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章
穆文龍陰沉著臉,似乎真的在生氣,子攸貼在司馬昂的身邊也在慪氣,司馬昂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好像頭一次意識到子攸確實是穆文龍的女兒,就算穆文龍做過讓子攸悲傷憤怒的事,可他們也仍然是父女,那種感覺他自己在父皇那裡從未體會過。
穆文龍終於歎了口氣,像是不想再跟子攸僵下去了,他轉過了頭不再看著自己的女兒,而是看著司馬昂,「如果有一天情勢混亂了,我身邊那個老道士,是可以信任的。」
子攸吃了一驚,「司馬昂的師父?」
穆文龍沒有理會她,他還是看著司馬昂,「子攸是個好孩子,可是脾氣被我慣壞了,從小到大,一直是她想要做什麼,我就讓她做什麼。她因此吃了不受虧,我都知道,可也因為這樣,她才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才能知道很多事情如何去做。可是這也讓她太過獨立了,有時候也是驕縱,不知道自己權力的邊界哪裡。如果以後,子攸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讓你不喜歡的地方,容忍她一點。」
子攸的心口像是被錘子砸了一下似的,「爹,你在說什麼呢?」爹爹在說什麼呢,他要放過自己跟司馬昂了嗎?要讓他們離開這個是非地了嗎?雖然她想到穆建黎,可是她又忽然很信任爹爹,覺得只要他肯為自己安排,那麼或許,或許他們逃得過穆建黎的追殺。可是隨即她又想到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僥倖而已,如果穆建黎擁有天下,他們就將無處可逃。她又想到了爹爹那話裡頭不好的意思,爹爹好像在囑托後事似的,就好像一個老邁地父親在向女婿托付女兒。她的心口疼了起來,眼淚又在眼裡轉了,她地手攥緊了司馬昂的手,「爹,你別說這樣的話。」
可是司馬昂開口說話了,子攸疑惑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夫君,司馬昂在看著穆文龍,「我會做到的。」其實他已經不知道今天他是第一次這樣回答穆文龍了,可是他覺得自己很情願這麼做,他覺當他知道有人這麼愛著子攸,這麼為著子攸擔心地時候,他心裡很溫暖舒服。穆文龍已經老了,可能真的是穆建黎的毒藥,就要把他帶到死路上去了,他看起來是那麼衰老,他看著子攸地模樣雖然不帶幾分慈祥,可是司馬昂覺得自己今天似乎看到了這個倔強暴躁老人的心。他可能就快死了,他一生裡所有的功績,所有的權力和財富都不再重要了,他反反覆覆不斷試探著他地女婿,反反覆覆地也不過就是因為他在臨死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他的女兒。到了這個時候,他似乎不再有什麼野心,也不再是那個距離皇位只有一步只遙的大將軍,他只是一個惦念女兒的老父親。
司馬昂也握緊了子攸的手,「我會照顧她,讓她過的喜樂平和。」
穆文龍不再問了,他看著女兒張大地眼睛,還有眼裡的惑和畏懼,他笑了,「子攸,你也不要體諒你地夫君,好好地輔佐他。唉,夫君是你自己挑了,你自己選中的,等他將來做了皇帝,有了一堆妃子冷落你地時候,你可不要到我的墳頭去哭訴,我可不會給你撐腰了。」
子攸再也忍不住了,她抬起袖子摀住自己地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爹,你亂說,你不要說那麼不吉利的話。」
穆文龍終於笑得溫暖了起來。「丫頭是好地。我對你們不好。可是丫頭寧可自己在外頭流浪不回家。也還是不希望老爹死掉。那好。我就把這個天下給你地夫君。哼。我寧可把天下給你做陪嫁。也是不會給那個逆子地。」
「爹……」子攸叫了一聲。可是話沒說出來。穆文龍就伸出手來。示意她不要說話。
「昂兒。如果你是皇帝。三年之內。你要做什麼事?」穆文龍看著司馬昂。那神色很是威嚴。
子攸轉頭去看司馬昂。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問題。也不知道司馬昂要怎樣回答才能符合爹爹地要求。但是她看到司馬昂回答地時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像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似地。
「我會平定諸藩國。廢除所有藩國。改立郡縣制。」司馬昂回答地很簡潔。但是子攸看到爹爹滿意地點了點頭。
「做地很好。那麼十年以內。你會做什麼?」穆文龍問道。
「休養生息。」司馬昂輕聲回答,似乎不那麼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了,「如果邊境上沒有挑釁,暫時便不會北伐。」
子攸吃了一驚,她知道爹爹可能會說司馬昂沒有雄心壯志的。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爹爹點了點頭,「很好,很好,年紀輕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好大喜功,這一點上,你比我強。看來這些年你受的壓制
