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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書房密議 文 / 醫道天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書房密議

    砰徐階拍案,震怒的站起身來。

    徐陟一笑,並沒有因此有所畏懼:「從前兄弟就不說了,就說兄長入閣這些年吧,每日聚於府前阿諛奉承謀官巴結的京城以及各省官員何止成百上千,兄長臉皮薄,也不好就這麼轟他們,都是供應了一頓飯食,才讓徐福好言相勸他們離去。兄長可曾算計過,茶水點心飯食每日要多少銀子?還有這府裡的婢女奴僕吃喝用度又要多少銀子?另外兄長心善,京裡那些就知道耍弄嘴皮子筆桿子自詡清流,實則就是一無是處的廢物的那些六科廊以及其他芝麻綠豆小官們,您這些年周濟了多少?尤其是這一二年,官員欠俸,那幫廢物更是窮的大多揭不開鍋,兄長又周濟了多少這樣的廢物官員?兄長大概都沒算過吧,因為這些在兄長看來都是小錢,這個給個三五兩,那個給個七八兩,可這些小錢架不住以少成多,那可就是驚人的數目了。兄長您位列魁閣,華蓋殿大學士,每月的俸祿也就不過三四百兩,弟弟請問兄長,您那點少得可憐的俸祿能這樣悠哉的做這些善舉嗎?」

    徐階眼神閃爍,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慢慢坐下了,瞧著徐陟的眼神已沒了怒意:「老夫也曾想過,是你們在暗中幫襯,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唉,也是難為你們了。」

    徐陟抱拳深施了一禮:「兄長錯了,若是沒有兄長,也就沒有咱徐家如今的風光,徐家賺的每一兩銀子,都有兄長的功勞,弟弟說這些並不是想向兄長表功或是訴苦,要不是今日兄長餘怒未息還要責罰賢侄,弟弟是不會說這些的。」

    徐階瞧向正襟危坐滿臉恭順的徐璠,眼中閃過歉疚之色,又輕歎了口氣:「今日投鼠忌器,老夫遷怒你們,難為你們了。」

    徐璠翻身跪倒:「父親這麼說,兒子惶恐不安,終是兒子做事有欠穩妥,讓父親蒙羞,兒子真是羞愧難當。」

    「起來吧。」徐階慈愛的說道。徐陟笑著攙扶起徐璠。

    徐階沉默了片刻:「近萬官員數年貪贓所得,被景王談笑間收刮殆盡,老夫真是沒想到,景王失憶竟能讓他有如此天壤之別的巨變?手段之辛辣,智謀之狠毒,現在想來還有些不寒而慄。」

    徐陟笑道:「大哥實在是謬讚了,古人云,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人雖失憶了,可貪財的心性卻越瘋狂了,說心裡話,弟弟也是做夢沒想到,景王竟敢如此大膽,剛回京就敢斂財到如此瘋狂的境地,不過此一舉也將官員們都得罪了」

    「哦?」徐階探詢的目光瞧向徐璠,徐璠剛要起身,徐階示意坐下。

    「謝父親。父親喚兒子進府前,兒子在官署已聽聞了消息,不只是工部,京城的大小衙門全都在議論此事。」

    「他們都怎麼說?」

    徐璠躬身道:「在兒子看來,京官們大致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被景王抄沒了銀子的近萬贓官,雖然證據銷毀,他們逃過問罪抄家的劫難,可是辛苦貪來的銀子也沒了,因此他們是敢怒不敢言,對景王都是心存怨恨。另一派則是清流,尤以六科廊和御史衙門群情激憤,都在嚷嚷,景王查獲了如此眾多的官員貪贓罪證,可竟不上交聖上查處,反而將那些證據確鑿的贓官都請進府內,示好與他們,並當著他們的面,將罪證燒了。這是公然與巨蠹貪官沆瀣一氣,紛紛要上奏本彈劾,不少言官頓足捶胸,哭喊道,親王與貪官同流合污,如此綱紀敗壞,聞所未聞」

