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章
子攸這一天都粘在司馬昂身邊,嘰嘰咕咕地說著別後京城裡生的事,司馬昂還是頭一回一天都沒到城上監察軍務早飯以後他本來想著再陪子攸一會兒就出去,可是這再陪一會兒從早飯後一直持續到午飯時候,他還是走不出去。陽光照進這間簡陋的房間裡,子攸那本來還略略有些蒼白的面頰被太陽曬得微微有些泛紅,他拉著子攸的小手,她暖呼呼地靠在他的身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好些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事,他的眼前心裡就都只剩下了子攸。
午飯擺上來了,子攸雖然坐到了桌子旁邊,可還是比比劃劃地說著那天穆建黎的在王府裡的倒霉事,這會兒她想起什麼都是很高興的,邊說邊笑,哪裡還顧得上吃飯。司馬昂一面聽著一面皺起了眉頭,「這麼危險,你還高興成這個樣子。」他給子攸的碗裡夾了不少菜,「快吃了罷,你都這麼瘦了。」
子攸把他夾過來的東西吃掉,又說開了,「我才不怕他呢,我要是怕他,在家的時候,早就被他嚇死了。」
司馬昂的筷子停住了,他心裡也不知怎麼的就添了些難受,左手拉住了子攸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穆建黎那個……不說了,他生來是個男子,且又是你爹爹的獨子,他也就是佔了這個好處罷。你說劉文是他的人,那麼當初劉文刺殺你爹的時候,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這事必然是子攸一直在犯疑的。
「這就難說了。」子攸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把茶水倒在飯裡,準備泡著水把飯吃下去。司馬昂皺著眉頭把她那碗飯拿走,又給她換了一碗,子攸吐了吐舌頭,「若要以穆家人的身份說,我是絕難相信自己家裡會出那種兒子要殺爹爹的事兒,可是……若是單以人心論,那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司馬昂點點頭,他本來不想這樣說,怕子攸心裡不舒服,可是子攸倒比他說得透亮了。
子攸接著說下去,「先別說那些史書裡面,血淋淋地全是這樣的事,爹殺兒子,兒子殺爹,原就不新鮮。再說……再說他若沒那個心,在前朝皇陵裡屯那些死士又是要做什麼呢?就算上一次刺殺爹爹,他並沒真的安那個殺心,可是他想當皇帝的那個心是不會死的,只會隨著等待地時間越長而越地急切。他往懸崖邊上走的越近,就越危險,總有一天就算他不想鋌而走險,可情勢也由不得他了。啊,說到這裡,我想起來了,皇陵裡的那些人都是叫你師父殺死的。」
「再多吃點。」司馬昂把她推開的飯重新拿了回來,「鐘師父的事,我真是沒想到,他怎麼會在大將軍地帳下效力。連鍾氏兄妹都以為師父出家了。」
「唔。」子攸端起飯碗。躲著司馬昂夾給他地菜。「吃不下了呢。可是。我猜一準兒是爹爹使了什麼法子逼著他地。切。我問他。可他又不說。」
「你跟師父聊天了?」也不知司馬昂想起什麼來了。忍不住微笑。
「唔。我還跟他喝酒來著。」子攸給司馬昂也夾了菜。
「鐘師父他話少得很。竟然能跟你喝酒?」司馬昂故意打量了子攸幾眼。「你怎麼纏他了?沒為難他老人家吧?」
「什麼啊。我又不是女土匪。我怎麼為難得了他呢?」子攸踢了踢他地腿。「唔。對了。我看他喜歡你喜歡得緊。還跟我說了不少你小時候地事呢。我就跟他說。等他什麼時候不想給爹爹辦差了。就來咱們家裡頭。我絕對不使喚他辦差。只要他在咱們家裡享清福就是了。你說好不好?連鍾大哥和鍾姐姐都在家裡住著。那多熱鬧啊。就像大家子都在一起住著那樣子。」
司馬昂看著她微笑。抬起手來摸了摸她清瘦了些地臉。「鍾無風差點殺了你。你都不恨他嗎?」
「恨。」子攸皺起眉頭來,「恨不得剮了他。可是……哼,我本來對他不甚瞭解,只覺得他是個粗人,可是你不是沒怪他嗎?我想……那就算了吧。他一定就是個粗人,原先他是個土匪,殺人大約都不眨眼睛,他要殺我,也不是他恨我這個人,也不是他容不下我這個人。後來我在王府裡見到他的時候多了,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這就好比在戰場上打仗,各為其主的時候,誰不是要跟對方拚個你死我活呢?可是戰爭結束的時候,你會恨對
