那,週身出人意表的散出柔和的氣息。
婪妃有些奇怪,下了床來,步伐輕綿的走了過來。踩過厚厚的絨皮地毯,女子只披了一件輕薄的紅紗,赤著腳便走近了祁燁的身邊。
由遠及近,婪妃才看清了一直背身而坐的男子的表情。
他竟勾著一抹輕然的笑。
雖然只是些小的揚起嘴角,只微微的瞇起俊眸,但他的確在笑。這笑不若平常的陰冷或邪魅,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是什麼讓他這樣去笑?
婪妃大驚,卻不動聲色,祁燁並沒有感知到她的到來,似乎一心一意的把目光凝視在窗外。
窗外有什麼?
女子隨著他的目光也向外張望去,卻見一抹瘦弱的身姿,面帶徜徉的笑容,仰天抒懷。她眉眼清透,乾淨的就像天邊的一抹雲。婪妃楞在那,目光久久不能挪去,她睨視了女子半晌,然後斂回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祁燁。
又是緘默了一刻,女子才不緊不慢的出聲:
「燁,我冷。」
男子一頓,神色忽的便恢復成冷冽,起身望了一眼婪妃。
「冷就穿上衣服,回去歇著吧。」
他也不上前替她掩起那半裸的香肩,只是淡淡的回應了一句,便向殿門外走去。婪妃知道他要上朝去了,也不加阻止或撒嬌,目光尾隨他俊挺的背影出了門檻,然後再意味深長的瞟向窗外。
芊澤已不再仰面微笑,而是繼續拾起掃帚,開始打掃剩餘的殘雪。
忽的,紅衣女子絕美的面容,泛起一絲詭譎而興奮的笑容。
芊澤敢在天大亮之前,總算是把雪都掃了乾淨。然後她提著贅重的掃把和疲憊的身子出了婪月寢宮。下長長的階梯之時,她迎面見到任姐姐和小苑冷冷的站在拐角之處,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直直望著她。
「任姐姐好,小苑姐姐好。」
這一次,芊澤學乖了,還未到十步之遙便先行躬身請安。
任娉臉色乍青乍白,一雙圓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芊澤看。而小苑更是急切先行開口詢問:「芊澤,你……你把雪都掃……掃乾淨了嗎?」
「都掃乾淨了。」
芊澤低著頭,規矩的很。
「都掃了?」任娉又問了句,倒引得芊澤心中疑惑,抬頭瞥了一眼。她見任娉神色不對,心下的疑惑就更大了。
我哪裡做的不對了嗎?
芊澤暗忖,任娉又補上一句:「前殿,側殿的雪,你都掃了,全部都掃乾淨了?」
「回姐姐的話,芊澤全都掃乾淨了,一絲不會懈怠。任姐姐若是不放心,可以隨我去看一看。」芊澤怕是她對自己不放心,便提議道。
「不,不,不!」任娉一聽臉色陰了大半截,她才不肯去了。現在還不知皇上有沒有從寢殿出來,若是碰個正著,一萬顆腦袋都不夠掉。但是,但是為什麼芊澤會沒有事的出來了呢?她把整個寢宮都打掃了,沒有理由不驚動殿裡的人,驚人皇上和婪妃的呀!所有人都知道,皇上駕臨婪妃的寢宮時,就是一隻貓躥進去,那也得抓著砍了,莫說是人了!這是人人心下都有數的規矩,怎麼,怎麼會不奏效呢?
任娉實在是不肯相信,要知道,她憑借這個方法,已經除掉了不少無知的眼中釘。為什麼獨獨芊澤不中招?難道她知道這個規矩,故意不去,然後也知道自己不敢去檢查,便對著她撒謊?
想到這,任娉想是相通了什麼一般,杏眸一瞠,叉腰一指,怒斥:
「好呀你,誰給了你天大的膽子,對著我撒謊!?」
芊澤大驚失色,她說錯什麼了嗎?她已經老老實實的把活幹完了,沒有對她撒謊啊!
