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恐嚇
隨著內宦和徐階等內閣堂官的轎子落下,景王府正門和左右兩扇偏門同時打開,景王府內府總管李准和外府管事錢有祿分別從左右偏門走出。
李准快步下了台階:「奴才李准見過諸位祖宗。」作勢要跪倒,馮保急忙一把攙扶住,笑道:「這可使不得,李公公今非昔比,你與咱們平輩論交吧。」
李准滿臉賠笑著,身子已直了起來,但隨即眼神瞧見滕祥,忙快步過去,翻身跪倒:「兒子李准給乾爹請安。」
黃錦、陳洪以及其他太監總管都瞧向滕祥,眼中都露出羨慕之色,只有馮保的眼神有些虛。
滕祥喜不自勝的攙扶起李准,輕輕拍拍李准的肩頭,歎道:「能聽你叫我聲乾爹,咱家知足了。」
李准笑道:「乾爹這是說哪裡話呢,兒子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為您老養老送終的。」
滕祥感慨的瞧著李准:「你是個有良心的,乾爹沒白疼你。」
錢有祿下了台階走了過來,躬身陪笑道:「景王府外府管事錢有祿見過諸位公公、徐閣老、諸位閣老和諸位大人。」李准也回過神來,忙沖徐階等閣臣堂官施禮。
徐階等人面帶微笑拱手還禮。
錢有祿笑道:「王爺在克己殿恭候諸位公公和諸位大人,請」
徐階含笑望向馮保,馮保忙笑道:「徐閣老這是羞臊咱們呢,您是內閣輔,國之重臣,我等不過是主子萬歲爺的奴才,怎敢走在徐閣老和諸位閣老朝廷大員前面,閣老,您先請。」
徐階笑了一下,不再謙讓,眼神這才淡淡的瞧了一眼照壁前簇擁的裡三層外三層的官員,笑道:「諸位,不可讓王爺久等,咱們進去吧。」
徐階帶領著閣員和六部九卿的堂官隨同錢有祿沿左側偏門進入王府,李準則引著馮保等內宦從右側偏門進入王府。
兩撥人進入王府不久,兩名王府長隨從左右偏門走出,一名長隨尖著公鴨嗓嚷道:「都聽了,王爺有旨,此次請各級官員進王府瞧戲,一律不得藉機送禮孝敬,否則請回都聽清了嗎?」簇擁在門外的各級官員都是一愣,驚愕的瞧著兩名長隨,誰都沒動。
那名長隨沒滋沒味的咧嘴一笑:「怎麼著,還要咱家一個個請嗎?」
官員們臉色一變,片刻,從簇擁的人群內猶豫著走出幾名空手的五品官員,邁步上了台階,臉帶諂媚笑意沖兩名長隨躬身施了一禮。
兩名長隨點點頭:「進去吧。」幾名官員急忙驚喜的進入府內。
其他官員見兩名長隨當真不收禮物孝敬,急忙紛紛擺手招呼管家和轎夫,王府門外又陷入集貿市場般的嘈雜,各品階官員將禮物都交給管家或是轎夫,紛紛空著手進入王府。
克己殿殿前台階上,陳燁高挽纂,纂上套了一個黑紗套,橫插一支紫紅的玉簪,身上又換上了大統親賜的那身灰黑色,衣身紋繡各種誇張的星辰圖案,衣擺紋飾流雲紋的御貢杭絲夏服,中天偏西的驕陽下,大袖道氅的夏服熠熠生光。殿前大坪上擺放著四五張香楠木大圓桌,桌上擺放著各色果脯茶點。
錢有祿和李准引著徐階等大臣和馮保等內宦從齊家殿出來,來到大坪。負手站立的陳燁瞧著他們,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徐階、馮保等大臣內宦瞧到站在殿前的陳燁,急忙加快了腳步,在楠木大桌前停住腳步,全都翻身跪倒:「臣(奴才)恭請聖安」