,沒有移了你的性情,反而讓你更堅韌,更能夠忍耐
這很好。再有,你大概也從子攸那裡知道,如今國庫已經空虛了,再經不起折騰了,不過先平定那幾個剩餘的藩國是對的,一是可以永訣內亂的禍患,二是那幾個藩王都富得流油還守著祖制一文錢的稅都不納,撤了他們,國庫都填得滿了。而且,再過十年,你才三十歲出頭,那個時候,你要北伐也有的是精力,那時候你會比現在更成熟,更知道審時度勢,不論那時候你想不想打仗,我想你都會有充足的理由。」
穆文龍又看了看還帶著淚痕的子攸,「你好好地幫他。」
子攸好像不會說話了,只是順從地點點頭。
穆文龍又歎了口氣,「這樣也好,這樣你會更輕鬆,可以好好地享受女兒家的樂趣,而且,恐怕你的夫君的確會比你走得更遠。要知道權力並不那麼好,有作為,不負天下人,那才是該取的。」
子攸向穆文龍走近了一步,「爹,你是真的……真的麼?」
「你這孩子,怎麼人長大了,還不會說話了?」穆文龍笑了笑,又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瘦了,人家有身孕的時候都會富態些,我的女兒怎麼反倒瘦的這麼可憐。」
子攸扁了扁嘴,拚命忍住眼淚,司馬昂有些窘迫,他本來看著子攸清瘦的模樣就很是自責,現在更是生怕穆文龍會責備他沒照顧好子攸。
穆文龍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打量著自己的女兒,看不夠似的,是啊,他以前太過忙碌了,忙的很久都沒有仔細看看女兒。他又看了看女兒手上的玉扳指,他拍了拍女兒的手,「把這個戴好了,知道麼?從今以後就不能摘下來了,就是睡覺的時候也要戴著。」
攸點了點頭,眼淚滴到了手上。
穆文龍又看了看司馬昂,「昂兒。」
司馬昂不知道穆文龍是什麼意思,似乎是要他走上前去,他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走了過去。穆文龍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抓起司馬昂的手,把自己女兒的手放了上去,「昂兒,我把我的女兒托付給你了。以前的種種,等到我死後,希望你能忘記,看在我已經化為枯骨的份兒上,不要為難我的女兒。」
子攸哭得抽噎起來,司馬昂攥緊了她的手,他低下頭,似乎有些艱難地張開嘴,穆文龍連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以為司馬昂要說出什麼狂妄的話來。可是司馬昂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恭謹,雖然他要說的話很艱難,「岳父,我很疼愛子攸,我向你保證,我的一生裡,只有這麼一個妻子。」
不知道為什麼,子攸會哭得更厲害了,她的肩頭都在抖。
穆文龍慢慢地微笑了起來,「昂兒,我最近在想,無論我願不願意,你都是我的半個兒子,或反過來說,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我的半個兒子。你能不能……能不能跟子攸一樣,叫我一聲爹。」他就好像生怕司馬昂會拒絕似的,又跟著說了一句,「等到子攸遇到你的親生父親的時候,她也一定會叫他爹的。」
司馬昂提起了頭,今天生了太多的事,就在這間書房裡,許多事情都變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部接受那些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應該滿足這個可能已經撐不了太久的老人,而且子攸也在害怕地望著他,她一定想要求他那樣做,只是她不敢開口。「爹,」司馬昂聽見自己真的這麼叫了出來。
子攸終於哭出了聲,哭得抽噎著幾乎要坐到地上去了,他連忙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穆文龍微笑著,躲閃著目光,似乎不大敢看著司馬昂的眼睛了,他的嘴唇有些抖,只是喃喃著重複,「好,好孩子,很好……」
馬昂現說過一次之後,再說出口就很容易了,「把子攸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穆文龍又重重地點了點頭,可是他靠在椅子上,好像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再說話了,「孩子,你也要記住我說的話,要提防我讓你提防的人。」
司馬昂點點頭,他心裡忽然有種感激,穆文龍把他單獨叫進來,告訴他說他不是司馬皇室的血脈,是不想讓子攸聽到,穆文龍不想讓他因為出身的問題而在面對妻子的時候難堪。他心頭有種既感激又難過的感受,他感覺到了這個老人的確就是子攸的父親,他自己沒有得到過父皇的一點看顧,現在他好像才突然知道了父親是怎麼回事。他摟緊了不斷哭泣著的子攸,他心裡很心疼她,可又覺得自己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安慰。(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