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立秋,大唐有習俗,立秋時需咬秋,聽沅珍說,就是立秋前一天把瓜、蒸茄脯、香糯湯等放在院子裡晾一晚,於立秋當日吃下,為的是清除暑氣、避免痢疾。今年皇后一早便頌下口諭,讓眾嬪妃立秋時一共前往鳳儀殿咬秋。
纖纖本不願意去,但芳芷一再勸纖纖現在實在不適宜太過逾距,因為受傷已經近一個月沒有去向皇后請安,這次皇后相邀,若再不露面只怕讓人說閒話了。
纖纖只得著意打扮了一下,身著一件鏤金絲鈕花細紋錦衣,披著淺水藍色繡著幾處文竹的煙羅軟紗披衣,同色拖地煙籠百水裙,腰繫軟凌,每當身子輕輕轉動時長裙散開,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一頭黑挽成反綰髻,頭上只綴了幾素菊釵,今日立秋倒也應景。
行至鳳儀殿外,便遇上凌貴人,吉嬪,杜貴人還有程娘子。
凌貴人,杜貴人,先行一福道:「瑜妃娘娘萬福。」
吉嬪與程娘子見此方也跟著胡亂福了一下,纖纖當然不會在意他們的怠慢,隨意的說道:「免了。」
程娘子現在正是最受聖寵,不免有些得意,看見纖纖領著香墜兒,但見纖纖釵上的玉珠在陽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額前流蘇低垂珠華玉潤,更顯肌膚如雪,嬌艷俏麗,真是風華絕代,一笑傾城,看著越討人厭了。
想到宮裡的傳言,這個女人數次觸怒聖架,不過只是因為是和親公主,卻能享有妃位,想到自己雖得皇上寵愛,但因出身太低,卻只不過是一個庶八品的娘子,心裡更有幾分嫉恨,看似隨意的說道:「瑜妃姐姐啊,妹妹還是第一次見到姐姐呢,姐姐平日裡總是躲在凝芳殿裡享福,也不出來見見我們這些姐妹們,弄的倒也有些生份。」
吉嬪眼睛一亮,立時接著說道:「姐姐多好的福氣啊,能呆在凝芳殿裡清清靜靜,那像我們這些人,每天不是要侍候皇上,就是要陪著皇后娘娘聽歌看戲,難得能偷得一日得閒。」
纖纖聽出這語意裡的譏諷,但也懶得和他們一般見識,那裡不是這樣,迎上踩下,只是隨意歎了口氣。
杜貴人在一旁勸解道:「呵呵,今天立秋,皇后娘娘廣邀妃嬪來陪她一起咬秋,我們還是快走吧,若是最後一個到就不好了。」
吉嬪卻繼續說道:「那是。今天這樣地日子。連一直在凝芳殿納福地瑜妃娘娘都來了。」
程娘子得了吉嬪地應和。更是得意笑著說道:「這就是俗話說地。鳥兒只向旺處飛。連一向孤芳自賞從不與宮內姐妹交往地瑜妃娘娘都如蠅飛來。呵呵。」凌貴人只在一旁淡笑不語。杜貴人也不再多言。
香墜兒早已有些憤憤之態。但自知自己不能多言。只是怨恨地瞪了程娘子一眼。
程娘子一眼瞟見。怒喝道:「你一個小宮女。居然敢直視本宮……」說著話。就衝到了香墜兒面前。纖纖順手一引。將香墜兒攔在自己身後。盯著程娘子說道:「你一個庶八品地娘子在本宮面前不要太猖狂了。而且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在本宮面前自稱本宮嘛?」
程娘子讓纖纖一喝。當下想起必竟位份有別。宮裡最是重尊卑之地。所以也不敢再放肆。只是冷笑了一下。向後退了幾步。與吉嬪站在了一起。