    徐陟笑道:「這一次搶了六和錢莊,沒敢將宮中內宦和內閣六部九卿堂官的銀子也一鍋端了,事後還示好於兄長和其他閣員堂官以及司禮秉筆們,這說明景王雖然貪婪成性,但腦子倒沒因失憶徹底糊塗了。」

    徐階淡淡的瞧了一眼徐陟,望向徐璠:「你怎麼看這件事?」

    徐璠躬身道:「兒子認為,景王心性從來就是膽大妄為,能生這件駭人聽聞之事,雖有些震驚,但細想就覺著沒什麼了。景王對錢財的貪婪,在京城無人不知,這一次存銀讓他無意中知曉六和錢莊有這麼多髒銀,他要是不對這些髒銀動心思,那才真叫奇怪呢。不過,他這次搶奪六和錢莊,兒子認為,雖然銀子是弄到了手,可實際上是得不償失。因為這件事後續的震動,就算他是親王恐怕也承受不住。也許,」徐璠停住話語,謹慎的看著父親。

    徐階淡淡道:「說下去。」

    「是,兒子以為,也許景王會因此外藩出京,從此再無可能覬覦大位。」徐璠低聲道。

    徐陟點頭笑道:「兄長,弟弟覺得賢侄說的有理。此事已激起朝野激憤,彈劾景王的奏本一定會如雪片一般,牽扯如此眾多的貪官,聖上也會震怒,下旨徹查的。罪證雖然被景王燒了,但六和錢莊的孟恩遠可還活著,只要抓獲孟恩遠這個活賬簿,嘿嘿,哪怕他供出三成,朝野的震動就會更大了,對景王的指責非難就會越猛烈,雖然是親王,不會將他怎樣,但聖上也會迫於朝野壓力,將他逐出京城,外藩別省的。」

    徐階冷冷道:「你們都是這樣看的?」

    徐陟一愣,瞧向徐璠,徐璠也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父親。徐階陰沉的臉上露出憂懼之色:「事前從容不迫去內閣和司禮監,嬉笑請老夫以及閣臣還有包括司禮監等宮中二十四衙門的秉筆和太監總管們去他王府聽他唱戲。行事周全兼顧,滴水不漏,有章有法,你們仔細想想,這是偶得消息,就突起貪婪之心的景王能做到的嗎?將場面弄得唯恐天下不知,又公然當著老夫及全體閣臣堂官和宮中內宦的面將賬簿全數銷毀,景王是膽大妄為,但這件事上的膽子有些太大了吧」

    徐陟和徐璠都是一愣,驚疑不解的互相瞧了一眼,徐璠躬身道:「兒子愚鈍,請父親指點迷津。」

    徐階眼神落在屏風後探出的箱角,臉上的憂懼又濃了一分,低沉的說道:「這就是老夫為什麼說一世的清名毀於一旦的緣由。天人馭棋,景王為卒。」

    徐陟和徐璠身子都劇烈一震,徐陟失聲道:「兄長是說,皇上,」

    徐階猛地扭頭瞪向徐陟,沉靜如淵的眼中射出寒光,一股泰山壓頂一般的威勢瞬間從徐階身體狂湧而出。徐陟臉色立時一白,眼中閃出恐懼,急忙低垂下頭。

    半晌,徐階眼中的寒意消失了,陰沉著臉,沉吟了片刻,低沉道:「疾風拂崗,唯有蟄伏,以避其芒。」

    徐璠白著臉,心領神會的躬身道:「父親,用不用孩兒明日告病假?」

    徐階搖頭道:「從風之勢,無為就是有為,但有一點要切記,禁口,今日生的這一切,只聽不說。」

    「是,兒子記下了。」

    徐階眼神落在書案上的恭請選任應天巡撫及蘇州知府的奏本,嘴角慢慢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笑意,低沉的說道:「陛下的拳拳愛護之心,臣感銘肺腑,陛下放心,臣會盡全力消弭壓撫,但來而不往非禮也,臣的這份奏本,明日您該會同意批紅了吧。」