兵麼?大約也是不會的。」
「你就那麼信任我?」司馬昂低聲問她,今天銅羊關上很靜,也沒有飄雪,陽光終於照在他守了幾個月的城頭上,一切安然地就像在家裡,在他地家裡。他伸手拉起子攸的手,那只纖細的小手放在他的掌上,他緊緊握住,就像把子攸放進了心頭。
「是啊。」子攸沒留意他的神色,她笑嘻嘻地回答得很是自然,「我不信你,那還能信誰呢?人活著總得信點什麼人,愛點什麼人,這樣活著才有意思。」
子攸已經吃完了飯,不肯再吃了。司馬昂把她抱上了自己地膝頭,「信我多久?」
子攸摟住了他的脖子,「那你信我麼?」
司馬昂把她地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管將來生什麼事,不管看見了什麼,我心裡知道什麼是真地什麼是假的,我只知道子攸是我地愛妻。」
子攸咬著嘴唇笑得靦腆,忽然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那我就永遠都信你啊。以前我是一個人,可現在我身邊有你,就這麼近的距離啊,我伸手就可以摸到你,我就覺得什麼都不要緊了。」
她低下頭,額頭緊緊貼著司馬昂的臉,嘟嘟囓囓地說著,「我愛你啊,我愛你啊。」
說司馬昂的心都化了,他抱住他的妻子,笑著親吻她,他想起來,他跟子攸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比少年時候笑得還多。他愛子攸,子攸是在他這冷冰冰的一生裡離他最近的人,他不想跟子攸說他心裡想什麼,假若他將來敗了,一個敗了的男人承諾什麼都無關緊要了,可假若他將來得了天下,一個富有天下的男人的承諾,對子攸這樣的女子來說,又是絕不可信的。可是他心頭明白,他只愛著子攸,也只會愛子攸,絕不會再有這樣一個女子再這樣走到他心裡頭。
「司馬昂,你為什麼喜歡我呢?京城裡侯門千金那麼多,我也不是頂漂亮的一個,我又總是這麼討人厭,哦,你還說我是野馬呢,不過我想你大約也沒說錯吧,我要是個男人,都不會娶我自己呢?」子攸小聲問了他,又忽然警覺起來,「對了,你是喜歡我吧?你好像沒說過呢?」
「說了。」司馬昂低笑著說,「昨天晚上至少說過五次。」
「沒說吧。」
「至少說過十次。
「沒有吧。」
「好像是二十五次。」
子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司馬昂也笑了,「你說我為什麼喜歡你?我怎麼知道?大約是你這樣的女子,在我看來剛剛好吧。哪裡都是剛剛好,哪裡都不用加一分減一分,所以我最喜歡你。你又為什麼喜歡我呢?我原本以為你並不情願嫁給我。京城裡的王孫公子那麼多,我也不是最好的的一個,你爹爹雖然希望你嫁給司馬家,可是他也寵你,你撒個嬌,京城的王孫公子還不就是任你選麼?就連司馬氏族裡,姓司馬的藩王世子也有好些呢。」
子攸的臉上紅了,「誰……誰說你不是最好的?」她被司馬昂瞧得不好意思了,把頭放在司馬昂的肩頭,「我覺得你最好的,我才想嫁給你。你一定不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我還記得你騎在馬上的樣子,那時候你才十幾歲……」
「你躲在你爹爹身邊,身上穿得厚得很,看著人的時候眼睛顯得特別得大。」
「啊,你記得我?」子攸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看著司馬昂,「你居然記得我?」
司馬昂忍著笑,「我是記得。我記得你是因為,我那時候還沒見過像你這麼瘦小的小姑娘,難免多看了你幾眼,當時心裡還想著大將軍有錢有勢,怎麼捨不得多給他女兒吃點東西,居然養得這麼瘦弱。」
他還沒說完,子攸已經大失所望地掙扎著要從他懷裡站起來,連捶帶踢地報復他,司馬昂哈哈大笑著也不躲。
這天一直到了傍晚時候,司馬昂才走上城頭。
「王爺,從昨天半夜蠻族停止進攻之後到現在,還沒有繼續進攻的意圖。」齊烈向司馬昂說道,雖然腿上有傷,不過他還是在城上站了半天。他說完話,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王爺一眼,今天王爺似乎格外安靜,雖說他平日也是話少,可是今日王爺的安靜裡透著股難得的安然,少了好些憂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