纖纖冷哼了一聲。皇上居然會喜歡上這樣地小人。搖搖頭說道:「記住。若太自不量力。便是會飛。也有自空中摔下地一天。」
說完轉過身去,不再理她們,逕直向鳳儀殿走去。
兩路人一前一後幾步之遙,一起行到了鳳儀殿外,纖纖站定後,便讓門口的小太監代為通傳。不多時,皇后殿裡的總管五福子走了出來,虛行一禮說道:「各位娘娘萬安。皇后娘娘吩咐,除了瑜妃娘娘,其他幾位娘娘請隨我進來。」
纖纖愣了一下,有沒有搞錯,是你請我來的,我到了這裡,又不讓我進去,你這不是耍人嘛,不滿意的說道:「五福子,今天早上可是你去凝芳殿裡代傳了皇后娘娘的口諭,召我來鳳儀殿的。」
五福子微一屈身,然後說道:「瑜妃娘娘息怒,因為皇上剛才突然吩咐齊凌過來通報,會來鳳儀殿與各位娘娘一同咬秋,皇后娘娘擔心,瑜妃娘娘若在此,只怕會惹的皇上不開心。」
纖纖屈辱的悶吸了一口氣,轉身便欲走,剛走出幾步,就聽見吉嬪與程娘子在那裡嘻笑。
「現在不知道是誰自不量力。」吉嬪笑著說道。
「摔沒摔下來,不過我就快要笑死了。」說完,程娘子真的輕笑了幾聲。
纖纖看了她們一眼,只覺得自己真是無事找事,自來這裡取了一番屈辱,只恨自己太過蠢笨,一時氣極,只覺眼前一黑,踉蹌著準備步下階梯,腳下一虛,險些摔了一跤,心裡一驚,再看著高高的階梯,自覺有些後怕,出了一身冷汗。
程娘子見了,竟還不忘再取笑纖纖,對著吉嬪笑道:「楊姐姐,你看,現在是誰不自量力,要摔下去了?」
香墜兒與纖纖自幼相伴,看見纖纖如此,心裡已是又氣悶又傷心,此時聽見程娘子還出言奚落,忍不住喝道:「你居然敢如此嘲諷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可是皇上親封從二品瑜妃,你不過是一個庶八品的娘子,你還懂不懂尊卑之分。」
程娘子一聽,冷笑一聲,怒喝道:「尊卑,你一個小小的宮女也敢喝斥本宮,還敢和本宮說什麼尊卑?本宮今日一定要教訓你。」說著就搶前幾步,轉身對自己身後的貼身宮女說道:「給我按住她。」
纖纖此時還有些頭暈目眩,但看著眼前的景像,還是強打起精神說道:「夠了,本宮身邊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程娘子此時兩目紅,那裡還會將纖纖這樣一個連皇后都來欺負的人看在眼裡,與自己的宮女兩人一起從纖纖身邊拉過香墜兒,程娘子伸手就欲打,香墜兒聽見纖纖說的話,更不會甘願挨打,不甘的一邊掙扎,一邊說道:「你不能打我,你憑什麼打我。」
正在糾纏之時,只聽見階梯下有人說道:「住手,你們這樣在鳳儀殿外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纖纖努力凝視了一下來人,居然是賢妃,長孫蓉兒。
程娘子聽到賢妃來了,嚇的趕緊鬆手,跪下請罪,這突然一放手香墜兒居然一個錯身,向下跌去,香墜兒嚇的手腳本能的胡亂揮舞,只想能找到一個借力的地方。
居然慌亂中拉扯住賢妃的袖子,只聽「嘶啦」一聲,扯破了賢妃的長袖,藉著這一拉之力,香墜兒總算是穩住了身形,但看到賢妃娘娘鐵青的臉色,嚇的趕緊跪下請罪。