「姐姐,奴婢沒有呀,奴婢真的把雪都掃乾淨了,全都掃乾淨了呀。」
芊澤有些委屈,目露哀色。
「掃乾淨?你還給我裝糊塗!你根本就沒有進殿是嗎?你才沒去掃雪,你知道我不敢去檢查,就騙騙我,糊弄我是嗎?」說罷,她便惱羞成怒的扇了芊澤一個耳光。
芊澤不明所以,腦子被扇的嗡嗡作響,她忙嚇的不敢大動,哭著解釋:
「我真的沒有撒謊,我都掃了呀……都掃了……」
「你還裝!?」任娉不依不饒,認定芊澤撒謊,惱羞成怒的罵道:「我先前還誇你乖巧的很呢,想不到哈,你和那羽晴丫頭都一樣,都是十足的賤人胚子!」
——和羽晴一樣,十足的賤人胚子!——
這聲罵下來,任娉本是又想扇上一個耳光的,哪知後半句剛出,芊澤便倏地抬眸,與任娉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來的太過突兀,任娉一楞。
芊澤眸中儘是淚水,但此刻的眼神,卻分明有著一絲不滿和反駁。
像是在瞪自己!
「你瞪我!?」任娉反應過來時,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她不甩芊澤巴掌了,改用腳踹。毫無預警的,任娉一腳便惡狠狠的把芊澤踹翻在地。芊澤滾倒在雪堆裡,疼的起不來身,但轉即,任娉又上來補了一腳,一邊還在罵罵咧咧:「都是不知道規矩的下賤牲口,膽子比天還大,敢瞪我!敢瞪我!」
她踹了好幾腳,芊澤痛的把身子縮了起來。
小苑在一旁本是一語不的,但見任娉如此凶殘的暴打芊澤,也看不過去,哀聲勸道:「姐姐,姐姐,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她了!」
任娉打紅了眼,斥著雙眸根本聽不進小苑的話,仍舊一腳接一腳的踩。芊澤曲著身子,在地上,抱頭任由雨點般落下的攻勢把自己傷的遍體鱗傷。但她卻咬著牙,也不求饒,也不喊疼,也不哭出聲。這更加激怒了任娉,以至於她手腳並用的打起來。
「姐姐,姐姐,芊澤她流血了,你不要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芊澤猛地吐了口鮮血,染的銀亮的白雪一片殷紅。任娉不停小苑的勸解,反倒狠狠推了她一把,說到:「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我就是打死了她,也不會有人來管的!」
小苑哭了出來,她還小,也是剛進宮的丫頭。任娉是她的遠方親戚,當然是護著她的,她也聽了父母的囑咐好好跟著任姐姐。只是,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宮裡的一切竟是如此黑暗。芊澤被打的太慘,小苑完全被嚇住了,加上任娉根本不聽勸,她便只有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只知哭泣。
「不准打,不准打!!」
忽的,一尖聲尖氣的嗓音赫然響起。任娉一楞,一雙猩紅的眼才微微一瞠,轉過臉來。小苑也哭著回身,見一位年紀輕輕公公慌慌張張的便跑了過來。
「可不准打她呀!」
他上前隔開任娉與芊澤,並順勢推了任娉一小下。任娉一臉不解,盯著那公公半晌反應不過來。
「你可不准打死她!」
「怎麼?」
任娉眼中儘是陰兀,嘴角一抽,一嗤笑。
「娘娘要見她!婪妃娘娘要傳所有婪月宮的奴才婢女們,少了哪一個都不行!!」公公義正言辭的說到,任娉與小苑均是一楞,而地上意識已有些模糊的芊澤也聽清了這公公的傳話。一時間,氣氛分外緊繃,四人均是一陣沉默。
「為什麼要傳所有的人?」
小苑狐疑一問,公公大歎一聲說到:「聽說,有位宮女又不知天高地厚,亂闖婪妃娘娘的寢殿!這一次婪妃娘娘說了,已有好幾名這樣的宮女因此喪命,定是有人故意挑撥,教唆,娘娘要把那罪魁禍給找出來!」
這話一出,任娉的身姿便忽地僵若雕石,嘴半張著,神色恍惚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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