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再見張居正
陳燁沉默了片刻,說道:「有時間去瞧瞧你乾爹,替我捎句話給他,本王不計較從前的事,但今後若不想成為我的敵人以及不想自己最孝順的乾兒子難做傷心,就不要和高拱攪在一起。」
李准大驚失色,震駭的瞧著陳燁:「主子是、是說,奴才的乾爹也、也和高、高拱?」
陳燁轉身瞧著李准,眼中閃動著相知之情,拍拍李准的肩頭:「和馮保一樣,機會我給他了。何去何從,他自己掂量吧。」
李准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嘴唇哆嗦了片刻,猛地臉色一變,低沉沙啞的說道:「奴才懂了。奴才會將主子的話一字不差捎給奴才的乾爹。若奴才的乾爹依、依舊不能警醒,主子,能不能讓奴才送他老人家上路。」陳燁深深的瞧著李准,輕輕點點頭。
李准露出開心的笑意,輕吁了一口氣,突然低聲問道:「主子,奴才有句話想問主子,懇請主子能實言相告。」
陳燁莞爾一笑:「你們這種人的心思說複雜還真是複雜得很,可要是說簡單其實也簡單,我知曉你想問什麼。」
李准懷疑的瞧著陳燁,陳燁笑道:「我怎麼突然感覺腳又有些癢。」
李准驚得急忙後退一步:「奴才相信主子猜到了,奴才誠心恭聽主子答案。」
陳燁淡淡一笑,看著李准,沉聲問道:「李准,你信我嗎?」李准毫不猶豫乾脆的點點頭。
陳燁笑著轉身走回殿內。李准愕然瞧著陳燁背影,片刻眼前一亮,撲通,跪倒在地,激動的說道:「奴才謝主子。」
陳燁端起酒杯,瞧著杯中清澈甘洌的酒水,輕輕搖晃著,微笑道:「機會我都給了,會怎麼樣,就看他們自己了。」仰脖一飲而盡。
「李准,擺駕回寢宮。」陳燁嘿嘿笑道。
小翠三女聞言驚得都站起身來,美眸互相碰了一下,又急忙閃開,雪白凝脂的玉手都微微顫抖相互糾結著,絕美的小臉艷如胭脂,紅到了極致。
「奴才遵旨。」李准滿臉堆笑,大聲說道,快步來到小翠面前,躬身,輕聲道:「王妃娘娘,奴才服侍您回宮休息吧。」
小翠嬌軀一顫,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貝齒輕搖著朱唇,美眸內的羞慌之色越發濃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求助的瞧向香巧和麗娘。香巧和麗娘更是嬌軀不住的顫抖,壓根就不敢抬頭,瞧向小翠。
正廳內一直躬身肅立,李准精挑細選出服侍小翠和香巧、麗娘的宮女聽事們都急忙過來,攙扶小翠三女。
陳燁得意地笑道:「愛妃們想必有話要說,本王就先回寢宮恭候了。」滿臉得意笑意的邁步走向殿門,突然瞧見一名聽事急匆匆的沿著大坪上的青石板道急匆匆飛奔過來。
陳燁一愣,在殿門前停住腳步,微皺眉頭,又好氣又好笑的瞪著快步上了台階的聽事,這他娘的又是誰?這麼大煞風景
聽事翻身跪倒:「啟奏王爺,內閣閣臣袁煒求見。」
陳燁一愣,袁煒?他怎麼來了?抬頭,微瞇著眼瞧了一眼西天中掛的日頭,看時辰最多也就是申時中,沒到散班回家的時辰,袁煒這時來見我,難道是有什麼緊急的事?