    徐陟悄悄抬起頭,瞟了一眼書案上的奏本,眼中露出貪婪驚喜之色。徐階望向徐陟,徐陟臉色依舊有些白,尷尬的笑笑。

    徐階沉聲道:「這次應天水患的無主田地,咱們家不要爭,要等江南其他士紳分完,剩下的你再拿來。」

    徐陟一愣,變色道:「兄長,真要如此,恐怕到時連一塊田畝都剩不下的,那弟弟跑到京城來做什麼?」

    「糊塗」徐階瞪了徐陟一眼:「你要記住,樹大招風,絕不可授人口實」

    徐陟不情願的苦笑道:「兄長怎麼說,弟弟怎麼聽就是。看來今年想再開兩家布坊和再上五百架織機是沒指望了。以為這次水患能,巴巴跑到京裡,唉,空歡喜一場。」

    徐階搖頭道:「榆木腦袋老夫只說不讓你爭,可沒讓你將生意也停了。」

    徐陟苦笑道:「我的好兄長,沒了無主良田種棉,我新開布坊和上織機不是白花銀子嗎?」

    徐階冷笑道:「老夫真有些疑惑,這些年的銀子你是如何賺來的。江南那些士紳大戶的腦子可都比你聰明多了,老夫問你,咱們徐家若是不爭,他們敢爭嗎?」

    徐陟一愣,恍然驚喜道:「兄長的意思?」

    徐階微笑道:「將意思透給與咱們交好的士紳大戶,讓那些小戶去爭,等他們爭完,自然會將這些田畝投獻在咱們幾家的名下,到時比你赤膊上陣去爭得到的田畝還要多,這樣江南的士紳大戶也不會因此對咱們徐家有所不滿,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徐陟興奮的笑道:「弟弟明白了。這下好了,不用束手束腳精打細算了,兄長,弟弟保證到了年末,可就不止新開兩家布坊,四家我都嫌少,上一千架織機,」

    徐階笑了一下,隨即嚴肅的說道:「記住了,天下不患寡,只患不均。與士紳大戶之間,寧可咱們吃些虧。」

    「兄長放心,弟弟曉得怎麼做的,絕不會出紕漏。」

    徐階滿意的點點頭,目光又落在屏風後的箱角上,眼神微瞇,沉吟了片刻,沉聲道:「徐福」

    書房的門輕啟,管家徐福邁步走了進來,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去張府,將叔大請來。」徐階沉聲道。

    「是,老爺。」徐福轉身出去,回手將書房的門又輕輕合上。

    「父親,已是戌時了,張居正恐怕已就寢了,有什麼事明日再,」

    徐璠的話還沒說完,徐階的臉色已陰沉如冰:「混賬,張居正三個字也是你叫得的嗎?」

    徐璠臉色一變,忙陪笑道:「父親息怒,兒子只是一時口誤,心中並無對張叔叔有不敬。」

    徐階面色稍稍霽和,沉聲道:「老夫已講過數次,你們兄弟三人見到張叔大要行子侄之禮。張叔大非池中之物,乃是人中之鳳,不要看他如今才僅是從四品的國子監司業,比你品階低,就心存輕視,老夫敢說,老夫的這個位置日後必是他張叔大的,我徐家今後還要仰仗他的庇佑」

    徐璠忙躬身道:「父親的話,兒子銘記在心,須臾不敢忘懷。」

    徐陟笑道:「兄長數次提起過這個張居正,今日弟弟可要好好瞧瞧讓兄長如此讚許高抬的張居正究竟有何不凡之處。」

    徐階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之意,微笑道:「滿身的市儈銅臭味道,你又能瞧出什麼來。」

    徐陟笑道:「兄長還別瞧不起弟弟,弟弟是市儈,可弟弟為商數十年,這雙眼看別的可能走眼,可要說看人,還真沒瞧錯過,江南大小官員,弟弟拿眼一瞟,就知曉他是不是個貪財好色的混賬官。」徐階莞爾,微笑著搖搖頭。

    書房門突然推開,徐福神情慌張飛奔進來,徐階一愣,還沒等張嘴詢問。徐福已翻身跪倒:「老爺,郭閣老和高拱高大人求見。」

    徐階臉色一變,急忙道:「快請」

    「老爺,隨郭閣老高大人同來的還有一人,您得親自出迎。」

    「還有一人,是誰?」

    沒等神情慌張的徐福答話,門外走進來身穿便服的郭璞、高拱和一名頭戴黑蓬錦緞披風的男子。

    郭璞抱拳笑道:「閣老,不請自闖,還請閣老恕罪。」

    徐階已站起身來,強笑著拱手,雙眼驚疑的瞧著披著黑蓬披風的男子,如今已是九月酷夏,雖然今年天氣比往年稍微涼爽了一些,可依舊酷熱難耐,此人竟穿著披風,這是何人?