纖纖試探著說道:「這個,香墜兒,年幼不知事,還望賢妃姐姐恕罪,臣妾下次定當親手做件華服送上。」
「這是什麼話,你的意思好像娘娘缺衣服似的。」吉嬪還不忘在一旁落井下石。賢妃看著袖口破裂處,想到皇上將至,越心中煩燥,臉上卻笑著說道:「在宮裡,自有宮的規距,這後宮也有後宮的家法,瑜妃你一直身體不好,可能疏於管教這幫奴才,不過,任意胡違,可是家法難容,本宮既得皇上與皇后的厚愛,協理後宮事務,今天免不得就要幫你管教一下了。」
纖纖心裡一顫,望著賢妃,屈下身子一邊施禮,一邊說道:「賢妃姐姐,皇后娘娘還在等候姐姐一起咬秋呢,這點小事,就還是讓臣妾處理吧,臣妾回宮後一定重重責罰她。」說完看見賢妃只是微笑不語,只得退一步說道:「還請賢妃姐姐看在臣妾的面上從輕放落。」
賢妃這才緩了緩點點頭道:「這是當然,來人啊,拖下去,杖責四十。」纖纖一驚,竟忍不住高聲道:「這庭杖之刑,曾有先例,二十杖之內就能把一個人活生生的打死,賢妃娘娘……」
賢妃此時依舊笑了一下,說道:「妹妹,這已是法外開恩了。我還要回宮換件衣服,就先走了。」說完轉身一邊走下階梯一邊對自己身後的宮女說道:「小菲,你去看著用刑,別讓那幫奴才偷懶。」
「賢妃娘娘……賢妃娘娘……」纖纖猶不死心的叫了一聲,可惜賢妃只當未曾聽見,已一步步行的遠了。
吉嬪看著纖纖慢慢站起,忍不住哩笑了一聲說道:「我們走吧,讓皇后娘娘久等可不好。」
程娘子也自覺賢妃幫自己出氣了,十分得意的說道:「是啊,我們可不像瑜妃娘娘那般自在,可以回宮納福。」
纖纖只當未曾聽見,遠遠處傳來香墜兒因為杖責而慘呼的痛苦嚎叫聲,纖纖只覺得聲聲驚心,知道賢妃已走,自己斷沒有能喝止住的道理,轉身看見正準備跟在吉嬪等人身後進去的五福子,說道:「五福子,能否請通傳一下,我想見皇后娘娘。」
「瑜妃娘娘,皇后娘娘已經吩咐過,不能見你。」說完微一施禮,也不再理纖纖步入殿內。纖纖急急的跑到了行刑之處,看見香墜兒背部已是鮮紅處處。纖纖急喝道:「住手啊,住手。」可是沒有人理她,纖纖看見香墜兒因痛疼而緊咬著雙唇,一縷縷腥紅滲出唇齒,匯合成一絲血線流過嘴角。纖纖已忍不住別過面去,看到另一邊巍巍的宮樓,腦子裡只充斥著皮肉被敲打一聲又一聲的沉悶鈍響和施刑人的高喊報數聲,「十一.十二.十三……」不由淚流滿面。突然耳邊傳來香墜兒一聲悶哼,只聽見有人說道:「咦,已經暈過去了。」
纖纖再也忍不住說道:「夠了,再打下去,你們會打死她的。」一邊說著一邊向行刑處衝去,
立時一旁湧來兩名太監攔住纖纖說道:「請娘娘不要為難奴才,賢妃娘娘吩咐杖責四十,還未打足。」
「賢妃娘娘是主子,我也是啊,你們只聽她的,不聽我的是嘛,我說不許打了,賢妃娘娘要怪罪下來,讓她來找我好了。」纖纖利聲喝道。
「請娘娘不要為難奴才。」眾人齊聲說道,之後已有人拿來涼水準備潑醒香墜兒再打。
纖纖望著眾人的神色,知道自己在宮裡的地位,還不足以讓他們因為自己而違抗賢妃娘娘的命令。這宮庭裡的人心思只怕比鐵還要硬上幾分,那裡會有同情心,怎麼可能就這樣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