陳燁沉吟了片刻,沉聲道:「李准,先服侍娘娘們回寢宮歇著。」
「是。王妃娘娘,兩位娘娘,隨奴才回寢宮歇著吧。」李准滿臉堆笑道。
小翠三女都不約而同輕舒了口氣,緊張到極致的心情鬆了一下,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仿若鹿撞一般狂跳不停,俏臉緋紅,輕輕點點頭。
宮女們上前攙扶,聽事引道恭謹的跟隨在李准身後走出了殿門,經過陳燁身旁時,小翠三女都下意識的飛快的瞟了一眼陳燁,美目甫一與陳燁那雙壞壞帶著笑意的雙眸相碰,都驚得嬌軀一顫,急忙低垂下頭,仿若逃命一般依次出了殿門。
李准尖著嗓子嚷道:「都撤了吧,主子說了,若是還沒盡興,可將酒菜拿回各自的屋裡繼續說笑吃酒。」
「奴才(奴婢)謝主子。」管事、長隨、奉御們聞聲都急忙跪伏在地,臉上都露出興奮之色。
在大坪上吃酒,雖是王爺的恩賞,可終究不敢盡興,聽聞到李准的話,興奮的心花怒放,紛紛站起身,招呼聽事宮女們趕緊將酒菜裝進食盒,收拾下桌椅板凳,滿臉喜色的準備回自己的屋內放開性子好好笑鬧一番。
四名聽事躬身飛快的進了殿內,也開始收拾廳內的酒菜。陳燁臉上浮動著淡淡興奮開心的笑意,緩緩收回瞧著小翠三女離去的目光,望向大坪對面的修身殿。
聽事引著頭戴六梁冠,緋紅官服,胸前同樣雲鳳四色花錦補子,腰束白玉帶,步履移動間露出紅底黑面官靴的袁煒從修身殿走出。
陳燁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臉上浮動的興奮笑意消失了,背負著手,平靜的望著沿著青石板道走來的袁煒,沉吟了一下,邁步出了殿門。
袁煒邊走,邊用絲巾捂著嘴不斷的輕聲咳嗽著,目光掃視著大坪上興奮忙亂收拾的景象,眼中微微一愣,隨即恍然,有些晦澀的雙眸升騰起異樣之色,隱隱透出堅定之色。見此景象,景王果然今非昔比,馭下如此寬厚,老夫無慮了。
袁煒抬眼望向克己殿,愣了一下,使勁眨了下眼,緊接著瞇著眼,驚喜有些不敢相信的瞧著已站在殿前台階上微笑相迎的陳燁,急忙將絲巾揣進袖內,激動的說道:「小公公,咱們緊走幾步,不可讓殿下久等。」
小聽事回頭,有些擔心的瞧著白中透青的臉上浮起病態紅暈的袁煒。袁煒微笑道:「不妨事,老夫跟得上。」
「是。」小聽事加快了腳步,袁煒緊跟了上去。
聽事引著袁煒來到台階前,還沒等聽事躬身回奏,袁煒一撩緋紅官服下擺,翻身跪倒,喘著粗氣道:「臣袁煒叩見景王殿下。」
陳燁一愣,急忙快步下了台階,攙扶起袁煒,笑道:「袁閣老,你這是做什麼,小王怎敢受你如此大禮。」袁煒咧嘴一笑,突然輕咳起來。
陳燁臉色微變,打量著袁煒清白泛紅的臉色和額頭上密集如雨點般的汗珠,有些吃驚道:「袁閣老,你的身子。」
袁煒微喘著粗氣,笑著剛要張嘴,突然嗓子眼劇烈的刺癢,急忙掏出絲巾摀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
陳燁聽著雖然劇烈但嘶啞無力的咳聲,臉色陰沉下來,伸手探向袁煒的手腕。
袁煒急忙後退了一步,漲紅著臉苦笑著搖搖頭,眼神瞟了一眼絲巾上噴濺的血漬,使勁一攥,塞回官袖內,躬身低沉的說道:「臣不敢勞殿下費心了,臣的病,臣已心裡清楚的很了。」
陳燁靜靜的瞧著臉色漲紅的袁煒,輕歎了口氣:「這麼說你都知曉了。」袁煒苦笑著點點頭。
陳燁笑了一下:「袁閣老,請。」
「不敢,殿下先請。」陳燁不再客套,邁步上了台階,進入殿內。
克己殿正廳內,陳燁、袁煒賓主落座。一名聽事端著茶盤進來,將茶盞放在陳燁面前的香楠木方桌上,躬身施禮,又端著茶盤來到袁煒身旁的楠木茶几旁,將茶盞放下,躬身道:「袁閣老,請用茶。」袁煒忙笑著點點頭。
陳燁笑著端起茶盞示意,揭開蓋碗,輕呷了一口,放下,沉聲道:「都下去吧。」