陳燁瞧了一眼身上的夏服,微笑道:「聖躬安。快快請起。」
「臣(奴才)叩見景王殿下。」
陳燁下了台階走過去,先攙扶起徐階,再攙扶起馮保,笑道:「大夥兒都起來吧。」示意錢有祿和李准,兩人急忙分別攙扶起了大臣們和內宦們。
「徐閣老,馮公公,還有諸位閣老堂官們以及諸位公公都請入座。」
「臣謝王爺賜座。」
陳燁微笑攙扶著徐階坐在殿前正中的楠木大桌主位,徐階激動地剛要站起身,陳燁輕輕按住徐階的肩頭。
徐階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躬身施禮,語調有些激動道:「臣何德何能,竟勞王爺相扶,臣感激涕零,誠惶誠恐。」
陳燁笑道:「徐閣老勤勞王事,公忠體國,是父皇須臾不能離開的輔國重臣,威望聲譽朝野天下共頌,小王剛才相扶,是自肺腑仰慕閣老,閣老不必如此過謙。」
「王爺謬讚了,臣惶恐,不敢當王爺如此美譽。」徐階忙躬身道。
陳燁笑了一下,瞧向同桌而坐兩名陌生的閣員,兩名閣員中,一名須花白,身材微胖的閣員站起身,躬身施禮道:「臣嚴訥拜見景王殿下。」
陳燁笑著點頭:「嚴閣老請坐。」
「臣謝王爺。」
「臣郭璞拜見景王殿下。」
陳燁深深的瞧著面前身材瘦高,身上的官服被寬大的肩骨撐的有些緊繃,須烏黑的郭璞。
郭璞,河南安陽人,高拱的同鄉,與李春芳、嚴訥、袁煒並稱嘉靖朝的青詞宰相。後因徐階未同已入閣的高拱以及郭璞商議,就私改嘉靖遺詔,兩人大怒言,徐公謗先帝,可斬也
陳燁腦中雖飛快閃過史書關於郭璞的記載,但臉上卻微笑道:「郭閣老,請坐。」
「臣謝王爺賜座。」郭璞恭謹的坐下了。
陳燁眼神瞧到隔桌坐著的申時行,微笑點點頭,申時行激動地剛要站起身,陳燁笑著虛壓了下手,眼神正要望向九卿堂官,齊家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陳燁抬眼瞧去,各品級官員簇擁從齊家殿走出。片刻,克己殿大坪上除了幾張楠木大桌周圍一米距離,全被湧進來的官員擠得水洩不通。
「京城數萬大小官員,本王這次才邀請了不足萬餘,這大坪就顯得擁擠不堪了。」陳燁玩味的笑道。
近萬官員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道:「臣等叩見景王殿下」聲音彙集如海浪一般在大坪上翻滾,震得大坪四周參天古樹的枝葉輕微顫動著。
「都起來吧」
「謝景王殿下。」近萬官員站起身來,熾熱討好的眼神都眨也不眨的瞧著陳燁。
徐階等大臣都回身望向身後的三品、四品、五品囊括六部以及其他肥差衙門的官員,眼中都露出疑色。
徐階慢慢轉回頭,瞧了一眼陳燁,又將雙目微垂,心裡疑惑重重,王爺說要演戲,可是卻不將我等帶到府內戲樓,而是領到這正殿大坪上,這如何演戲?還有為何要將這麼多的官員都喚進府來?如此擁簇不堪,連個座位都沒有,難不成讓他們站著看戲不成?