    男子將黑蓬披風解開,露出廬山真面目。徐階驚得急忙從書案後走出,翻身跪倒:「臣徐階叩見裕王,臣不知裕王駕到,未能出府相迎,還請裕王恕罪。」

    裕王將披風交給高拱,雙手攙扶起徐階,俊秀的臉上全是疲憊憂懼之色,低沉道:「本王夤夜過府,打攪徐閣老休息,徐閣老不要見怪。」

    徐階激動的說道:「王爺這話,臣惶恐無地,王爺尊貴之軀能來臣的陋居,臣及闔府上下都深感榮寵之至。」

    裕王滿含深情的瞧著徐階:「國事艱難,閣老憔悴了許多,真是難為閣老了。」

    徐階心頭微熱,瞧了一眼裕王,躬身道:「王爺何嘗不是如此,王爺您要善保貴體,您可是我大明的希望啊。」

    裕王淒涼的一笑:「希望,大明還有希望嗎?」

    徐階心裡一跳,忙躬身道:「王爺慎言。」

    裕王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徐陟和徐璠身上,臉露歉意的說道:「兩位快快請起。」

    「謝王爺。」徐陟和徐璠站起身來,微垂雙目,恭謹的站在了徐階身後。

    徐階引著裕王坐在了:「都坐吧。」

    「謝王爺。」徐階、郭璞、高拱依次落座,徐陟和徐璠則站在了徐階身後。

    裕王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笑道:「這位一定是閣老的大公子徐璠吧,真是器宇不凡,看官服已是三品了,好,雛鳳清於老鳳聲,好,我大明又有棟樑之才了。」

    徐階謙遜的笑道:「犬子能有今日,都是聖上的抬愛,臣全家都感念皇恩深重,真是不以為報。」

    身後的徐璠躬身施禮道:「臣工部右侍郎徐璠拜見裕王殿下。」

    裕王笑道:「徐大人免禮。」目光瞧向徐陟:「這位是?」

    徐階笑道:「這是臣的劣弟徐陟,從臣的老家華亭來看望臣。」

    「徐陟叩見裕王殿下。」徐陟翻身跪倒,伏地道。

    裕王忙笑道:「快起來。本王已聽說了,這次與蒙古俺答的和議所需的棉布能準時運抵京城,你居功甚偉啊」

    「微末寸功,皇上就恩賞徐陟為國子監監生,皇恩浩蕩,徐陟真是感激涕零。」徐陟語帶哽咽道。

    徐階臉上全是感激,躬身道:「皇上待臣和臣的一家真是天高地厚,臣無以為報,只有鞠躬盡瘁,以報君恩於萬一。」

    「徐閣老盡忠勤勉,為國事宵衣旰食,聽聞一月只有三五天回府休息,閣老可要保重身子啊」裕王動情的說道。

    「臣資質愚鈍,很多事都沒做好,有負君恩,臣慚愧」

    裕王的神色微變,強笑道:「國事蜩螗,很多事都不能怨閣老的。」

    徐階餘光掃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郭璞和高拱,猶豫了片刻,躬身道:「臣斗膽請問,王爺和兩位大人夤夜到臣的陋居,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裕王的目光瞧向高拱,高拱抱拳道:「徐閣老,請恕高拱無狀。」

    徐階笑道:「肅卿客氣了,對了,老夫忘了恭喜肅卿擢升禮部左侍郎。」

    高拱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反而濃黑的雙眉倒豎,滿臉悲憤,大聲道:「國事已不可為,閣老就沒半點憂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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