「是。」廳內幾名躬身肅立的聽事都退了出去。
陳燁沉吟了一下,望向袁煒:「袁閣老,小王性子直,若有話說的不妥,請閣老不要見怪。」
袁煒躬身道:「臣不敢,殿下但說無妨,臣恭聽教誨。」
陳燁沉聲道:「袁閣老想必知曉,本王略通醫術。」
袁煒苦笑道:「殿下謙虛了。殿下回京時,臣曾在萬壽宮謹身精舍,親眼拜睹殿下診治皇上所施展的精深玄妙醫道。太醫院院使徐偉提及殿下的醫道,讚不絕口,說殿下的醫道已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稱得上神醫二字。」
陳燁笑了一下,道:「徐院使謬讚了。袁閣老所患之病相信閣老已請名醫診治過,剛才袁閣老所言,閣老想必已知道自己所患之病是惡疾,病灶在肺。」袁煒傷感的點點頭。
陳燁道:「本王不敢妄自尊大,閣老所患惡疾,本王沒把握治癒,本王有個方子,雖然不敢說能醫好,但至少能減輕閣老的痛苦,甚至能延緩惡疾的發作。」
袁煒沉吟了片刻,躬身低沉道:「多謝殿下美意,但不必了。」
陳燁有些吃驚的瞧著袁煒:「閣老,這是為什麼?」袁煒苦笑道:「殿下剛才雖說得委婉,但臣聽得出來,臣的病已至膏肓,非人力所能救。」
「但有一線希望,袁閣老也不應,」
袁煒躬身道:「殿下,既然人力窮盡,臣不想再與天爭。臣今年五十有五,年過半百,也算不上早亡,就算服用殿下所賜藥方,也不過苟延殘喘幾年而已,也許到那時,臣的境遇還不如今日。」
「閣老悲觀了,雖然閣老您身患,」陳燁勸解的話剛說了一半,袁煒突然翻身跪倒,驚得陳燁蹭的站起身來:「袁閣老你這是何意?快快請起。」
「殿下不必過來,臣懇求殿下能聽完臣的肺腑之言。」袁煒跪伏,大聲說道。
陳燁停住腳步,眼神微瞇,靜靜地瞧著跪伏的袁煒,沉吟了片刻,慢慢坐下:「袁閣老請說,本王洗耳恭聽就是。」
袁煒如釋重負的輕吁了一口氣,眼中閃過欣慰之色,使勁運了運氣,強壓下嗓子眼難忍的刺癢,沙啞道:「殿下神醫,僅觀臣之面色、咳聲,就已知曉了臣身患惡疾。臣不敢隱瞞,徐院使對臣說,臣這條命恐怕熬不過明年春天了。」
陳燁微微一愣,袁煒有疾,明史是有記載,可他是病死於嘉靖四十四年,照理推斷他應該還有三年活頭,怎麼可能僅剩一年的壽命?
陳燁站起身,走了過去,蹲身,強行將袁煒雙腕抓起,按在雙手寸關尺。
袁煒苦笑看著閉目診脈的陳燁:「殿下不相信臣所言?」
陳燁閉目道:「本王只是親自驗證一下。袁閣老有話請接著說,不會影響本王診脈的。」
袁煒目光閃爍,嘴角輕微抽搐了片刻,臉上露出豁出去的神色,剛要張嘴。殿門前傳來聽事恭謹的聲音:「啟奏王爺,您的侍講師父國子監司業張居正在府外求見。」袁煒臉色一變,望向陳燁,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陳燁依舊閉目診脈,臉色平靜,似乎剛才聽事的回奏自己並沒聽到。
聽事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回話,悄悄抬起頭,瞟向靜謐無聲的殿內,猶豫了一下,慢慢探頭瞧向裡面。
袁煒低聲道:「殿下,您的侍講師父,」
陳燁依舊閉著眼,但嘴角慢慢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淡淡道:「讓張師父等等,應該不會怪罪本王的。袁閣老,你接著說,不會干擾到本王診脈的。」
袁煒張了張嘴,臉上露出苦澀無奈的笑意,無聲的歎了口氣,閉上了嘴。
正廳內一片靜寂,足有盞茶時間過去,陳燁才鬆開診脈的手,慢慢睜開眼,看著無聲的袁煒,笑了一下:「請張師父進來。」
跪的兩腿發麻,正要再次探頭向殿內偷瞧的聽事,聞聲驚得身子一顫,慌忙道:「奴才遵旨。」慌不迭的站起身,飛奔下台階,兩腳如同踩著棉花一般,飛奔向修身殿。