徐階微微抬起雙目望向陳燁,瞧到陳燁臉上浮動的淡淡透著冷意的笑容,身子突然一動,眼角輕顫,雙目射出驚疑之色,不對,景王此舉絕不是他所言的要粉墨登場唱戲,請我等來為他捧場,一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階的眼神慢慢望向同桌而坐的李春芳,李春芳滿是疑惑的眼神也望了過來,徐階微搖搖頭,目中示意,靜觀其變。目光瞟向右側馮保等司禮太監坐的楠木大桌,現馮保等內宦扭頭瞧著大坪上眾多官員的神情或多或少都流露出嘲弄甚至幸災樂禍之色。徐階的雙眼微瞇了一下,將目光收了回來,微垂雙目,做出一副老僧入定之色。
陳燁眼神的餘光一直沒離開徐階等閣臣坐的楠木圓桌,尤其是徐階的神情盡數收於眼底,綻顏一笑,揚聲道:「瞧這人數,本王請的客人應該都到齊了吧?」話音落下,齊家殿的殿門突然關閉了。
還沒等官員們驚疑的目光望過去,陳燁笑道:「本王唱戲,那可是驚天地泣鬼神的,若是諸位受不了本王悠揚高亮的嗓音,紛紛退場,本王豈不是很沒面子?因此本王先斬後奏,關上大門,讓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陳燁的話引起一陣大笑,站在大坪上的近萬官員們都咧著嘴笑聲一個比一個大。
陳燁虛壓了下手,笑道:「不過本王開唱前,有個稀罕事要對徐閣老、各位閣老以及九卿堂官,諸位朝廷大臣們說說。」
徐階心裡一緊,抬眼望向陳燁,正好迎上陳燁望過來的目光,徐階臉上露出和煦的笑意,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陳燁笑道:「昨天,本王要存些銀子,就打王府的外府管事錢有祿到京裡的各家錢莊轉轉,想找家年息高的錢莊,這一轉才現,京裡這幾家錢莊開出的年息還真是有高有低,有給四厘的,也有給到六厘的,最高有兩家,一是東北城的匯合錢莊,另一個是棋盤街的六和錢莊,他們都給開出了年息八厘。管事回來稟告,本王琢磨著,還是存六和錢莊吧,為什麼呢,六和錢莊一則離本王的王府近,二則這六和錢莊據聞號稱大明第一錢莊,招牌硬。」
大坪上鴉雀無聲,官員們都靜靜的聽著陳燁說話,但臉上都是一副茫然不解之色,不明白王爺說的稀罕事到底是什麼?
陳燁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存在六和錢莊,本王是定下了,可是本王想再讓錢莊的掌櫃長點年息,這樣豈不是更划算。」
大坪上又響起一陣笑聲,不少官員眼睛一亮,聽王爺這話,想必孟恩遠那老狐狸為王爺的存銀漲了年息,得聽好了,他給王爺漲了多少,娘的,聽完戲回去,就去找這老東西,讓他將老子的年息也漲到這個數
陳燁笑著抬手壓了壓:「外府管事奉命去了六和錢莊,這一去竟聽聞到了稀罕新鮮事。」
「卑職們,請問王爺,不知錢總管聽聞到了什麼稀罕事?」幾名頭戴紗帽,身穿青色雜花,胸前四色絲線雲雁補子的五品官員諂媚笑著,眉眼高低的問道。
徐階等閣員以及六部九卿的堂官、馮保等內宦以及大坪上不少三四品官員的臉色都是一變,都扭頭怒視這幾個不知規矩的五品小官。
陳燁卻不以為忤,微笑道:「錢有祿將本王的意思對錢莊掌櫃孟恩遠說了,他竟然說年息八厘已是最高價了,不能再漲了,還說在他錢莊存銀的京裡官員都是這個年息。錢有祿不信,孟恩遠就拿出一本記錄四品官員存銀的賬簿給他看,並且說四品以上官員才是年息八厘,五品以下官員年息都在六厘。」大坪上一片死寂,所有官員的臉色都開始變白了。
陳燁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沉聲道:「官員有些存銀存在錢莊,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是那本賬簿上卻清楚的記載著那名四品官員每月都有一二百兩銀子存進六和錢莊,這就讓本王頗為不解了。並且錢莊掌櫃孟恩遠信誓旦旦說,京裡六部乃至其他衙門五品以上官員大多都在他的錢莊有存銀,還幾乎都是每月都有新的存銀。本王就越疑惑了,據本王所知,今年過年朝廷就是用蘇木胡椒折抵的京裡官員數月的欠俸,並且從過完年到現在又有數月欠著諸位官員的俸祿,你們怎麼可能會有富裕的銀子存進錢莊,而且每月都存一二百兩。一個一品大員月俸祿也不足二百兩,他這銀子是哪來的?難不成在這大明朝除了朝廷還有別處給你們開著銀子?」
