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今晚,應該是最不會出事的。齊烈是這樣說的,子攸也是這樣想的,王爺和澹台將軍剛剛帶著軍隊離開銅羊關,若有人想立刻就要起事,那太過倉促了,應該不會。
可是子攸就是靜不下心來。
從澹台忌的副將沈放那裡離開之後,她先去看了看鍾莫雨,想跟她聊幾句天,看看她要不要緊,可是鍾莫雨躲在屋裡誰也不肯見。子攸又跟在齊烈身後去各處巡查了一圈,也沒有什麼異常,回頭後再去看看隔壁的柳葉,他到了晚上果然又有點燒。
等到子攸最後回到自己屋裡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她爬到床上和衣睡下,可是過了很久也睡不著,剛合上眼又夢見自己從馬上摔下來,骨折過的那隻小指頭都跟著隱隱痛。子攸嚇醒過來,猛地翻身坐起來。她靜靜地坐著聽外頭的聲音,銅羊關的夜裡很安靜,可是她再也睡不著了,她想起來已經有太多的變故生在晚上了。
她穿了件厚實披風,慢慢地在屋裡踱步,爐火快要熄滅了,房裡有些冷,她又回到床上坐著,把腳放在腳踏上。這個晚上什麼異樣都沒有,她想到自己可能的不安也許就是因為司馬昂不在這裡的。她忍不住獨自笑了,一定是這樣,她有點過度依賴司馬昂了,其實仔細想想,今晚實在不大可能出事。她抬起頭看著對面牆上掛著的行軍地圖,那上面的山山水水在眼前鮮活起來,她估算著司馬昂大約走到了哪裡,想得久了便又開始琢磨,在哪裡會有一場激戰。
忽然窗外傳來厲鳥的叫,大半夜的冷不丁嚇了子攸一哆嗦。她想起這座城關外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現在城關相對的地方還有一座死城,恐怕這些厲鳥要住在這裡,也是因為這裡總有死屍可以啄食吧。前幾天司馬昂睡在她身旁的時候,她都是一覺睡到天亮,還沒聽過這些鳥叫,現下陡然聽見,她真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子攸知道烈就在外頭,不過他也許已經睡著了,她不想喚醒他。她輕輕地走出門去,繞到旁邊的門裡。柳葉就睡在那裡,桌邊地油燈還亮著。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摸了摸柳葉的額頭,他的燒已經退了一些了,雖然身子很難受,可還是聽見了子攸的腳步聲,他張開眼睛,「小攸。」
「你醒」子攸笨手笨腳地給他倒了杯水,「喝點水吧,照顧你的人要睡死了麼?」她看了一眼正在門邊的榻盹的少年,那人是上官縝門下的人,恐怕跟柳葉的輩分相同,要麼就是比柳葉還要矮上一輩的。
柳撐起身子,一氣喝乾了子攸遞給他地水,「那個師侄也累了一天了,讓他睡吧,我沒什麼要緊的。」
子攸低聲笑了。「離了義兄。人可撒了。倒通情達理得很了。」
「你怎麼還不睡呢?」柳葉又回到床鋪上。他看了看子攸。「不用擔心。這裡反不了天地。」
子攸在他身邊坐下。「我睡了一會兒。就睡不著了。剛才夢見我從馬上摔下來。折斷了手指頭。我想這個夢大約不能主吉。」
柳葉瞪著眼睛看子攸。像是能看出點什麼。子攸又摸了摸他地額頭。「你怎麼了。不是燒糊塗了吧?」
「小攸。我聽說思慮過重之時做地夢。是不能用來解地。不准。」~葉咳嗽了一陣子。又接著說道。「我看小攸是忘不了過去地一些事。小攸地性子是很灑脫地。乍一看近乎沒長心。其實有些事卻是埋在心裡怎麼都過不去地。只不過小攸輕易不說罷了。」
子攸搖了搖頭。「才不是呢。就算蕭吟不是個東西。可是她還輪不到被我記掛著呢。
「我知道。」柳葉爬了起來,裹著被子坐在床榻上,「我說的不是蕭吟,是跟蕭吟有關的那些事情,是司馬昂,唉,或者也不是司馬昂,是小攸自己的舊事。那些事就像噩夢一樣纏著小攸,時不時地就要換個模樣出現在小攸的心頭,攪和得小攸不得安寧。可我覺得……,我也沒多少年紀,你又總嘲笑我說話孩子氣,不過我覺得,人活著有兩點是至關重要的:一是不能被舊日的夢魘纏繞,二是不能憂心明天還沒生的事。道理就很簡單了,過去的噩夢已經過去了,如果擺脫不了,它就會像是個鬼魂一樣,活著的人如果老是被鬼魂打擾,那怎麼成呢?至於將來地事,我們所期望的將來往往只有那麼一種,可是害怕地未來卻有很多個。」
子攸縮起腿來坐在柳葉的床邊,她低了一會兒眼睛,慢慢說道,「老是想著舊事,老是有些害怕,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一直都想裝作沒這回事,我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呢。要是被人看出來了,一定很討人厭。」
