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昂騎在馬上,仰頭看著臨陽城,城破時被砸碎的城(上,空洞的城門上掛著風乾的人頭范安哭出了聲,他從馬上下來,跪在地上向城門方向連叩了三個頭。
初時獲勝的喜悅很快就被眼前的這份冰冷碾碎了,司馬昂越覺得自己不會再輕易地為了一場戰爭的勝利便歡喜,他想著城樓上方拉起弓箭,射斷了連著人頭的繩索,范安連忙撐起戰袍,在下頭接住了父親的頭顱。
范安走到司馬昂面前,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范安代范家上下叩謝王爺。」
司馬昂咬著牙低沉地說道,「回去厚葬吧。」
范安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已經血紅,一時間本來斯文的面容因為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像頭野獸,「王爺,我要替父親繼續守這座臨陽城。」
司馬昂搖了搖頭,慢說他沒有權利委任臨陽城的戍衛將軍,就算他如今是銅羊關的統領,他也不打算派人駐守這座空城。銅羊關裡只有不到四萬人馬,可是外頭的蠻子卻有十萬之眾,今夜他們潰敗不過是因為可汗重傷,司馬昂帶領的這只伏兵又打亂了他們進攻的全盤計劃,他們只是指揮失控,一時混亂了而已。司馬昂聽說過也見識過蠻族的訓練有素,現在天亮了,蠻子的將軍們很快就能把這一盤散沙的軍隊重新集結起來。銅羊關的軍隊不能戀戰,必須在那之前退回銅羊關。
而這裡,臨陽城,既然第一次被攻破過,也就保不住第二次。銅羊關裡現在的兵力不夠分給這裡的,何況,司馬昂抬起頭看著臨陽城空洞的大門,何況這裡現在連塊城門都沒有,有什麼可守的?
太陽已經升在臨陽城頭了,恐怕澹台忌很快就要退兵了,司馬昂最後看了一眼這座死一般寂靜的城池,「我不會讓我的人白白地在這裡送死。這裡是我的,早晚會拿回來,不急這一刻。」
范安難以置信地望著司馬昂,「王爺,您在說什麼啊?我大顥從沒有過主動放棄城池的先例。王爺這麼做了,史官們會如何說您?」
司馬昂冷冷一笑,「沒有主動放棄城池的先例,卻有無數個讓士兵無辜送死的先例。哼,今天就讓這個規矩,在我的手裡變一變。史官們的筆,我是不怕的。」
「王爺怎麼會這樣貪生怕死。」范安沒有料到司馬昂會如此行事,他心裡知道司馬昂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一時間心亂如麻,想不明白司馬昂為何要放棄他的父親拚死也要守住的城池,隨口便說了出來。他茫然四顧,澹台將軍總不會如此的,可是這附近只有司馬昂的人。
司馬昂明白他地意思。只是沉默。並沒有呵斥他地無禮。
范安從地上站起來。用刀削下戰袍地下擺裹好父親地頭顱。隨即焦急地向四周看著。誰知澹台將軍他沒有等到。反而等來了銅羊關鳴金收兵地聲音。范安惶恐了。他終於明白。捨棄臨陽關並非司馬昂一個人地主意。澹台將軍一定已經同意。或至少他也早已經默許了司馬昂這樣地行為。他走回司馬昂地馬前。血紅地眼睛裡滴下地彷彿已經是血淚。「王爺。末將求您。不要放棄臨陽關。」
司馬昂地眼裡流露了一瞬間地憐憫。但隨即他便忍住了心頭地軟弱。這不是在狩獵。這不是兒戲。他必須一直正確。這裡容不得一次些微地錯誤。「劉捨。把他綁起來。你們。把帶來地黑火油噴到城門附近地所有房舍上。點火燒掉這座城。」
范安驚呆了。他狂地掙脫開劉捨地束縛。又衝上來兩個侍衛才把這個削瘦地年輕人制住。司馬昂提高了聲音。「把他綁了就放在馬上。不要跟他糾纏。裡面地快一點。」
司馬昂帶來地黑火油比所有慣常用地火油都更易燃。由噴射筒噴出。而後立刻引燃。極其方便。眼看著十個士兵跑進城裡。眨眼功夫跑出來時那高大地臨陽城便著了起來。城牆後頭地民房也跟著燃起火來。不一會兒就燒起來一片。范安從馬上掉落在地。他身上被繩子捆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放聲嚎哭。聲音淒厲痛楚。就著眼前大火和腳下滿地地蠻族屍。越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漸漸地。那嚎哭聲彷彿還有了回音。哭聲從臨陽城裡傳出來。司馬昂身邊地一個士兵禁不住瑟瑟抖。「王……王爺。你聽。是臨陽城裡地冤魂在哭。」
一句話說的旁邊騎在馬上的齊烈也皺起眉頭,這聲音讓他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這他媽是什麼聲音,把這小子的嘴堵上,聽聽還有沒有聲音了。」
先前說話的士兵就是剛才點火的一個,他怕得緊了,「王……王爺,上陣殺敵我是不怕的,可可……這被燒的冤魂會不會來找我……」
司馬昂冰冷嚴厲的目光掃了過來,他立刻就嚥下了後一句話,可還是害怕。司馬昂慍怒地說道,「這哪裡是冤魂在哭,這是活人的聲音。」
