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還不知道外頭的事,六兒走後她獨個兒在屋裡,靠)e思索。她一直都在想爹爹為什麼要同意穆建黎的要求,派司馬昂去守要塞銅羊關。穆建黎是一定要藉機殺了司馬昂的,倘或司馬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戰場上,他連誅殺皇儲的罪名都擔不上,日後篡位也好堵天下人的嘴。可難道爹爹也想借這個機會殺司馬昂嗎?
隨即子攸又覺.得自己想得根本不對,皇儲若死了,按照祖宗規矩,就要立時從司馬氏的旁.系裡找一個孩子來做儲君,所以不管是爹爹還是穆建黎,在.殺掉司馬昂之後都會立即廢掉當今的皇帝,旋即篡位稱帝。現在爹爹遠在南方,一旦司馬皇室被廢,那就是誰坐擁京城誰就能稱帝,難道爹爹能.聽憑穆建黎稱帝,自己做個太上皇嗎?那怎可能?子攸覺得有.些眩暈,幾乎要吐了,古往今來,有哪個太上皇能夠善終?況且爹爹與穆建黎這對.父子之間原就有極大的猜忌。
想到此節,子攸心思一動,眼下的情勢與其說是司馬氏與穆氏不共戴天,還不如說是穆家自己人更不讓人放心,恐怕這個時候爹該防備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那個手中根本沒有什麼實權的司馬昂。難不成爹真是老糊塗了?
子攸歎了口氣,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她沒想到。可重傷之後的人能有多大精神,還沒等六兒傳的人來,她就渾渾噩噩地進入半睡半醒之間,模模糊糊想著穆建黎要怎麼殺司馬昂才是最好的法子,那當然是要讓他陷入孤境,叫蠻子殺他的好,只要……只要扣住糧草不給他,可是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過冒險,銅羊關可是京師的最後一道屏障,穆建黎他敢那麼做嗎?
可是糧草,糧草總是個大問題,穆建黎必然先期望司馬昂戰死,或者他守住了銅羊關,而後再斷他的糧草,不准他出城,把銅羊關變成一座死關,把司馬昂活活餓死在那裡。
子攸在夢中心口一痛,醒了過來,心中還想著夢中反覆念叨的兩個字,糧草。忽而想到,可不就是糧草的問題嗎?爹爹原本以為一個月就能結束征討,可是卻一直打到現在,大軍每日消耗巨大,原本計劃的單靠南邊幾個省份調的糧早就已經不足,缺少的部分還要從京師調撥,穆建黎有沒有膽子扣住糧草不給爹爹呢?就算他沒有,他也必然有要挾爹爹的意思,那也就是說,眼下他要把司馬昂派到邊塞,也是爹爹不能不准行的事。
可爹爹也不可能沒一點應變之策,恐怕自己猜的也沒有錯,真正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穆建黎豢養的死士的人就是爹爹也未可知。想到這裡,她又有些毛骨悚然,平日裡她和穆建黎做了什麼事,只怕爹爹都在暗中看著,只是一直不動聲色罷了。爹爹突然動手除掉穆建黎的人,未必不是警告他,可歎他還洋洋自得,自以為自己如今已經了不得了,弄了個破園子召些個死黨聚眾飲宴,昨日雖然說被柳葉那小子一攪合,到那裡窺探的人魚龍混雜,可難保沒有爹爹的人。她想起那個潛藏在她身後樹上,頭戴面具的高手,就有些瑟瑟抖,倘或有一日穆建黎太過不知道天高地厚,爹爹會殺了他也說不定。爹爹會殺了他嗎?殺了親生兒子?
子攸胸口越地悶,好一陣子她才意識到是屋外的吵鬧聲攪合得她不得安寧,她迷迷糊糊地又花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屋外那尖銳的聲音是利刃撞擊的聲音,側耳聽聽,似乎院子的前前後後都有人在交手,外屋還有小丫頭們低低的哭聲。
子攸還沒有想明白到底生了什麼事,一枝羽箭自窗外射進來落在地上,她並沒驚叫出聲,她知道那是支流箭。耳朵聽見齊烈在外頭咆哮著什麼,聽著倒像是殺紅了眼的聲音,可也聽得出外邊的侍衛大約是頂不住了。
又一隻箭射進來,子攸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六兒不在,兩個小丫頭無聲地互相摟抱著縮在角落裡,她記得自己把六兒使喚了出去,她現在不在這裡,這可糟了,王府裡是不是反了?亂了?出了什麼事了,六兒不會出事了吧?