「殿下,張師父來了,一定是來為殿下授課的,臣、臣在此,似乎,臣請告退。」袁煒臉色陰晴不定,又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躬身說道。
陳燁笑了一下,問道:「袁閣老信不過本王?」
袁煒驚得抬起頭,急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臣萬萬不敢有此心思,實在是殿下有事,臣、臣等殿下閒暇時,再來求見。」
陳燁眉梢微抬,微睨向殿門,聽事引著頭戴嵌玉烏紗,身穿小雜花緋服,胸前雲雁補子,腰束素金帶子的張居正已站在了殿門前。
陳燁瞧著張居正如錦緞一般濃黑過腹的長鬚,嘴角微微綻起玩味的笑意,要是有大鬍子比賽,張居正一定會拿冠軍的。
張居正眼眸轉動,兩道深邃亮的驚人的目光柔含著憤怒望向陳燁。
陳燁飛快的收回目光,微笑道:「袁閣老行色匆匆,難道就不想問問本王剛才的脈診的如何?」
碩身長立,面帶怒色的張居正聞言微微一愣,愕然的瞧向袁煒。
袁煒微露苦笑,躬身道:「殿下勿怪,臣既已知病症,問與不問又有何分別,問了,不過徒增煩惱而已。臣告退。」
袁煒轉身,瞧向站在殿外的張居正,眼神閃爍了一下,勉強拱手笑了笑。張居正急忙正容躬身還禮。
陳燁瞧著已走到殿門的袁煒,沉聲道:「袁閣老,你欲言又止,行色匆匆,可是因為張師傅的到來?」
袁煒的身子一顫,臉露難看尷尬之色,飛快的瞧了一眼張居正,張居正白淨的臉上也露出一抹不自然。袁煒急忙轉身,躬身施禮道:「殿下,您,臣絕、絕不是,您誤會了,臣是因為不敢耽誤張師父授業,因此才、才,」
陳燁邁步走了過來,背負著手,瞧著身材碩長,彷彿比自己還要高出一些,白淨的臉上隱隱露出沉靜不怒自威之色的張居正,眼中閃過讚賞之色。名垂史冊,堪與商鞅、武侯相媲美的一代權相果然好賣相
張居正同樣望著陳燁,因陳燁剛才之話又升起怒意的雙目又是微微一愣,敏銳的察覺到了陳燁眼中閃過的欣賞。
張居正那顆自詡泰山崩於前都不會有絲毫顫抖的心輕輕顫動了一下,清晰地感覺到了陳燁眼中的欣賞從肺腑而生。這、這就是那個暴戾好色貪財的景王?
陳燁瞧著神情有些微恍惚的張居正,心裡得意的一笑,故弄玄虛,竟然弄暈了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政治家、改革家、一代權相,實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嘿嘿嘿。
陳燁的嘴角又慢慢綻起那抹玩味的笑意。張居正的雙眸瞬間一清,那兩道深邃亮的驚人的目光迸射而出,緊緊盯著陳燁嘴角綻起的玩味笑意,眼中露出警惕之色。
陳燁微微一笑,目光瞧向袁煒,微微道:「袁閣老,不必如此,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本王用性命擔保,張叔大絕不是通風報信首鼠兩端的卑鄙小人。」
張居正和袁煒同時愣住了,袁煒驚疑不解甚至有些慌亂的瞧著陳燁。而張居正心裡則有一種怒也不是不怒更不是的啼笑皆非的感覺。
陳燁這話連誇帶罵夾槍帶棒,兩人都想不到也猜不透陳燁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陳燁又瞧向張居正,微笑道:「以前的事本王想不起來了,在本王記憶中,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嘛,嘿嘿,好像有些不太愉快。這一次嘛,強多了。」
張居正微微輕吁了一口胸腔內有些壓抑的濁氣,心裡暗道,在張某看來,這一次還不如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