他的話音剛落,就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似的,著火的城頭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狂叫的人,身上全都著著火,駭人不已。突然那人翻上了城牆,從高高的城牆上摔落下來,掉在地上,立時斃命,那身上的火還沒熄滅。
侍衛和士兵們面面相覷,全都嚇住了。司馬昂吩咐道,「過去一個人,把他身上的火撲滅,看看是什麼人,你們就清楚了。」
劉捨先過去滅火,跟著又過去了兩個膽大的,一個人先嚷出了聲,「王爺,這是個蠻族士兵。」
齊烈明白了,「王爺,莫非是昨夜蠻子看到咱們反攻,以為咱們是要奪這座城,所以就在潰敗的時候,預留了一隊人馬在這裡頭做伏兵?多虧咱們沒有進去,否則的話,那豈不是跟昨夜上山的蠻子一個情景嗎?這些蠻子可不蠻啊,應變何其迅高明。」
司馬昂沒有答他的話,齊烈說的不錯,如果自己進去,那麼立時就會被蠻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己擒賊擒王,對方也必定會對著自己來上一箭。
他沒有再看城頭上不斷擠過來的蠻族士兵,即使死的不是他的人,那情景太過殘忍,他掉轉馬頭,「澹台將軍已然在收兵了,不要再守著這裡看,回銅羊關去。把范安扶上馬帶回去。」
台忌正在城頭等他,在看到司馬昂回來的時候,這個一貫在下屬面前極威嚴的老頭子忍不住咧開嘴笑,向著沈放說道,「後生可畏吾衰矣,哈哈哈哈。」
可是司馬昂卻笑不出來,他帶回來的這隊人馬在昨夜的山上損失了不少人,范安還在低聲地哭泣,懷裡抱著殉難將軍的頭顱。
千里之外,子攸正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我的確是把劉文請到王府裡來坐了坐,可他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啊?你問我他去哪兒了?那我怎麼知道?這麼說他一向的行蹤你都是掌握的?難不成他是你的禁臠?那你怎麼不看好他?」
氣得穆建黎在房裡來來回回地走,粗聲大氣地說,「穆子攸,我知道他不在王府裡,你沒那麼傻,斷不會得到了這個籌碼,還把他放在明處。」
「對了,將軍,你可終於說了句明白話。」子攸笑了起來,六兒怕房裡冷,又打人給她送了銅手爐過來,她接了過來,看著穆建黎打了個噴嚏,故意罵來送手爐的小廝,「怎麼伺候的,將軍在這兒一宿了,也沒說給將軍拿火麼?」
小廝看著子攸的臉色,順勢插科打諢地給穆建黎陪了不是。穆建黎氣得一擺手,叫他趕緊下去。
子攸嘲笑夠了,低頭說道,「哥哥的意思我知道。哥哥明知道我不會把劉文藏在府裡,卻三更半夜明火執仗地帶著人來做出個抄家的模樣,我知道哥哥這是什麼意思,哥哥是想威脅我,倘或我不交出劉文,你就要殺了我,甚至也會對我那遠在銅羊關的夫君動手是不是?」她說到這裡卻笑了,看了一眼正在一邊打瞌睡的柳葉,「可是要殺我也不容易是不是?恐怕現在你走出門也不容易了。」
穆建黎沒有說話,昨晚他真是大意的很,沒想到那個睡不醒的小崽子居然有這麼大能耐,著了這個道兒,他窩囊得恨不得吐出口血來,現在是進退兩難。
子攸捧起手爐慢慢撫摸著,「咱們還是一家子呢,可卻是這個模樣。難得哥哥你會有受制於我的一天,今日既然輪不到哥你罵我了,便也聽聽我說幾句話吧。我想這仇怨,大概是你我在娘胎裡的時候就結下的,可我總想著你我總是同一個爹的,便不願真的恨你。」
穆建黎陰沉地笑了,「假模假樣,就跟你死了的那個娘一個德行。」
這一句話不說還可,說出來,子攸的臉便變的煞白,胸口裡一股一股的惱恨翻騰不已。
穆建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你是什麼東西,就跟我充兄妹,你也配?我告訴你,你不把這個劉文現在給我交出來,我就叫司馬昂暴死戰場。」
子攸的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倒像被踹了窩心腳一樣,她知道司馬昂不是那麼容易被算計的,可是那到底是她心頭的唯一,她的臉上燒熱,熱得眼裡都要流出淚來。
她說不出話,柳葉倒在旁邊插了一句話,「穆將軍,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叫出聲來就有人打狗了。
子攸咳嗽了一聲,像是緩過一口氣來,「穆建黎,那咱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劉文我不會給你,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要你現在就去給銅羊關督辦糧草藥材,若是前線要的東西再不按正常的數兒走,你就別怪我把劉文送到爹爹那裡。」
穆建黎狠狠地哼了一聲,「好,我這就去把那些東西按數運到。我做到了,劉文也給我送到穆府,否則咱們就來個魚死破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