陳燁漸漸變冷的話語如同驚天巨雷連綿不絕在大坪上炸響,徐階等閣員和六部九卿的堂官臉色也開始變了,身後大坪上的近萬官員早已臉無人色,眼中全是驚惶失措之色,不少官員已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
陳燁冷冷道:「本王聽完錢有祿的回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只有找孟恩遠說個明白了,可是等本王派去的人再次來到六和錢莊,孟恩遠這頭老狐狸竟然沒了蹤影,不僅如此,連他的妻妾僕人賬房也一同都不見了,留了個空宅子給本王。」
近萬驚嚇的沒了人色的官員聽聞孟恩遠跑了,都如釋重負的輕吁了一口氣,不少官員露出恍然,怪不得今兒去提銀子,六和錢莊竟關了門。
陳燁耳旁聽到楠木桌坐著的九卿大員們中也傳出幾聲輕微的吐氣聲,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冷冷道:「古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前後短短不過幾個時辰,人能跑了,賬簿總不會也一同跑掉吧。」
官員稍有些平復的心又如上了弦的馬蹄表劇烈的跳動起來,驚怖的瞧著陳燁。
陳燁沉聲道:「來啊,將賬簿抬上來」隨著話音,十餘名一身大紅,頭戴黑翼小帽的王府護衛簇擁著數十抬著包銅大箱的聽事從克己殿內走出,將包銅紅木大箱擺放在了殿門前台階上。
近萬雙驚怖的眼全都直勾勾盯著紅木大箱,兩條腿劇烈的抖動著,不少官員已感覺到朝服內緊貼著大腿的繭絲綢褲一陣陣的熱。
徐階的雙目瞪大到了極限,目光閃爍瞪著殿前台階不斷壘高的紅木大箱,其他閣員和堂官也都神色各異,目光閃爍的盯著殿前台階上依舊不斷壘著的紅木大箱。只有馮保等內宦神色輕鬆,嬉皮笑臉的瞧著那些紅木大箱。
陳燁陰冷的掃視著大坪上近萬煞白驚恐的臉,目光所及,官員們都急忙躲避低垂下頭。
陳燁嘴角慢慢綻起一抹詭異的笑意,輕咳了一聲:「這些賬簿清楚地記錄著京城六部以及所有有油水可撈的衙門,下至五品參議、郎中、院使、千戶、少卿上至三品侍郎、詹事等幾乎全都囊括,少則一月十幾數十兩,多則一月上百數百兩。」撲通、撲通……大坪上此起彼伏癱倒下驚嚇過度的各品階官員。
「除了內閣徐閣老和各位閣老以及六部九卿這些國家柱石重臣沒有在賬簿內,你等皆個個記錄在案」陳燁的話音剛落,已有近一半官員嚇癱了,另一半官員也如遇見鬼一般,臉如白紙,身子如風擺荷葉不住的搖晃。
陳燁瞧向徐階等閣員堂官們。徐階臉上露出微笑,目露讚許欽佩之色瞧著陳燁,其他閣員和堂官也都露出神情複雜的笑意。
陳燁瞧著徐階等人臉上的笑意,尤其是郭璞臉上壓抑著憤怒的強笑,心裡暗歎了口氣,古人云,心不正,眸子眊焉。哪怕你是久經官場位極人臣,只要你曾暗室虧心,哪怕你掩飾再好,也能從雙目瞧出蛛絲馬跡來。
陳燁望向郭璞的眼神露出欽佩讚賞之色,目光緩緩收回,又淡淡的瞧了一眼徐階臉上誠摯的笑意,嘴角綻起,笑了一下:「本王看到這些賬簿,先是憤怒異常,我大明朝的官員都是什麼東西,簡直就是一群齷齪卑鄙該千刀萬剮的混賬敗類」話音剛落,勉強搖晃站著的官員又癱倒了一半,這些癱倒的官員驚嚇著正要跪倒哀求饒命之際。
陳燁話鋒突然一轉,皺著眉頭道:「可本王又轉念一想,不對啊要說十個百個官員有貪贓不法行為,本王倒還能相信,可這些賬簿竟將我大明朝在京的幾乎五品至三品官員一網打盡,全都記錄在案。這就委實太奇怪了,本王絕不相信我大明朝的官員十之**都是巨蠹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