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裡面的人談話的內容中我可以判定,說話的共有四個人。而除了蘇聶中,另外三個都是大有來頭,他們分別是去年的恩科三甲,狀元石克凡,榜眼李荊以及探花盧思文。也難怪蘇聶中會跑進他們三甲的房間,蘇聶中正是為了考科舉才來的建城,如果可以得到去年的三甲指點一二,那對於他的考仕之路會幫助良多的。只是不知道本應謙虛求教的蘇聶中怎麼就跟他們產生了爭執,真是讀書之人不懂得變通!
我的耳朵近乎貼在房門上了,因為他們的談話內容中有我所關注的一個人。
按照他們的談話,我知道他們正在為一幅畫的真偽表著各自的見解。而這一幅畫本來是探花盧思文想要送給那位素琴小姐的。他花了千金才購得這幅畫,想在送佳人之前給自己的幾位年兄共同賞玩賞玩,大家正在好好欣賞佳作的時候,卻突然跑進一個不之客。這也不算什麼,在這種優雅的地方碰到文雅之士共同賞玩也是人間一大樂事,可是沒想到這個愣頭青,將畫盯了半天之後就一口咬定這副乃是贗品,這才引起了爭執。
話說蘇聶中將畫看了幾眼之後就現了此乃贗品,他其實很想一語點破。但是他知道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所以就隱忍著。可是這三個人只是圍著這幅畫不痛不癢的誇獎著,順帶著還互相吹捧幾句。蘇聶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才道出了自己的見解。照他再三思考,必須說的理由有三。其一,為了自己的利益明哲保身、緘口不言這是懦夫、欺詐小人的行為,與詩書所訓相左;其二,盧思文以真畫的價錢買了假畫,他不道破就間接損害了他人的利益;其三,假畫充斥,終使後人難分真假,他一個有志向的讀書人有責任肅清書畫市場。
這時候我聽到一個驕傲而沉穩的聲音說道:「此副《山中來客圖》必為椒山居士真跡。椒山居士少年時期任俠負氣,15歲時就成為了先皇三衛近侍。大燕入侵之前因仗義直言,激怒當時親燕的權貴才被迫辭官。但是椒山居士去離建城之前仍作詩云『丈夫當為國,破敵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鬢毛斑』,氣勢是如此的壯大。日後雖然未得機會重回朝堂,但是椒山居士身處江湖之偏遠,仍心念廟宇之殆危。所以在居士看破世情的散淡閑靜中總有一份無奈和憂傷。居士這段時期內的所作都帶有這種矛盾的風格。所以你看此畫一改居士先前的青綠山水而成為水墨山水,恬淡秀麗中筆鋒卻凌厲迅疾,似乎畫作之時,居士帶著滿心的鬱憤卻力求沖和平淡。畫中雲霧撲面而來,山水似乎都在動,居士正是借此畫抒自己心念朝堂之情。」
這時候,聽到蘇聶中的聲音說道:「馮佐郎說的確實有理,椒山居士對大齊朝廷的忠心天地可表,而且椒山居士為人本就深重情誼,他表面看來寧靜雅潔的畫作中常有一重冷落寂寞的情思氛圍。這正是他對於大齊朝堂念念不忘和一腔報國之志難酬所致。但是諸位請看,從款識來看,這幅畫上款是『寄全椒山中道士』,下款是『大佑二年九月重九敬制』。我們都知道,在大寧二十五年的時候,大燕罷戰撤軍。大齊百年基業得以保全,先皇也安然仙駕。先皇仙駕之後,椒山居士斷了自己再仕之心,因此早年剛健明朗的風格餘韻也便逐漸走向真正的沖和平淡。居士在大佑元年曾三次拒絕當今國主的邀請,一心追求隱逸的寧靜。此後居士的畫風就轉向了高古清雅,畫境也由惆悵衰颯轉為明淨淡泊。而此畫,落款為大佑二年。居士於此早已慰藉於山水之美,怎會有如此悒鬱寡歡之失落感?」
這時另一個清朗的男聲不服氣的說道:「你說的儘管有道理,但是單單以年月來武斷居士的風格本就大錯。居士曾在大佑元年的時候創作《滁州西澗》云:『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簡潔的景物描寫卻傳神地寫出了現實生活的寧靜野逸之趣,詩中有著心平氣和的恬淡之語,也有冷落寂寞的情思氛圍。而在大佑三年,居士卻作《重送裴郎中貶吉州》云:『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居士因與裴郎中同病相憐,當裴郎中無故被貶之際,人生失意之感頓時上泛,那種孤寂惆悵的淒涼之感匯聚成生不逢時的冷漠寂寥情調,可謂傷感的不能再傷感,孤獨的不能在孤獨了。而如果只以年月斷定居士風格,那麼難不成這流傳廣泛的《重送裴郎中貶吉州》也非居士所作?」
只聽得蘇聶中毫不示弱的說道:「在下曾讀過椒山居士的《椒山紀事》,在其末卷中有記載『至二年,內染病不治,執手相求一畫。畫未成,內背身。余痛而毀余卷,不復有再。』後來我在椒山所在的吉州州史中查閱關於居士的記載,《吉州隱士篇》中有提到:『至秋分,裴郎中致仕入椒,人求不得見。吉州豪士石泉得幸游椒,回,云:二先生待客如歸,遺數詩獨不贈墨。』這些都足以說明椒山居士因為未完成夫人最後的遺願,在其結之妻去世之前完成一幅夫人的畫像而深感內疚並一直耿耿於懷。自從其夫人歸天之後,傷心難抑故居士只寫詩抒懷不再復有畫作。這幅畫的下款為『大佑二年九月重九敬制』,據椒山居士的《椒山紀事》中載,其夫人卒於八月末,九月重陽正是居士之妻新葬。試想居士怎會有如此雅興,閒而作此畫?」
剩下一位還沒有言的,雖然有些動容了,但還是不甘心的說道:「其時,居士之妻正當身亡,入椒弔唁慰問者定不在少數,其中也不乏雅士素客,故居士作《山中來客圖》不是剛好應景嗎?」
蘇聶中沉吟了一會,似乎是拿起那幅畫又看了一會,然後他接著說道:「就算居士能夠輕易從喪妻之痛中掙脫從而食言作畫,但是作為德藝雙馨的一代詩畫大家,椒山居士也不可能犯一個連初學兒童都不可能會犯的錯誤!」
「錯誤?」裡面的三個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