子攸急問那兩個小丫頭出了什麼事,可那兩個都是才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此時嚇得懵了,也聽不見子攸喚她們。倒是門簾一挑,司馬昂大步走了進來,子攸看到他袖子和袍角上都有血,又是滿臉殺氣騰騰的,她登時就呆住了。
司馬昂掃了一眼落進屋裡地箭。直走到子攸身邊去。細瞧了瞧子攸地臉色。還張小臉還是沒有血色。那雙眸子
己也仍是帶了三分懼怕。可他沒忍住。俯下身摟住子t雙臂中子攸地身子顫抖了一下。他沒鬆開手。在子攸地面頰上吻了一下。「還好麼?如果侍衛們抵擋不住。我就須得把你帶出王府。你撐得住嗎?」
子攸半日沒有動靜。司馬昂以為她又暈了過去。可是她點了點頭。司馬昂緊張不.安地笑了。「我盡力不挪動你。可是我這裡只有幾十個侍衛。外邊有京防大營幾.百人地一隊人馬。」他閉上眼不管子攸現在是不是不待見.他。把額頭緊緊貼在子攸地臉上。「我再沒有什麼人可以調.動了。支撐不了太久。也沒有援軍。」司馬昂心口一陣絞痛。他可真是沒有用地夫君。
子攸沒.有推開他。她可以活動地那只胳膊抬了起來。環在了司馬昂地脖頸上。「六兒.呢?」
「我不知道。」司馬昂低聲說。「王府裡全都亂了。他們來得太快。眼下你顧不了別人。一旦這裡撐不住了。我會帶著你突圍出去。把你送到……送到上官縝那裡。我想他會有法子把你藏在平民百姓家裡地。」
「是穆建黎來了嗎?」子攸咳嗽了一聲,震得傷口很疼,她顰起了眉,「他瘋了不成?」她又想起司馬昂的話來,「把我交給義兄?那你呢?你要出城去嗎?」
司馬昂笑了,坐起身來,摸了摸子攸柔順的頭,她的釵環都去了,一頭青絲拖在枕上,「我哪裡也不去,我會回到這裡來。司馬氏完了,我要在這兒看到最後。」
子攸皺著眉吞嚥了一下,好像有什麼哽在她嗓子裡,她想說點什麼,可是最後只說了一句「嗐,這一天來得太快了。」司馬昂抬起手來撫摸著展開她緊鎖的眉頭,她的心頭酸軟起來,司馬昂那看著的神情,大約是又心酸又愧疚的,就像她現在的心情,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受傷的,忘了自己是怎麼差點丟了性命的了,「我……我本來以為我能……」我本來以為我能保護你呢,可她沒說出口,司馬昂是男人,他聽了她這句心裡話說不定會更想殺了她。她咬住舌頭,把那話吞了下去。可她真的以為自己能保住他呢,現在他要完了,她的喉嚨緊,她只是個沒用的丫頭罷了,娘親死的時候她只能看著,現在司馬昂也要完了,她還是只能看著,不過穆建黎也不會放過她的,她一樣得死,這樣似乎能讓她輕鬆一點。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眼淚,司馬昂伸手抹去了她面上的淚水,「我也本以為將來總能給你個喜樂平和的日子,可我竟做不到。呵呵,誰知你這樣大好的女兒,卻嫁了個窩囊廢的夫君。」他笑了笑,伸手把子攸腕上的玉鐲脫了下來,隨手丟進桌下,「這是給大顥皇后的東西,大顥沒了,它就太不吉利了,亡國之君的東西配不上子攸,把它丟了罷。過了今天,一天都別再想起我。」
子攸咬住了下唇,眼睛紅得很,卻沒再掉眼淚,司馬昂說話的時候語氣如常,外邊慘叫聲不斷,他還能不慌不亂,倒也確實有點人君的氣度,只可惜沒機會了……那她也不想哭,她不是沒想過這一天,她最不想的結果就是跟司馬昂抱頭痛哭,她也不想服毒自戕,那都太沒意思了。
她眼圈泛紅,卻是為了別的,「你不想現在殺了我嗎?」
司馬昂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急了起來,「我為了什麼殺你呢?為了捕風捉影的事?還是為了報復你爹?」不過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嚴厲,隨即又微笑了,這個時候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握起了子攸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還能跟子攸相處多久?至多一個時辰吧。子攸就算認定了是自己要殺她,那也沒有什麼了。
齊烈渾身浴血地闖進門來,瞪著血紅的眼睛,今天大約是他第一回殺這麼多的人,「王爺,咱們的人只剩下九個了,頂不住了,你快帶著王妃衝出去走吧。」
司馬昂的心頭刀割一般,他攥緊了拳頭,幾十個人只剩下九個。那些侍衛跟在他身邊許多年了,每一個都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他調教了這些年,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熟讀兵書,諳熟弓馬,他們根本就不是侍衛,而是他為將來準備的將領。可一夜之間這些全部消耗殆盡了,司馬昂胸口裡的怒火幾乎要讓他把持不住,如果今天這裡沒有子攸,如果不是他想讓子攸活下去,他寧可留在這裡跟他們一同戰死。(未完待續,)