「討厭你呢?」
躺回床上,他已經坐起躺下地折騰了好幾次了,只置都不舒服,折騰了幾下熱度又上來了,子攸幫他把被子掖嚴實了,他燒得呼吸都有些重,「你總是那麼好玩,誰都願意跟你說話,跟你玩,不會有人討厭你的。司馬昂就更不會討厭你,他看著你就像看著這麼大一塊寶貝,而且你那些想法,只怕他早就能看出來,他雖然話不多,可是他多精啊,他能看不出來嗎?他不也沒有討厭你麼?哎,子攸,你是不是不會撒嬌使性子啊,嘖嘖,從小沒人疼的丫頭,真可憐。讓我教教你吧,你不用非逼著自己那麼能幹啊,那麼懂事啊,生怕自己給別人惹麻煩,我看司馬昂他很喜歡你給他惹麻煩。」
子攸被他說笑了,「你是燒得吧?滿嘴胡話。果然又高燒起來了,真是不好,我看得去叫軍過來給你看看。」
柳葉拉住她地袖子,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我師父留下藥來了,我再吃一付藥,肯定就會退燒。」
「那我叫你師侄起來給你煎藥。」子攸說著過去把門口那個睡得七葷八素的少年叫醒,吩咐了幾句話,那少年就去外頭取藥去了。「明天還該叫軍醫再來看看,這些軍醫裡有兩個是太醫院裡有名地大夫,哥現在不在這裡,恐怕病情有些變化,明天還是再叫個大夫來看看才是。」
子攸的話還沒說完,柳葉猛然坐了起來,「小攸——」
「怎麼了?」子攸嚇跳,可是緊跟著,她也聽見窗外有急匆匆地腳步聲,馬靴踏在地面的聲音,在銅羊關地靜夜裡格晰。子攸少有地有些不知所措。
柳葉掀開被子,急急忙忙:把外衣穿上,一面又拿過自己的寶劍放在身邊,「小攸,你怎麼了?這個時候有人來,肯定不會是好事啊。」
幾乎與此時,屋外傳來齊烈壓低聲音的喝問,「是誰?」
「齊將,是,穆延暉。」
子聽見了這個聲音,就知道柳葉說得不錯,一定是出事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膛裡地跳著,她勉強穩住自己,大聲地說道,「齊烈,讓他到這裡來見我。」
片刻之後,齊烈跟穆延暉一同出現在葉的門口,齊烈陰沉著臉,顯然他也預料到了要生什麼,穆延吸急促,一手捂著他那只傷腿,似乎已經在黑夜裡奔跑了一會。他走進門,還不等子攸問,就大聲喊道,「出事了,快,蕭國棟就要起事了……」
「低聲!」齊烈嚴厲地喝了一,打斷他的話。
穆延暉愣了一下,他現在看起來驚恐萬分,好像壓根就沒意識到他剛才用了多大聲說話。他壓下聲音來,話卻說得更快了,「小攸堂姐,我不知道到底要生什麼,但是今天晚上蕭國棟一直在金吾衛的各處營房裡走來走去跟各個金吾衛的小頭腦們談話,我覺得不大對勁就跟人換崗在外頭執勤,這半夜金吾衛的營房裡就沒安靜過,總像是有什麼動靜,剛才我……我看見蕭國棟他們一夥人殺死了一個澹台將軍麾下的游擊將軍……」
子攸的指甲不知不覺地摳進了手心裡,出事了,終於還是出事了,但願司馬昂的軍隊裡不會出事,一定不會,金吾衛的那些小頭腦大部分都被她強行留下了,可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留在銅羊關裡的原守城將士跟金衛的數量差不多,戰鬥能力卻比金吾衛們強的多,這些金吾衛要跟他們動手麼?那些守城將士應該可以調動,除非那個澹台忌的副將沈放跟蕭國棟是一丘之貉,可是也不像,他不像是那樣的人。那麼到底……
「你還~什麼?」子攸問穆延暉。
他搖了搖頭,「我看到他們殺人就跑來了,我覺得……我覺得今晚太不對勁兒了,他們殺人,絕不是因為私人恩怨,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斷。」子攸點點頭,她看著屋裡的幾個人,只有這幾個人她是可以絕對信任的,這裡不是京城,她得不到他們之外的任何幫助。「現在需要想想他們會做什麼。如果我的身份還沒有暴露的話,那我應該還引不起他們的注意,那麼想要奪取銅羊關的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立刻暗殺掉沈放、齊烈,還有那三個軍銜較高的守城軍官,可以知道現在已經死了一個軍官了,他們現在已經已經去殺沈放了,他基本上是個文官,比較好對付。」
子攸的話很有道理,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子攸說的是最有可能的一種猜測。
子攸完話,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靜聽著窗外的動靜,可是這個時候的銅羊關偏偏還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